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结束后就没人再理会他,阿淞索性让他跟在身后,顺便熟悉一下宅邸里的构造,刚才阿淞思考太久,差点忘了他。
阿淞感到有些抱歉,翻了翻手里的图纸,打算象征性地询问一下他本人的意见,她还没迈步,却见那个alpha身形一动,眼神像箭镞一般直射过来。
阿淞微微一窒,脊背上激起冷汗,她本能地伸手摸出武器,却又在下一瞬回过神来,他看的不是自己。
他看向右侧的阶梯口,那里有一道人影,停着一双鞋尖。
阿淞松了一口气,上前道:“时濯少爷,您有什么吩咐吗?”
阶梯口的人影显露了真容,闻人时濯从楼上走下来,他的视线从那个alpha脸上掠过,转向阿淞,轻声道:“没什么,只是感觉家里格外吵,所以出来看看。”
阿淞待在闻人宅邸的时间不算短,和闻人时濯的接触却并不多,只是常常听衿玉小姐提起,话里话外都是正面评价,对他的印象是极好的。
阿淞的语气不自觉带上了关切,她解释道:“是有一些事情,请别担心,很快就能处理好。”
闻人时濯脸上的神情依旧是很柔和的,却没有再理会阿淞,他缓缓迈步,停在了那个alpha身前,目光一寸一寸往下移,仿佛一把闸刀,缓慢地往下压。
那人同样回视,两人身量相仿,都是肩膀宽阔,腰背挺拔,距离一拉进,立刻有了点对峙的架势。
不知是不是错觉,阿淞感觉光线都暗了几分,等到呼吸也有了点受阻,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她作为beta感受到的,来自alpha的威压。
可是为什么?时濯少爷一向性情温和,哪怕面对乞丐都风度翩翩,这是在家中,更应该彰显主人家的风度,怎么会突然表现出莫大的敌意?难道他也把这次联姻视作对家族的羞辱,连带着痛恨起妹妹的联姻对象?
阿淞按下心底的怪异,准备上前劝说,却听到耳边轰然一响,转角处的烛台忽然砸在地板,零零碎碎的银器掉下来,牵扯得窗边珠帘断裂,迸溅了一地。
阿淞后退两步,手指已经摸到了墙壁内嵌的警报器。
身后传来轻巧的脚步声,扶栏间有衣料摩挲,露出闻人衿玉裙裾的一角,她循着声音找过来,问道:“发生什么事,阿淞?”
第7章
话音刚落,整片回廊都静了下来。
闻人衿玉将女皇陛下送出庄园,又独自欣赏了一会儿夜景,绕开盘踞在一楼的媒体记者,沿着一层层阶梯往上。
她原本打算找阿淞问些事情。
她听见了刚才的响动,还以为是阿淞弄倒了花瓶,阿淞是个心思很细致的人,肢体却有些笨拙,偶尔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点小纰漏。
闻人衿玉声音含笑,揶揄道:“阿淞,你的薪水又要被扣光啦。”
直到走近了,看清眼前景象,闻人衿玉一愣,“哥哥?”
闻人衿玉快步上前,匆忙检视哥哥的身体状况,手足无措,神情焦灼,“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有没有受伤?”
视线往下看,闻人时濯双臂垂下,手背上有血珠滚落,是刚才挥倒烛台时被划出的伤口。
两人同时发现了这一点。
闻人时濯动作一顿,很快收回了手,安抚式地一笑,“不小心撞到烛台,是我的错,不要责怪阿淞。”
闻人衿玉当然不会在意一个烛台,她关心的是哥哥为什么会受伤,她忍不住蹙眉,仔细观察闻人时濯的神色,“还头晕吗?医生让你多休息,为什么不遵照医嘱?”
闻人时濯轻声叹息,有些无奈,“休息得够多了。”
闻人衿玉并不赞同,还要再问,却被阿淞拽了拽衣角,阿淞在身后挤眉弄眼,示意她把视线再往里转一转。
她抬眼看过去,这才注意到阴影处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半明半暗间,年轻男性的面部轮廓十分明晰,线条感强烈,周身气质极具侵略性,目光却沉静。
假如不是因为他的身份特殊,闻人衿玉会愿意承认,他称得上十分英俊。
“……他怎么会在这里?”闻人衿玉回过头来,向阿淞询问。
阿淞只得解释一遍,原本应该很快结束的工作,因为她过多的考虑,过多的斟酌,迟迟没能完成。
闻人衿玉接过了阿淞手上的图纸册,有些讶异,“还有这么多空置的房间,上个月我请曲女士替我新开辟一间琴房,她却告诉我,空间不够,施展不开。”
阿淞窃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总不能是曲女士嫌弃您的琴声太吵吧?”
闻人衿玉皱了皱鼻子,却没再说什么,她和助理阿淞的关系一向亲近,大概是相处时间足够久,除去工作之外,还多了些姐妹一般的感情。
她随意翻了翻图纸,心里却有别的打算,她把册子还给阿淞,说道:“阿淞,我想提一个建议,下次如果还要帮别人挑选房间,可以先问一问他本人的意愿。”
“霍谌。”这是闻人衿玉第一次念出这个名字。
她走近了些,快要走到阴影的边缘,问道:“你会不会介意……住得离我近一点?”
这片空间又是一静,阿淞有种很怪异的感觉――面对这句话,那位姓霍的alpha本人还没有如何反应,反倒是时濯少爷的脸色先变了。
闻人时濯大概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仓促间发出两个语义不明的音节,引来了闻人衿玉的关注,她用眼神询问:什么?
“我很乐意。”霍谌说道。
这是当然了,阿淞暗暗想到,从来就不会有人拒绝衿玉小姐,不管她提出的要求是什么,语气姿态又如何,是势在必得还是漫不经心,她总会得到想要的答复。
问题解决了,但现场气氛微妙,闻人衿玉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打算先和哥哥聊一会儿天,回头再去找阿淞单独谈话。
她心想,哥哥中毒昏迷,应该被家人环绕关照才对,然而所有人都在为了她忙碌奔走,他感到失落也是人之常情。
闻人衿玉和闻人时濯并肩登上阶梯,打算去看看建在六楼的一座玻璃花房,听园丁说,有种兰花喜欢在夜间开放。
霍谌眼神一动,不自觉地追随着那道身影,在刚才的几个瞬间,一触即发的焦灼被他忽视,他只发现了一件事情,闻人时濯的衣领上别着一枚珍珠胸针,样式工艺和衿玉小姐的那只耳环很相似。
衿玉小姐。
霍谌收回目光,冷淡地离开。
*
阿淞也离开了这处转角,她感到有些苦恼,一盏烛台而已,库房里俯拾即是,没什么可惜的。但烛台为什么会倒?假如她说是亲眼看到时濯少爷动手挥倒的,管家曲女士会相信吗?
别说曲女士了,就连现在,脱离了刚才的奇怪氛围,阿淞自己都开始怀疑,刚才所见会不会只是自己的臆想?
阿淞心不在焉,跨出大门时略过了一个人影,却丝毫没有在意。
“等等!”人影却开口叫住了她,语气不太友善,“云淞女士,请留步。”
阿淞回过神,认出那是寄居在庄园里的客人,听说是闻人公爵的远房侄女,白珞琳小姐。
“白小姐。”阿淞礼貌道。
白珞琳的脸色更差了,她强笑道:“别这么客气,称呼我为珞琳小姐就好。”
白珞琳很不喜欢别人强调她的姓氏,一直以来,她都努力模糊自己的姓氏,习惯了在社交场上以“闻人家族的后代”自居。
阿淞但笑不语,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迟迟没等到对方开口,只好又问道:“白小姐,请问有什么事?”
白珞琳十分不悦,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她继续强撑笑容,说道:“衿玉小姐有时间吗,我想送上亲自准备的结婚礼物。”
“噢,您真是费心了,”阿淞说道:“可惜衿玉小姐很忙,没办法临时抽出时间分给您,您可以把礼物交给我,我会帮忙转交。”
白珞琳不肯,“这毕竟是结婚礼物,我想亲自送上我的祝福,或者,我拿给新郎也可以,对了,最终选定的alpha新郎是谁?叫什么名字?”
阿淞神色不变,“您没有看新闻吗?报道上应该有您想要的信息。”
白珞琳勉强按耐下怒气,说道:“外面的报道不知真假,哪里比得上云淞女士的所见所闻呢?”
阿淞并不接茬,点了点头,准备转身离开。
“请等一下,”白珞琳又追了上来,这一次她奉上了自己准备的礼物,她提前向阿淞道谢,“辛苦您转交。”
“对了,我还想问一件事,”白珞琳摆了摆手,笑道:“别误会,是关于我自己的。我最近身体有些不舒服,想要请医生看一看,但我习惯的那位诺德医生不知道哪儿去了,好几天不见他的踪影,我想问问他的动向。”
阿淞一愣,“诺德医生?”
那不是特意为时濯少爷配置的医疗团队中的一员吗?
“是的,”白珞琳重复道:“诺德医生。”
夜色越来越浓了,夜风也凉,阿淞裹紧大衣紧走了几步,穿过庭院中的一片狼尾草,回过头来一看,白珞琳还停在门前的石阶前,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闻人衿玉和闻人时濯并没有聊多久,在她看来,哥哥实在是很好哄,只要待在他的身边,哪怕不发一语,各做各的事,他也能很快平和下来。
这是一间琴房,是闻人衿玉众多琴房中最不起眼的一间,面积不大,只摆着两架古典三角钢琴,和一个陈旧的木箱。木箱里面装着泛黄的乐谱和手稿。
这是兄妹俩在童年时期学习乐理的第一间琴房,那时候的日子太轻快太美好,似乎连回忆都是彩色的。
“我很喜欢待在琴房,”闻人衿玉坐在窗边露台的边沿,说道:“乐器不会主动发出声音,却承载了太多情感,就这样沉默着,也很动人。”
闻人衿玉转过头来问:“哥哥,你呢?”
闻人时濯手里正翻着琴谱,他想了想,“我喜欢……像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闻人衿玉先是诧异,又很快了然,“是的,这样宁静的一个夜晚,是很珍贵的。”
月挂中天,庄园里的外人都离开了,从阁楼的窗户望出去,还能看到正在离去的车流灯光。
闻人衿玉一个人沿着扶梯走下,时间很晚了,她后知后觉感到了一阵疲乏,这些天的日程实在是太密,回想起来,即便是她都有点轻微的脱力感。
走到四楼,忽然闻到一股奇妙的风的气息。
风是没有味道的,闻人衿玉心想,这真奇怪,但这的确是风的气息。
像是蒲公英被吹散,云舒云卷,马驹在原野上奔跑,一种充满着自由、自然、驰骋的气息。
闻人衿玉的房间设在四楼,不只是卧室,连同周围设置的图书室、衣帽间、健身房……都是她的私人领地,使用的香氛都是相同且熟悉的,就连走廊里摆放的植物种类都是固定的。
这样一种全然陌生的味道,是从哪儿来的?
快要走到卧室门口,那股气息的存在感越来越强,好在这味道并不令人讨厌,否则她可能要连夜换一层楼居住。
闻人衿玉及时停下脚步,她皱起眉,不解道:“霍谌?你应该回自己的房间。”
门口站着一位不速之客,正是那位她法律意义上的配偶,实则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
闻人衿玉的确是累了,精神不济,无法保持风度,话中带上讥嘲,“还是说,你迷路了?”
霍谌看向她,并且走近了一步。
他大概意识不到这其中的僭越。
闻人衿玉甚至有点生气了,她第一次怀疑起自己先前所做的决定是否正确。联姻会让她得到什么还是未知,但在那之前,或许会消耗她的寿命。
霍谌像是一无所觉,他神情不变,脚下一步步靠近,最终停在一个极近的距离。
他低声提醒:“我看见了几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女皇留下了她的耳目。”
第8章
女皇陛下离开了不假,却在这座宅邸中留下了监视的人。
说监视不太好听,姑且把这种行为定义为“监督”吧,女皇想要确保闻人衿玉会依照她的指示行事。
削减霍家势力的同时,拉拢这个已经归属闻人家族阵营的霍姓alpha。
闻人衿玉对此有所预料,只是没想到女皇会做得这么露骨,竟然在婚礼当天就安插了耳目,甚至没有给她留一点缓冲的时间。
既然这样,闻人衿玉侧身让了一点空间,说道:“先进来吧。”
霍谌反手关上房门,余光里看见走廊深处有人影闪过,他瞥了一眼,手上一动,锁芯扣紧的声音很清晰。
放眼整个泽兰帝国,近十年来,已经很少有夫妻会同吃同宿,富裕的家庭会各有各的房间,普通家庭只能在同一间房里做隔断,总之都留有个人的空间。
距离产生美,这也是延长婚姻存续时间的有效办法。
尽管如此,女皇陛下可不希望闻人衿玉和霍谌保持距离,答应了的事就要做到,并且越高效越好。
这毕竟是婚礼后的第一个夜晚,是增进情感的绝佳机会,不管事实如何,至少该表现得亲密一点。
*
好在闻人衿玉的卧室足够大。
穿过一道门,又有一道门。
闻人衿玉打开第二道门,走进卧室深处,这里是她真正休息的区域,右侧摆着一张四柱床,左侧则是一间盥洗室与简易的衣帽间。
关门落锁前,她不忘探出头来提醒一句,“外面有沙发,还有睡榻,请自便。”
盥洗室里的温度永远是合乎心意的,闻人衿玉将身体浸在热水中,难得的思绪放空,什么也不去想,只是看着水汽弥漫,指尖上的泡沫消融。
脊背上忽然蹿上一阵凉意,闻人衿玉睁开眼睛,手臂撑在浴缸边缘。
又是那股风的气息,忽然变得冷冽、凛然,仿佛是暴风雪来袭前的一瞬间。
真奇怪,明明进到了自己的房间,闭上了门,那股气息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变得无处不在。
闻人衿玉心底浮上一个猜测,她很快换过一身衣服,对着镜子端详片刻,从衣帽间里拿出一样东西,打开了房门。
正如她猜测的那样,推开门的那一瞬,风雪的冷意扑面而来,已经到了难以忽视的程度。
所以,这是他的信息素味道?
闻人衿玉快步走近,发现霍谌蜷缩在沙发上,和衣而卧,双眼紧闭,脸色潮红。
他姿态这样狼狈,眼下的信息素失控逸散似乎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是alpha的易感期?
闻人衿玉在原地停了片刻,只听说过omega可能因为信期的激素控制而变得脆弱不堪,却没听过alpha也会因为易感期而昏迷、身体孱弱。
她又往前移动了一段距离,足够让她看清他额头上的细密汗珠。
霍谌睁开了眼睛,距离太近了,闻人衿玉甚至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