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潇依旧沉默,还是吧嗒吧嗒掉眼泪。
被她魅惑,还不负责到底,又把他伤了,宋温如是疼极才那样,他给逍潇擦眼泪,放柔了声音道:“该哭的是我好不好,我还很疼的,我为了你隔着千山万水赶来,你总得道声谢。”
没想到逍潇居然放声大哭起来,一步上前抱住宋温如的腰身,泣不成声地道“谢谢你,宋温如。”
宋温如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心道这趟真是值了吧,她已主动投怀送抱了。他抬起手掌打算将她往自己怀里再扣紧些,忽然又觉不对,两人身上衣衫单薄,这样彼此贴着……
双手拐了方向,按住逍潇的肩头,把她送出去几分,他垂目望着她,声音益发轻柔:“别哭,还得带你去个地方,得漂漂亮亮的。”
逍潇总算收住眼泪,不再哭泣,宋温如趁势去牵她的手,她这次没有躲避,反倒将他的手掌死死握住,他脸上的笑容愈发浓烈,不过才迈一步又“嘶”地一声。
“怎么了?”逍潇关切地问。
“步子迈得有点大。”
天枢天权在门口犹豫很久,不知道该不该敲门而入。
“里面到底是弄着还是没弄?”
“听李戈那意思,主子肯定不可能强迫王姑娘的,估计没弄。”
“那怎么这么长时间也不见主子出来。而且你刚没听见主子的喘息声吗?都舒爽成那样子了。”
天枢道:“我怎么觉得是疼得狠了。”
两人终究不确定。
这时,门开了,宋温如看着天枢和天权的趴在门边的姿势,斥责道:“你们在干什么!”
天权赶忙正色道:“主子,这边已经办妥了,就差靠岸之后去查办总巢那边。”
宋温如颔首。
鬼市,它有巨大的地下交易网链,牵扯利益极多极复杂,若追溯成立时间,前朝就已经有了,且规模壮大到已然渗透到朝中势力,前朝覆灭与其有直接关系。本朝也担心走前朝老路,在开朝起便决心绞杀,可屡禁不止,禁此一时,活彼一时。大约是看到本朝连续不断地发难,鬼市缩小势力,甚少牵扯朝中官员,于是朝廷与鬼市达到某种平衡。
宋温如知晓鬼市干的什么勾当,其一,给那些有钱且癖好特殊的人提供活体,即叫“活体”,便不管死活;其二,就是行刺杀之事。
他们下手干净利落,不给人留下证据,而被选中的对象,就跟死了没差别,即便应了雇主要求没有杀害只弄成残疾,那人也非痴即傻。
逍潇被鬼市掳走,他不确定是否和她身世有关,若把此事告知于大长公主,想来能更轻松地获得她支持剿灭鬼市,但他不能。如此,逍潇暴露身份,保不齐大长公主将逍潇或杀或软禁。
于是他从民间失踪妇女儿童的危害,阐说到前朝鬼市已掌握官员私密进行操控,又讲万一让他们先一步知晓梧村密事,那便危及她的权力。
大长公主绝非只是弄权之主,她亦知以民为本的重要性,在宋温如要剿灭鬼市的三种理由下,她终于点头同意。
“我方才路过其他房间,看见一个女子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好惨呐。”天枢觑了逍潇一眼,故意说得好像自己也被吓倒了。实则他什么场面没见过,不过是应下主子的要求说得惨一点,让王姑娘也知道若非主子相救,她得是个什么下场,这样她必会心里愈发惦记主子的好。
天权赶忙接着道:“妈呀,那头发连着头皮都撕扯下来一大片……”
逍潇脸色瞬间白了,吸了一口气往宋温如身边靠过去。
天枢又想说,只见主子回首一个眼刀飞过来,“够了!”
第47章 四十七
一行四人从画舫走出去, 逍潇虽裹着宋温如的鹤氅,但脚腕处的铃铛每走一步还在叮咚作响,宋温如看了一眼那双赤足, 干脆将她打横抱起。
逍潇赶忙用双手挂在他脖颈处, 给他分担点重量,继而轻声道:“宋温如, 你行不行?”刚才疼得都砸床了,路都走不稳, 现在是好了吗?
不想, 宋温如却不悦地皱起眉头,他坚决地道:“我行。”
走在身后的天枢和天权默默对视一眼,想笑又不敢笑。原来, 主子……不行。但主子是初次呀,男子大抵都那样, 大差不差的。
他们上了另一艘船,船向岸边划去, 宋温如将逍潇放下,引着她坐到桌几旁。他的鹤氅穿在她身上够长, 但无法盖住她的脚腕和一双足,他看向天枢天权,两人倒乖觉, 自觉将视线落在别处。
“这里没有女子的衣裳, 等上岸了我带你去挑选。”顿了一下, 双目扫过她此时的装扮,也不能示人, 便改了口,“你还是在船上呆着, 我去就行。”
“那我把尺寸给你一说。”逍潇明白宋温如的用意,“臂长……”
“不用,”宋温如轻声打断,“我大约是晓得的。”
宋温如说此话声色清润一如往常,但话的意思就是昭示两人已经亲密到他都晓得她的尺寸了。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一想到刚才她在画舫的屋中在他面前那样卖弄,身子也几乎让他看了,而她还碰了他的底子,两人又滚在一处……
她都不敢在往下想,浑身都开始燥热。可宋温如又那般目光不离片刻地望着她,她想借机掩下自己的脸红都不能。
“饿了么?”宋温如又问道。
经宋温如一提醒,逍潇方觉自己有些饿了。此前来到画舫之后再进入房内,她始终紧绷着思绪,琢磨着怎么逃命。在见到他的那一刻,便知如以往一样,可完全将自己的安危交给他,这样绷紧的神经便松懈了。导致的结果便是其余感知放大,她现在是又饿又累。
她打着哈欠,道:“嗯。”
“那用过饭在歇息吧。”
不消一会儿,饭菜便送上,逍潇也是馋了,被挟持的这么多天里,她哪里用过一顿丰盛的饭菜,就算偶尔有那么一两道菜肴是她平时喜欢的,她也没心思用。
她夹过一个糟脆筋,见上面淋了红油,她在自己茶杯里涮了几涮,转而夹到宋温如盘中。“这几日,吃些清淡的吧。”
宋温如看着逍潇的举动,挑起眉,正准备说“大可不必”,但转念一想,难得见她这样温柔主动,便笑着接受了。
自此之后,往鬼市老巢行这一路,逍潇都特别照顾宋温如,若是吃食里放了辣椒红油,都不等宋温如说什么,她就向店家要一碗温水,将食物过一遍水夹到他盘中,自己才开始用。
天枢天权知道自己主子少食辣,但也不至于此,嘀咕着说太娇气。逍潇就去怼他们,说饮食清淡对身体好。
陆路肯定骑马快,宋温如不能骑马只能坐马车,有时走路还慢吞吞,天枢天权都急死了,但凡敢嫌弃一下下宋温如,逍潇就护着。
有时他俩都走出好远,两人在后面跟散步似的慢慢走,还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且举止亲昵得实在不像一个要做他人妇,一个还是独身。
也根本看不出他们要去做剿灭鬼市这样的大事。
就这几日光景,天枢和天权算明白了,王姑娘是转性了。将自己主子和王姑娘的相处同李将军相比的话,李将军那真不能算缠歪。看来,此番事一了,就只待王姑娘同李将军退婚,要和主子成事。
不过也合该如此,只有他俩知道主子这一路的追捕有多艰难,在有线索和失去线索、在王姑娘可能活着这些事上,他的心都不知经历过几番沉浮。
宋温如恢复之后,几人又骑马行了两日路程,宋温如留下天枢在客栈保护逍潇,他带着天权去办事。到了夜间,他们二人回来,宋温如给逍潇带来一身衣物,让她换上同他出去参加一个宴席。
逍潇看着那新娘才穿的盛装服饰,不确定地又看了一眼宋温如,“你让我穿这个?”
“就穿这个。”宋温如道,“并且一会儿你千万不要出声言语,见到什么都要装作没看见。”
宋温如转身出屋,等逍潇将那新娘服饰换上。
“宋温如,你进来。”
过了一会儿,屋里的逍潇似乎遇上难题,唤着他。
他举步进屋,再见到她红衣盛装时,怔愣了一瞬。
前世,她也曾这般装扮,只可惜他掀了盖头就与她作礼去了厢房,是以他的新妇当初是什么模样,他没什么印象。
而此时她新娘扮相,发冠坠下的珠串零零落落遮挡着她的脸际,为她娇艳动人的容颜又平添了几分含蓄之美,未想到如此迥异的两种气质可以并存在逍潇身上。
“领口有点大。”逍潇扬首看他,一手撩开面前遮挡的珠串,一手握着前襟的衣物,羞涩地言语。
宋温如回过神,走上前,双手捏着她双肩的衣物,向两边一拉。
逍潇被宋温如的举动惊的“呀”了一声,她捂着裸|露的肩头向后退了几步,嗔责道:“你,你在干什么呀。”本来还想骂他一句“登徒子”,想想还是算了,反正之前也是骂过,他也不痛不痒。
宋温如笑着道:“这件衣物的穿法便是如此。”
“要这样露着肩膀吗?哪家的新娘这样穿,”她微微嘟起嘴,不得不将手缓缓放下,“这是什么不正经的服饰!”
但她知晓,这是要帮着宋温如干大事,她只能接受。两人坐上马车,她这样还是很不自在,每当宋温如侧首与她言语时,他的眼神就是直直地看着自己的脸,但她还是不动声色地用手挡住肩头。明明两人都……她就是还有羞耻感。
宋温如从鼻端发出一声浅笑,为避免逍潇继续尴尬,他干脆托着下巴望向窗外。
马车停下,宋温如先下马车,转身将手伸出,她的指尖搭上他的手,踩着矮凳也走了下来。
入眼是一幢很华丽的楼宇,逍潇同宋温如往里走入,她谨记不可言语,看见什么也当做没看见。到了楼内,她低下眉眼扫视一圈儿,发现里面的人都神色如常,也没什么蹊跷新奇之处。便也不晓得宋温如给她嘱咐是何用意了。
宋温如亮了腰牌,引着他们前行的人立刻会意,将他们又往楼宇深处引领,直到走入一间密事,那人转动一个桌案上的砚台,密事石门开启。
出现一个往下行的甬道阶梯。
那人坐了一个“请”的姿势,再不相送。宋温如颔首,逍潇也抿唇朝那人一笑,二人便拾级而下。方走完这条甬道,又来一个人走上前,给他们引路。
逍潇心道,这个地下楼宇才是宋温如想到的目的地吧。她将此处也扫视一圈儿,依然未看到什么古怪之处。
这个人将他们引入一间雅间,里面摆放着用餐用的长条桌,宋温如和逍潇在一方长条桌跟前坐下。
每个桌子跟前都是一个男子带着一个女子,女子服饰有些很奇特,有的明明年岁已过及笄还梳着垂髫发髻,有的做男子扮相,有的华丽如皇妃,有的朴素似农家女,更有甚者带着一个稚童,相较于这些形形色色,逍潇的新娘装扮已不算新奇了。
不过这些男子偶有交谈,携带之人都不说话。
再过一些时辰,席间其余座位人已到齐,上首的男子也来了。
长条桌上开始上着一道道美酒与菜肴,逍潇捏了一小块点心碰了一碰宋温如,宋温如点了下头,她知是可以食用的意思,便浅尝着美酒点心打发着时间。
席间,她邻间桌子旁的男子离开,她便能与那女子直接对视,两人互相笑了一下。那女子也在张口食用点心,她这个位置恰好无意看到那女子口中。
她头皮一阵发麻。
居然,居然没有舌头。
她呼吸一滞,原来这就是为何携同男子来的人都不曾言语,因为都没有舌头。她转目看向其他人,虽看不到她们口中,但联想到她们没有舌头,却还在笑盈盈地奉承着旁边的男子,她顿时又感到一阵麻意顺着脊梁骨窜到头皮上。怪不得,宋温如叮嘱让她不要言语。
手一抖,点心掉落在宋温如的衣摆上。
而就在此时,有个人伏在上首男子耳边低语,那男子神情大变,但马上就掩下了怒意,他转目看向宋温如,眼眸一沉。他悄然从大袖中抽出一方小弩机,向对方心窝处瞄准。
逍潇将宋温如的衣物弄脏了,探过身子用袖子给他擦拭,而那本是射向宋温如的弩箭却直直地冲她而来。
宋温如感到逍潇这边的动静,正浅浅地笑着回应她,忽然他的余光瞥见上首男人衣袖底下的动静,火光电石之间,她将逍潇扣入怀中,身子死死护着,弩箭“嗖”的一声,却是插入了他的后心。
第48章 四十八
伴随着宋温如的闷哼, 几滴血液从他口中溢出,低落在逍潇裸|露的半个肩头上,她惊恐地睁大双眼, 娇小的身躯承受着忽如其来的重压, 她不敢喘息,更不敢出声询问。
席面瞬时躁动不堪, 没有舌头的女子们还是能发出尖锐的叫喊,那个上首的男人从袖中抽出弩机, 又直直地瞄准宋温如, 而恰在此刻,一个飞镖从旁侧飞了过来,一下击中他的手腕, 他腕间陡然一麻,弩机抓不稳, 从他手中脱出。
于此同时天枢和天权将那上首的男人围住,一个从背后压制着他, 一个迅速捡起伤人的小弩机,一并搜索身上其余暗器和线索。
厅内的几扇大门“呼啦”一声被冲开, 一群装扮成各种身份样貌的人手持短械,训练有素地将厅内其余人也团团围住。
因为担心鬼市与地方势力有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宋温如此次是唯一的指领长官, 老巢目前被控制住, 但下一步的部署只有他一人知道。
而此时他受了很重的伤。
宋温如拧着长眉, 微微喘息几许,道:“封锁重楼……向外放出鬼市闭市半日的消息……将这里所有的人都关押到此处, 逐一……逐一盘问,仔细搜寻一切文书类证据。”
在他安排的过程中, 逍潇将自己的衣裙撕了一大片按在他的伤口处,可鲜血不住地往外淌,将红色的布料已然染成暗红色,她按着伤口的手越发颤抖。
宋温如将天枢唤来,问道:“李戈呢?”
天枢看了一眼宋温如后背那一大片血迹,神色担忧,他低声道:“见主子受伤他去寻大夫了。”
宋温如颔首,又深吸一口气,之后,才转目看向面色发白的逍潇,他道:“我现在让天枢天权护送你回长安,这里太危险。”
逍潇眉间蹙起,眼底似有泪水流出,她颤抖着唇,“那……你呢?”
宋温如又费力地出一口气,道:“你也看出来了,我……走不了。”
逍潇眼眸一眨,连着串的泪水顺着两腮滚落而下,她垂着眼睫轻点了下头,她知道若她在此处,宋温如还得分心应对后面的事。
李戈几乎是将医馆的大夫拽着来的,宋温如被人扶着要进屋里,逍潇站在原地却定定未动只瞧着他。他回首,看她那泛红的双目和微红的鼻尖,心下不忍,想说不必愧疚,那人本就是冲他来的;又想说,救她哪次出过事,这次也不必忧心。可转念一想,就拐口道:“等我回去,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隔着三三两两的人,逍潇又轻点了下头,而后随着天枢天权转身离开。宋温如转首就再也压制不住喉间腥甜,这次直接从口中喷出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