闻氏轻柔地抚摸着逍潇的发丝，“以前我们姐弟三人走南闯北互相扶持，感情一直都很好，你二舅舅突然没了，娘肯定伤心。”她凝望着的女儿，没有将“自然谁都越不过你”这句话说出口。
“娘不是说要去江南吗，我们一起去江南散散心，好不好？”逍潇道。
闻氏慈柔地看着自己女儿，“好啊，”又转目看向桌子，“我才削了苹果，你吃点吧。”
盘子里摆放着被削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苹果，上面扎着几个牙签，逍潇给闻氏先喂了一块，自己又扎了一块放入口中。
闻氏从镜台摸出一把钥匙，打开柜子上的锁，然后抱出来一方红木小箱子。从箱子里拿出三张文书，“逍潇，娘看你将这三间铺子打理得十分妥当，以后就全权交由你了。”然后又拿出一张空的文书，“你在这上面签上名字盖上指印。”
逍潇便照着母亲说的做了。
怎奈闻氏将那空文书收起来，一根手指轻戳在逍潇脑袋上，笑着嗔责道，“你这孩子，怎么也不问问娘要做什么，一张空文书就敢签上名字盖手印？就不怕……”
“我才不怕，既然是娘让我做的，我肯定相信娘，娘又不会坑害我。要是别人，我自然不会这般。”
“也对。”闻氏点头，然后从小箱子里又取出一个精美的匣子。
“这匣子可真漂亮。”逍潇一边吃着苹果，一边忍不住赞叹。
闻氏朝她笑了笑，“你将她打开看看。”
逍潇将匣子打开，才知晓母亲为什么笑，和匣子里面的物件儿比，这匣子的精美真不算什么。
匣子分三层，每层有九阁，里面有各种金玉宝石，头饰首饰，每一样儿看上去都十分名贵。其中有一个翡翠东珠软镯，最夺人眼球，不像民间匠人能打造出来的，逍潇刚要伸手去拿，闻氏转瞬先拦截下来，笑道：“除了这个，剩下都是你的了。”
哪个年轻女孩子不爱珠宝首饰，逍潇一听十分欣喜，喜滋滋地正打算把它们收揽起来，可忽然她想到了什么，立刻把那匣子扣上，推到闻氏面前，连那三张文书也推了过去。
母亲这是把压箱底的东西给她了，她越来越觉得母亲是在给她嫁妆。小脸儿立时挎了下来，她道：“娘，我不嫁人。”
闻氏道：“傻丫头，哪个女子长大了不嫁人，你都快十七了，怎么可能不嫁人？”
逍潇扑在闻氏怀里，“嫁人有什么好，我就是不嫁人，我要和娘一辈子。”鼻音重重的。
闻氏鼻尖一红，似乎也要落下泪来，她擦擦眼角，扶着女儿的肩膀，低声道，“咱俩怎么可能过一辈子，就连娘这个快四十的妇人都不敢保证不会再嫁。”转而笑了笑，“他怎么样？嗯？’”
逍潇眉头一皱：“我不嫁给宋温如。”
屋里静默了一息，逍潇忽然反应过来，赶忙抬眼看向闻氏，只见自己母亲的眼睛都笑弯了。母亲没说是谁，她就自己说出来了，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她的脸立刻红到耳根，羞得把脸再次埋在母亲怀里。
闻氏明白女儿心思了，他们之间的隔阂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她要活得长长久久，虽然撑不起逍潇的脊梁，但也能盯着宋温如不负誓言。
……
如此又过了三四日，闻氏本要带着逍潇一同去江南，但因大长公主邀请逍潇参加她的寿辰，闻氏只得先随大闻舅舅的两个儿子去江南，过后，逍潇再同小闻舅舅一家前去。
这毕竟是逍潇头一次给大长公主拜寿，她拿不准该送什么礼，便邀宋温如前来饮子铺给她参详参详。
没想到宋温如来得很晚，过了巳时，饮子铺都快打烊的时候，他才姗姗来迟。到了后堂，逍潇去给他沏茶，他两指按着眉间，试图放松疲惫的心绪。
无意间，他看到一旁的衣架上挂着一件斗篷，那色彩十分别致，随着他视角转动，玄色下闪着金翠的芒泽。
逍潇这时走进来，恰好撞见这一幕，她暗暗压下笑意，只道：“是才散值吗？怎么这么晚？我等得都打瞌睡了。”她给宋温如斟好茶，袖子掩在唇边懒懒地打了一个呵欠。
宋温如一边用茶盖撇去浮起的茶叶，一边道：“初任吏部尚书，手上有很多要熟悉的公文，以及处理一些其他比较棘手的事。”
吏部掌管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等，不论是考满还是考察，考核人员除了吏部人员外，一般都是同级和上级，这样不免造成在一个官员考察期快到的时候，官官之间行贿成风，尤其是吏部本部掌管一切文官的“生杀大权”，没几个是干净的。长此以往，对文官的考核基本形同虚设，官员为了政绩好看做的几件“大事”也无益于社稷，甚至认为鱼肉百姓都可以靠行贿摆平。
宋温如愁的就是这个。
“我方才进铺子里，见店里的伙计给客人纸笔，似乎要写什么，那是做什么？”宋温如来店里匆忙，但还是留意到这一幕。
逍潇道：“哦，让客人给店里就各方面打个等级。牛乳茶的口位啊，铺子里的环境啊，还有伙计对客人的态度啊……”
宋温如听到最后一项，似乎来了兴趣，道：“可否将打的等级让我看看。”
逍潇去外面拿进来一摞这样的纸，宋温如一页一页翻着，也看明白这些等级的作用，等级按照甲乙丙丁依次类推，每个等级又分三等，最好的等级为甲级上等。
“铺子会根据等级评判来进行调整，这也是现在有那么多饮子铺竞相模仿，你的生意还依然不错的原因吧。”宋温如由衷地说道，“我看这客人给店内伙计打等级，是不是也大有用处？”
谁不爱听漂亮话，逍潇一下脸上就绽开了笑容，给宋温如添茶就勤快了些，“自然了，与他们月俸挂钩的，他们还要接受店内其他伙计和吴管事打等级。反正这些伙计是越干越起劲，不敢怠慢偷懒。”
“这方法可行。”宋温如看着那一张张纸，再受逍潇的启发，他心里开始酝酿方法。微蹙的眉间慢慢抚平，多日的棘手的问题有了眉目，他适闲地往椅背上靠，眼睛又不自觉地瞥了一眼斗篷。
逍潇又捕捉到他那神情，笑吟吟地问：“喜欢吗？”而后走到衣架旁准备去取斗篷。
若说喜欢，是不是以后便没有借口再约她出来，“看上去太……”其实甚得他意，他找不出不喜欢的理由。
逍潇抚摸着斗篷的手一顿，急切地说道：“是太花，还是太暗？这可是我亲自为你挑选的，从外表到里子、从材质到花样，连绣匠我都不放心别人，让月芙缝制。你要不穿上试一下？”说完脸上还挂着一丝不乐意。
见逍潇急了，这件斗篷又无一不是她亲力亲为，若是给旁人，宋温如也舍不得，他温声哄道，“好好，你别恼，我穿给你看。”
逍潇拿下斗篷从后面给宋温如披上，又绕到他身前。宋温如本要给自己系领口衣带，手已经探出去，见逍潇的指尖搭上了，他便将手默默收回。
似乎离得太近，他半垂着眼目，都能看清暖黄的光透过她纤长的睫毛漏下的光影。
抚平褶皱，整理领口，她动作轻柔又细致，在为他戴帽子时，即便踮起脚尖都够不到，她笑了笑，“你自己戴吧，那边有镜子。”
缓了片刻，宋温如才低低道了一声：“嗯。”
逍潇看着好欢喜，这么好的斗篷就该让气度不凡的宋温如穿上。
宋温如照镜子时也不由自主地露出满意的神色，可他忽然眉头一皱，神色立刻变了，“我不喜欢。”
“哪里不好？”这个千金大少爷。
宋温如直接将斗篷脱下，道：“帽子是绿的。”
第30章 三十章
逍潇的神情定了一瞬, 转而反应过来，都来不及掩饰就扬声大笑，笑得好没心没肺, “宋温如, 你原来还讲究这个，怕有人给你戴绿帽子。没想到宋公子也有不自信的时候。”见他似乎有些愠怒, 她总算忍住笑意，道, “不打紧, 帽子和披风接口处有盘扣，解开就行了，这样总满意了吧。”
一面说着一面把拆掉帽子的披风包裹起来。
“逍潇姐。”
这时从铺子外传来一道轻快的声音。
宋温如脸色益发不好。
逍潇还没应声, 李云骁卷着一股风直接疾步走入后堂，帘子挑起, “逍潇……”刚要开口，就看见坐在椅子上正饮茶的宋温如, 她抱拳，“哦, 原来宋大人也在。”
“李将军。”宋温颔首，一并搁下茶盏淡声道，“方才李将军那样一喊, 想来是不自觉地拿出震慑敌军的威压, 让宋某听着都有些心惊, 逍潇毕竟是女孩子，李将军合该体恤着些。下次在门边儿敲敲门, 给屋里人一点准备。”
意思有两层，逍潇是姑娘, 一个男子未经许可窜入后堂实在有失礼数，再者，这里还有另一个男子，万一两人……有什么，被闯入者撞见也不大好。
李云骁不好意思地笑道：“宋大人说的极是，下次下官来找逍潇姐定会注意。”
宋温如本来见李云骁认同，心下还有一丝爽快，但见她麻溜地说“下次”，他又有些不悦。
逍潇对李云骁道：“这么晚了你找我何事？”
李云骁凑到逍潇跟前低声道：“过几日就是大长公主寿辰，静安郡主说我也要去，我不知该送什么，我寻思着你不是也要参加吗，你备好礼物了没？”
逍潇蹙眉，本来她让宋温如前来就是想解决这个问题，可到现在这个事提都没提，她也低声道：“我也正为这个犯愁。”
宋温如自己为自己斟了一杯茶，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李云骁即将要贴上逍潇的身子。
“原来逍潇姐也还没有备好呢，我琢磨了几样，要不咱俩现在选选？”
“我正好心里也选了几种。”
两人嘀嘀咕咕的，脑袋都快挨上了，完全把宋温晾在一边，他慢条斯理地道：“你们说的，都是世面上常见的那几种，虽然名贵，但大长公主什么没见过，还是选奇巧别致的，重在心思。”他看向逍潇，轻声道，“我已替你为大长公主选好，你不必再为此事操心。”
李云骁一听，眉头拧得更紧，“那我再去转转，本来还想着你没选好，咱俩一起去呢。”
逍潇刚想开口言语，就听见宋温如轻咳一声，她笑着道：“不去了，你自个去吧。”总归不能把宋温如一人撂在这里。
李云骁正想说“也好”，眼睛看向桌子上放置的斗篷帽子，被那奇特的绿色吸引住了，“这个帽子还怪好看的。”她伸手摸了摸里子，“毛茸茸的，一定是上好的材质吧。”
说罢，她忍不住戴在自己头上，走到镜子跟前照了照，“真暖和，西境晚上太冷，我要是有一顶这样的帽子就好了。”
逍潇笑道：“这是绿色的你不介意？”而后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宋温如。
李云骁道：“我介意这个做什么，只要暖和就行。”
逍潇暗想，也对，李云骁又不是真正的男人，她不像宋温如那样怕有人给她戴绿帽子。
逍潇转而问宋温如：“这顶帽子若你不需要，能送给李云骁吗？”
李云骁一听，原来这帽子是有主的，赶紧把帽子脱了，对宋温如又一次抱拳：“宋大人，不好意思，不知道这是您的。”
宋温如淡淡道：“那既然逍潇都开口了，就送给李将军戴吧。”
……
转眼到了大长公主寿辰那日。
逍潇在皇城外下了马车，望着陌生的皇城门，不免有些紧张，这毕竟是她独自一人入宫。
“姐姐。” 不远处，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声音。
逍潇没认为这声音是唤自己，她打算继续往前走。
“逍潇姐姐。”那声音又道。
回头，逍潇见一个女孩儿透过一辆马车的帘子探出脑袋，她笑吟吟地道：“姐姐，你等下我。”
女孩儿十二三岁，肤色赛雪，又生得粉团可爱，扬起嘴角时两个小梨涡一闪一闪的，正是申国府的嫡小姐宋白葳。
宋白葳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逍潇跟前，两人互相行了平辈礼，逍潇也笑了起来：“这么巧啊。”
宋白葳依旧笑着：“不巧的，我在这儿等姐姐好久了呢。”
“嗯？”逍潇疑惑侧首，“妹妹等我？”
宋白葳重重地点头，“嗯，是我二哥嘱咐我在这等姐姐。为了等到姐姐，二哥还让我特意提前近两刻钟。”
原来是宋温如交代的，他也不心疼自己妹妹吗，天气这么热，让妹妹窝在马车里这么久。
逍潇有些歉疚地看过去，“早知道我就来早点，让妹妹等那么久，我真是过意不去，那谢谢了。”
宋白葳道：“你要谢，一会儿便去谢我二哥。”说完搀上逍潇的手臂，“走吧。”
要不是宋白葳神色自然大方，逍潇都觉得他们兄妹俩是不是在串通起来搞事情。
“这不是王逍潇吗？”
逍潇和宋白葳行这一路也算有说有笑，就听一个女子阴阳怪气地打断了她们。
她俩停了下来，逍潇循声一看，是赏绣球花那日给她故意引错的人，她狠狠瞪了一眼装作没看见，继而拉着宋白葳继续走。
方素衣撇撇嘴，只得又小跑几步跟上，“王逍潇你一个卖牛乳茶的，怎么在宫里，这可是大长公主的寿辰，可不是什么商会茶会的。”
话音一落，有三三两两路过的女眷都往这边看，谨慎点儿的拿眼偷瞧，无礼点的都开始指指点点了。
大长公主何等尊威，能参加她寿辰的必是官阶爵位高的，三品以下都少见，更何况一个小门户之女，还出来抛头露面做生意。
这些女眷们想都不敢想，再一听“王逍潇”的大名，她们倒也不稀奇了。她可是能做出强行拉着宋二公子入画的女子。
“这位小姐，”王逍潇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我自然知道这是宫里。要不然，我真以为自己入了哪个商会茶会呢，您声音这么响亮，和那拉客的“鹩姐儿”别无二致啊。”
茶会里，有时为了拉拢来往的顾客，小伙计们是铆足了嗓子吆喝着叫卖着，有时还唱一段儿口水歌谣，因为那声音实在太嘹亮又像勾栏里拉客的姐儿，被人们戏称“鹩姐儿”。
“噗嗤”“吭”……本来看逍潇笑话的那群人转而又都去看方素衣，管她礼数教养好不好，都忍不住抽抽拉拉地笑出声。
“王逍潇，你……”方素衣一听，刚还得意的神色转瞬不见，脸立刻黑了下来，她看了一圈儿笑自己的贵女们，气得手指着逍潇的手都在抖。
“素衣姐姐你不礼貌。”这时宋白葳道。
见是宋温如的妹妹在场，素衣赶紧将自己的手指放下，好不容易按压刚才被逍潇羞辱过的怒气，赔着笑道：“是白葳妹妹啊。”
“你比我逍潇姐姐还小几个月呢，合该和我一样叫一声‘姐姐’，你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人，不礼貌。”宋白葳笑吟吟地说完，拉着逍潇就嘻嘻哈哈地走远了。
徒留下一脸僵色的方素衣在原地。
入了宫门在往上阳宫的时候，便顺利好多，逍潇能感受到有很多异样的眼神看向自己的，但畏于宋白葳申国府嫡小姐的身份，又畏于原先平都公主曾说过对她要尊重着些，倒没有人敢来寻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