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她拒绝道。
程青盂将烧水壶放在背后的空地上,手肘随意地搭在桌面,半眯着眼看了她半会儿,打听道:“之前喝过?”
“没有。”万遥随口敷衍道。
“都来藏区旅游了。”程青盂声音散漫,“试试又不亏。”
万遥也侧头看他:“喝这种不正宗的,有什么特别意义吗?”
程青盂问:“你怎么就知道它不正宗了?”
万遥借着壁灯的光,将他的每个毛孔都瞧得一清二楚。
不够精致和细腻,反而有种野性的真实感。
“之前还去过其他藏区?”他又问。
“没有。”万遥大胆地盯着他的眼。
“那你一个上海人,还能评价它正不正宗?”
他的眸色极深。
上海人?想必是看了她的证件。
“我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万遥指了指面前的空杯子,“它不正宗。”
“行呗。”程青盂稍稍坐直了身子,手臂抵着桌壁,又开始招呼其他人,“有需要添茶的叫我,这边还有剩余的。”
魏蓝咂咂舌:“好!程师傅,这酥油茶还挺好喝的,咸咸甜甜的奶香味。”
谢潇潇也抿着唇回味,“味道是蛮不错的。”
余下的人似乎都很乐意尝试这种新饮品,就只有身旁的林子合默默将杯子挪远了。
万遥偏过头问,“你喝不习惯吗?”
林子合耸耸肩,“有点。”
“味道很奇怪吗?”她追问道。
“嗯,不知道,我也说不上来。总感觉有种把臭袜子塞牛奶里面泡着的感觉……”
万遥闻言憋住了笑,用食指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看吧,她就说这茶做得不正宗。
正宗的酥油茶不该是这般――黄不黄白不白的混合液体状,该是浓郁的茶香和香甜的奶香交织而成的。
那种丝滑四溢的醇厚感,又怎么会在专门接客的民宿尝到呢?
程青盂又介绍着锅里的汤:“里面是麻椒土鸡汤,也很适合用来驱寒,大家可以试试看。”
话毕,身居异地又饱受夜晚寒风的游客们开始正式用餐了。
安丽萍眼疾手快,迅速就夹了只鸡腿扔进丈夫付鹏宇的碗里,“磨叽个啥,赶紧吃啊。”
“这……”付鹏宇有些不好意思,“这鸡腿该留给恁小孩吃啊。”
安丽萍斜了他一眼,嘀咕着:“那锅里不还有一只吗?”
“……”
万遥与众人见惯不怪,提着筷子楞在原地,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举动。
“开动吧各位,我们也不客气了。”
徐文斌招呼道。
万遥也拾起筷子,夹了粒花生米,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着。
其实她下午就有些饿了,饿到这会却又没了食欲,只好先吃着冷盘中的小菜。
隔壁两桌的氛围要比他们的更好些,虽是陌生人却少了那种拘谨感,两位司机师傅兼也很会活跃气氛,故一行陌生人依旧有说有笑的。
反观他们这桌,就要安静得多了。除去偶尔几句的询问,基本上都处于沉默的状态。
在万遥吃第十三粒花生米的时候,程青盂终于开口了,“你就吃这个?”
“这个好吃。”她实话实说。
这花生酥酥脆脆的,口感和味道真不错。
“……”程青盂有点搞不懂女人的脑回路,“这能管饱?”
“不管饱啊。”万遥瞥他一眼,接着叹了口气,“如果能……”
“能什么?”
“能配杯酒就好了。”
程青盂笑着摇头,“想挺美啊。”
接着,他不顾万遥的意见和反对,自顾自地拿起她的汤碗,给她盛了大半碗麻椒鸡汤。
“把命吊着。”他的语气有些不耐,将汤碗往她面前一推。
万遥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倒映着壁上摇曳灯光,眼巴巴等着程青盂的后话。
“想死回去再死。”
“别给我惹麻烦。”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万遥用汤匙拨了拨油迹,顺着他的话笑嘻嘻的,“二两狗命,不足为提。”
“狗命也得先留着。”程青盂的语气不容置喙,“赶紧喝完。”
万遥扶着汤匙抿了口鸡汤,轻飘飘地“嘁”了一声。
隔壁桌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哄,司机时候居然给大伙儿唱了曲,后面画风逐渐失控,演变成气氛热烈的晚会,唱歌、跳舞、即兴小品……和谐又有趣,就连程青盂都被拉了过去,以茶代水连喝了两杯。
他们这桌的晚餐就这样静悄悄地宣告结束了。
茶余饭后间,徐文斌突然起了个话题:“哎,大伙儿,我们差不多认识也快一天了,要不就轮流自我介绍一下吧?”
贺秋捂着脸:“救命,这是什么老土的活动。”
林子合笑着:“闭嘴吧你,小心我待会推举你第一个讲。”
贺秋翻了个白眼,“不是我说,这算什么活动啊?还不如各回各家,我还能打两把游戏。”
两人私下悄悄吐槽着,这边的徐文斌已经自告奋勇介绍起自己的基本情况了。
万遥死磕面前那盘花生米,细细听着平淡的聊天内容。
魏蓝和谢潇潇的年纪不算大,是同事,也是朋友,故才约好年假同游云南。
林子合和贺秋的年纪更小一点,均是才毕业的高校学生,因为还未找到合适的工作,迷茫期正好出来透透气。
安丽萍和付宇鹏自营一家餐馆,上个月月底遇上天然气管道修路,正好歇业出来放松放松。
反而是徐文斌和徐婕两人比较神秘,并未分享这趟旅程的真正目的,小孩的母亲为何没有陪同,竟然也成了一个未解之谜。
转了一圈后,最后来到了万遥这里。
徐文斌猜测道:“你这小姑娘的年纪应该也不大吧?”
万遥搁下筷子,随后应了句,“不小了,跟林子合他们差不多。”
林子合问她,“我们00年的,你也是?”
“大差不差。”万遥说得很笼统。
楼梯边的栅栏旁多了道黑影,程青盂闻言熄掉了手机屏,整个人彻底隐匿于黑暗中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姑娘应该是04年的,满打满算也才十九岁。
这岁数也刚念大学吧?
第8章 玩不过她
“你也是因为没找到满意的工作,所以迷茫了?”魏蓝双手撑在桌面上,冰冷的手心托着发烫的脸颊。
“算是。”万遥笑了笑,“我前面刚刚离职。”
“那你之前是做什么的?看你这么漂亮,是做美容行业的吗?”
万遥摇了摇脑袋,眼珠一转,“不是,我在厂里打工。”
魏蓝和谢潇潇默契地对了个眼神,其中的意味颇为深长。
“那你在什么厂上班?”
徐文斌倒是没什么恶意。
万遥细细思考着:“我也没念过什么书,初中毕业之后呢,服装厂、电子厂、制药厂……都去待过一阵子,时间倒是不算长。”
“那你父母就放心让你一个小姑娘,独自在外面闯荡拼搏啊?”
徐文斌也是有女儿的人,听万遥这般说来,不免有些担心她。
铁锅里的麻椒鸡汤只剩浅浅小半锅,锅边缘糊上了一层不明黏膜,吃剩下的土豆和藕片全部沉进了汤底。
万遥微微侧了下腰,平静道:“我没有父母。”
这话一出,在座的人都怔住了。就连咋咋呼呼的安丽萍,都条件反射瞪大了眼睛,张着嘴久久合不上。
隐匿于角落里的黑影,极其难得的动了下,有些烦躁地跺了两步。
“哎呀,你们别这样看着我。”
万遥神情自若地笑了笑,用手捡了粒花生米扔进嘴里。
“不好意思啊,我也就随口一问,你可千万别介意。”徐文斌忙着给她道歉。
万遥嚼着花生,依旧客客气气的:“这又没什么,都是每个人的经历嘛。”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是跟着大伯和大伯母长大的。但我这人吧,特别叛逆,从小就爱跟同学争吵打架,还总跟街头的混混们称兄道弟,抽烟、喝酒、逃学、早恋一样不落。中考之后,我就跟着同学去了广州,大伯他们呢也管不住,也就放任我自生自灭了。”
徐文斌叹了口气,又道:“你这斯斯文文的模样,也瞧不出这么喜欢折腾啊?”
万遥说得情真意切,又摆了摆手,“害,那都是之前不懂事,瞎胡闹见不得人的过往。现在肯定就要收敛很多啦,但我这人性格确实有些古怪,接下来的行程,还请大家多多包容啦。”
“好好生活。”徐文斌以茶代酒,以长辈的口吻奉劝道,“大哥用茶敬你一杯。”
“谢谢。”万遥举起茶杯跟他碰了下。
其他人听她这么一讲,都默不作声地坐着,尴尬得东张西望着。很快,就有人挑起了新的话题,将方才的沉重逐一翻篇儿。
林子合若有所思地玩着手机,停在游戏界面再无其他动作,他的脑子里里循环着万遥方才的话。原本以为她与自己算是同路人,没想到成长经历竟然差了这么多。
身旁的贺秋抬手敲了敲他的手机屏幕。
林子合抬头不解:“做什么?”
贺秋只用口型道:“看微信。”
林子合打开微信界面,发现好友发来的消息。
[收收你的心思。]
[你们压根不是一路人。]
[你玩不过她的。]
林子合敲字回复:[你觉得我算哪路人?她又是哪一路人?]
贺秋实话实说:[你是老实人,她是小太妹。]
[这还不明显吗?]
[哥们劝告你一句啊,千万别把旅途中营造的氛围误认成所谓的爱情啊,都是错觉,蠢!]
林子合:[……]
坐在一旁的万遥自然没有察觉到两人的动作,她专心致志地消灭着面前的酥香花生米,口干舌燥之际又会给自己添上杯茶水。
而程青盂再次回到她的身边之时,她正单手托腮微微虚着眼睛,强烈睡意逐渐侵蚀着她最后几分清醒。
直到她又伸手去取地面的茶壶,指尖触碰到了冰凉的裤脚面料,她才猛地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悄无声息的。
程青盂帮她倒了半杯热茶,“就刚刚。”
万遥慢慢点着下巴,像极了行动迟缓的企鹅,憨憨傻傻的模样惹人发笑。
“怎么瞧着像是喝了假酒。”
他望了眼茶杯确认道。
“没醉。”小姑娘又抿了口茶水,摩挲着太阳穴的位置,“是困,我的眼皮都在打架了。”
程青盂按亮手机屏幕后,瞥了眼时间,随即叫停道:“今天咱们就先玩到这里吧,明儿还有其他的安排,还请各位准时早起、集合。”
“好。”
“没问题。”
程青盂又从衣袋里摸出一沓房卡出来,“房间都是统一的标间,现在先把房卡发给你们。”
除去万遥,其他人均是两两出行,入住统一的标间也还算合理。
“明天早上六点半,一楼大厅吃早餐,然后我们七点钟准时出发,切勿出现今天这种迟到情况。”程青盂叮嘱道。
余下的人打着呵欠一一道别,准备去寻找各自休息的房间。
万遥捏着暗红色的房卡,问了句:“我这个也是标间吗?”
程青盂双手揣进外套口袋中,对着夜空仰了仰脖颈,用鼻音轻轻“嗯”了一声。
“我一个人住?”
“难不成你想跟他们挤挤?不然你去问问看,谁愿意收留你一下?”
万遥想了想:“那倒也不用。只是我们交的费用一致,但我却单独一个房间,你就不怕那姐姐来找你麻烦吗?”
黑夜寂静,明星闪烁,耳畔是呼哧而过的寒风,万遥抱着双臂裹紧了毛衣外套,能察觉到男人近在咫尺而投过来的热量。
“那你想怎么办?”
万遥故作思考的模样:“剩下一张床,该多浪费啊。”
“所以呢?”程青盂挑眉,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小姑娘就这样望着他:“要不你今晚跟我住吧?”
程青盂:“……”
“噗……咳咳咳咳咳……操!”贺秋准备喝完最后半杯茶就回房洗漱的。
岂料这水刚进嘴里面,就听到了如此劲爆、露骨的邀请。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两人。
而一旁的林子合也将这些话听得真真切切。
程青盂掐着她的后脖将人转了个方向,替她解释道:“她开玩笑的。”
万遥冲着两人挥了挥手,嬉皮笑脸的,“啊,我开玩笑的。”
贺秋连忙推着林子合往前走:“啊,这样啊,那行。我们先回房间了,你们……随意。”
“拜拜。”万遥还笑着给两人道别。
贺秋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最后在好兄弟耳边咬牙切齿:“看吧,我就说你玩不过她的!”
待两人离开之后,程青盂脸上的愠气只增不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啊。”
她还有理了?
程青盂严重怀疑那盘花生米在炸之前是不是浸过酒了。
不然她怎么会说这种胡话?
民宿的客房里逐渐亮起清明的灯光,白晃晃的扰乱了人的视线。
“我开玩笑的。”她又补了句。
“能开这种玩笑吗?”程青盂莫名想教训她几句。
“你说的这是玩笑啊。”她当下觉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又忍不住逗这一板一眼的人,“要我说啊,我是认真的。”
“……”
程青盂脸上的表情愈发的精彩。
游戏再有趣,也要先暂停。
万遥在心底劝自己。
她抬手捂着脸打了个呵欠,“困了。”
“困了就去睡觉。”
程青盂还是省去了中间那个“滚”字。
谁知这小姑娘刚刚才丢下这么一句,却又自顾自地往小院铁门那边走去。
“房间在后面。”
万遥冷得吸了吸鼻子:“知道。”
她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再转过身之时,发丝都染上了萤萤的夜光。
她对着程青盂笑容明艳,催促着:“愣着干嘛,开下锁呀,我拿行李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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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的安排还算简单,第一程便是从尼汝村转至五彩瀑布。
清晨六点半的体感温度不足8度,万遥被迫打开行李箱,翻出了她最厚实的装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