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姜淮的心灵还没有修炼出铜墙铁壁。稚嫩的自尊心纸一样薄,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扎破。
更何况是何蓁这么不留情面的冷言冷语。
教导主任开的是外放,办公室的人都听见了何蓁的态度。目光纷纷往姜淮脸上聚拢。
那些眼神其实好奇居多,但在姜淮看来,却像被打磨过的冷兵器一样扎人。
她成了《三国演义》里,借箭的草船。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咽了咽喉咙,将苦涩硬生生吞下去。最后倔强地扭头,转身出了办公室。
教导主任在她后面喊道:“周景和是你班上的新同学,你领他去教室!”
姜淮下了楼,一阵轻风拂面。心里却结成一片硬块,怎么也松散不了。
她大口地呼吸,换气,试图把糟糕的情绪倾吐到体外。
然后,一个男生追上她。
姜淮这时才发现,他个子很高,仰起脸,目光才能够得上他清俊的五官。他穿着一件白色T恤,和直筒休闲裤,书包规整地背在肩上。
周景和虽然是双眼皮,那道褶皱却不夸张,透着丝内敛的意味。鼻梁很挺,像是从漫画里,被拓下来的。后来医美盛行,姜淮才后知后觉,像他这种得天独厚的外貌,统称建模脸。
这一眼,姜淮就被惊艳到了。
只是她向来不怎么花痴,递给他一个“跟我走”的眼神,便阔步走进教学楼前的阳光中。
路过小卖部的时候,周景和对她说:“麻烦等一等,我去买瓶水。”
姜淮看时间还早,就和他一道过去。
她原本是打算在门口等他,周景和却十分客气:“你想喝什么,我请。”
“不用了,我不渴。”第一次见面,姜淮怎么好意思让他请客。
周景和点了点头,打开饮料柜门。
没多一会儿,他又将水放进柜里。
“怎么了?”姜淮不解地问。
“这里只能刷校园卡,我还没办卡。”男生倒是没觉得窘迫,没得喝就算了。
姜淮虽然淋了雨,还被她亲妈撕烂了伞。但举手之劳,还是乐意帮忙的。
她重新替他取了水,结账。把水递过去,在他道谢之前,率先说道:“我的水你可不白喝。”
周景和好脾气地笑了笑,“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姜淮把周景和带到校园里的人工湖旁,坐在柳树下面的大石头上,想起刚才办公室里的场景,就怒气澎湃,“你说熊主任是不是个帮凶?”
周景和:“......”
他只知其二,不知其一,姜淮也没指望他能和自己共情。只想找一个发泄出口,把胸口的郁气清空,“他们大人都是一伙的,就知道欺负小孩子!”
没有哪个小孩子,会胆子大到口口声声要把教导主任告到教育局。
姜淮自己骂还不尽兴,还想给自己找个嘴替,在自己骂累了之后,接棒过去,“我请你喝水,你帮我骂他两句。”
清风将柳树的丝绦轻轻拨弄,阳光找准空隙,在他脸上轻摇慢晃。周景和靠在树干上,问她:“你身上没带录音设备吧?”
这人看着温和斯文,但脑子转得一点儿都不慢。姜淮虽然理解,但又觉得自己人品受到了质疑,不怎么高兴地将自己校服和校裤的四个口袋翻出来。
雪白的内衬,像轻飘飘的瓜瓤,缀在她纤细如嫩枝的身体上,“这样行了吗?”
然后周景和开始——
“熊主任头发不多。”
“估计也长不出来了。”
姜淮瞪大了眼睛。
这么缺乏恶毒要素的骂人她第一次听到。
不仅不恶毒,他语气里那股淡淡的悲悯又是怎么回事?
“没了?”她狐疑地问。
“你说了,骂两句。”他嘴角笑意清浅。
姜淮服了。
后来姜淮才发现,周景和的确不擅长骂人。如果真有人触碰到他的底线,他的拳头倒是很硬。
这也是她答应跟周景和在一起的原因之一:首先他不打女人;再就是他不会骂人。如果两个人产生分歧,她简直就是不战而胜。
两人恋爱的时候,有一次在大街上看情侣吵得热闹,姜淮还跃跃欲试地跟他说:“我都从来没听你骂过我,你骂两句我听听?”
周景和酝酿了一会儿,还是摇头,“不知道怎么骂,要不你帮我写个草稿。”
姜淮越想越乐。
觉得他们的对话又傻又神经。
人生若只如初见。
现在想起来,恍如隔世。
姜淮自己把画挂到墙壁上,在客厅里待了会儿,才从别墅里走出来。
坐在车上,拉上车门。脑子里全都是周景和笑容清润的模样。
她有些心不在焉,至少注意力没有平时集中。转弯的时候,忽然从旁边草坪蹿出一条边牧。
姜淮心脏被攥了一下,急踩刹车,还是来不及。
“嗷嗷!”边牧痛苦地哀嚎。
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生紧随而至,满脸焦急地喊了声“毛毛”。
鲜血从边牧的狗毛下渗出。
姜淮赶忙将一人一狗送到宠物医院。
医生带狗狗进去做检查,姜淮才来得及和女生道歉,“不好意思,刚刚没注意到你的狗,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的,在车上毛毛就不流血了。她比较娇气,一点状况就会叫个不停。也怪我,没拉紧绳子。”年轻女人语气温软,知书达理。
姜淮看了她一会儿,不禁问道:“我看你有些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段令宜也认出她来了,“上次在冰球馆,我们还比赛过。”
姜淮恍然大悟,终于想起,她是Logan的女伴。
交谈中,姜淮得知,段令宜是B大的研究生。那条边牧也不是她的狗,遛狗是她才找到的一份兼职。
“这么巧,你也是B大的。”姜淮失神喃喃。
段令宜诧异道:“我这是遇到校友了吗?”
姜淮摇头解释:“我是C大的,离B大不远,读书的时候,常常过去蹭饭。”
“我们学校的食堂的确好吃。”段令宜微微一笑,清亮的眼眸淡化了苍白脸色带出的脆弱,眼中泛着小小的骄傲。
说完之后,段令宜的手机进了微信。是研究生里,导师正在布置课题作业。
两人隔得不远,些许声音漏进姜淮耳朵里。那道声线洪亮有力,带着特点鲜明的西南口音。
段令宜回了个“收到”,重新把手机放进小巧的挎包里。
姜淮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的导师,是郑云志吗?”
“你也认识郑老师吗?”段令宜眼中闪烁着惊异的光。
当然认识,他是周景和的研究生导师。那么面前这个小美女,就是周景和的直系学妹。
说不定,两人还认识。
“嗯,听说过他。”姜淮答得模棱两可。
“我导师的确蛮出名的,在业界也算大拿。住持过好几个国家级项目,比我们这些年轻还有冲劲。”
姜淮点了点头,认同段令宜的说法。
她见过郑云志两次,是周景和拉她去参加同门的聚会。只是那时她忙于拍戏,类似的活动不常参加,所以正巧与段令宜错过。
可能是因为有了共同认识的人,段令宜觉得姜淮更加亲切,跟她说起关于老师的趣事。
期间,还提起周景和。
“那位周师兄,是老师最器重的学生。就算他已经去世,老师也常念叨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师那么要强的人,泪水却在眼眶里打转。”
姜淮心底一恸。
周景和逝于风华正茂的年纪,哪怕时光将往事变淡,但命运的屠刀留下的刻痕,仍旧一片狼藉。
如果他还在,该多好。
姜淮寂静沉默的空档,诊断室的门被打开。为了方便治疗,边牧腿边的狗毛被剃了个干净,和边缘茂密的毛发形成鲜明的界限,就像天热了被脱掉毛裤。
此时它倒是不嚎了,眼神有些可怜巴巴。
听说有的狗剃了毛之后,会有些不自信。
“你把狗主人的电话给我吧,我跟对方解释一下,顺便道个歉。”姜淮不想段令宜为难,主动开口说道。
“不用了,狗主人是我同学的姐姐,我已经在微信上跟她解释过。她人很好,让我多照看毛毛。”
“那就麻烦你了。”
付了医疗费,姜淮把自己的电话留给段令宜,“如果狗狗还有其他需要,记得打给我。”
姜淮送他们回去,才开车回到熙岚别苑。
周羡南发消息给她,说晚上有应酬。姜淮跟温沫聊了一下之后的工作行程,很快她就会忙碌起来。
放下手机之后,姜淮打开冰箱看了看,给自己做了个鸡爪煲和部队火锅。
两个砂锅端上桌,还在咕嘟咕嘟地沸腾,火爆的香辣味扑鼻,正要开动,又灵机一动,去周羡南酒窖里掠了一瓶白葡萄酒。
一边吃饭,一边刷剧,这美美的小日子,金山银山都不换。
周羡南回家之后,进了餐厅就闻到一股酒味。
姜淮的手机正放着音乐,她屈膝脚踩在餐椅上,裙摆堆叠在大腿根,雪白匀称的双腿一览无余。
微醺的酒劲轻托着她,好像整个人浮在半空,一双月牙眼也跟着迷离起来。
她回头的动作有些迟钝,软得似乎随意受人摆布。
看到是周羡南回来了,她条件反射般地把双腿放下去,脚尖寻摸半天,没找到拖鞋。
她脸上的红晕因为尴尬更加明显,只能局促地捋着裙摆,将上面的褶皱抻平。
周羡南看了眼被她放在餐桌上的酒瓶,度数还不小。
“怎么想起来喝酒?”他搂着姜淮的腰,将她抱起来。
黑亮的长发在半空中秀逸地摆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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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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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姜淮的记忆极度混乱,只恍惚想得起几个片段。
周羡南带她去洗了澡,从浴室出来,他身上的衬衫湿透,紧贴在线条分明的肌理上,扣子被扯开几颗,衣衫不整。水渍一路淌到床边,姜淮眼睛都睁不开,可他精力旺盛得过度,一会儿让她这样,一会儿让她那样。
姜淮被他弄得又难受,又舒服。有些懊恼,又有些庆幸。
还好是在家里喝的酒,还好撞见的人是他。
等到后半夜,周羡南才抱着她清理干净。卧室的大床被糟蹋得没眼看,又带她去了旁边的客卧。
姜淮上午十点过才醒来,身体软绵绵地,动一下,埋伏在肌肉里的酸痛感立马席卷而来。
强撑着起床,她以为周羡南已经去公司,进了衣帽间,看到他正在穿衣镜前打领带。
两人的视线在镜面上相接,似乎触发了某根敏感神经,不约而同地调开目光。
昨晚他曾抱她到穿衣镜前,两人的影子,在地毯上相叠。
姜淮羞耻到无以言表,很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周羡南知道自己昨晚有些过分,主动说:“江源那边有个会议我要参加,估计要去几天。”
她的空闲也仅限这几天,等他回来,她也没时间着家。那一刻大脑处于停滞状态,想也没想就脱口道:“要不我跟你一起去江源看看?”
周羡南打领带的手一顿,扭过头,如墨的眼眸掀动微微的潮汐,视线牢牢箍住她,“真的?”
姜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连连摇头,往后退了两步,眼看就要跑。
周羡南快她一步,扣住她的腰,嘴角轻轻上扬,嗓音低醇,“不准反悔。”
说完,他低下头,眼睛里闪动的光丰盈满溢。
轻柔的吻跟着落在她唇上,带着一点耐心的哄劝。
人往往有毅力抵挡洪水肆虐,却抗拒不了涓涓细流。
他要是个渣男,这副样子,很容易骗女人心软。
可他是周羡南。
亲到最后,两人的气息都有些不稳。姜淮不受控制地,抓皱他胸口的衬衫。
“还疼不疼?”他把姜淮的侧脸,轻按在自己胸膛上。触手是她柔软顺滑的头发。
“呃,不怎么疼。”
周羡南喉结轻滚,低笑道:“有点笨。”
“啊?”她怎么就笨了。
周羡南松开她,没有解释。
如果她说疼,自己还会顾念她的身体;可她说不疼,他就觉得接下来这几天,自己还有机会。
姜淮出外景的时候也不少,收拾行李的速度很快,转眼就能出发。
当崔昀看到姜淮跟着周羡南一起上车,还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只是他情绪收敛自如,脸上只是淡笑着跟姜淮打招呼。
姜淮全程都在补觉,等到了江源市,快到傍晚。
分公司还没建好,临时工作地点是位于江源市地标性建筑里的写字楼。
周羡南的行事作风,大家都习惯了。简单吃了个晚饭,他就进了会议室。
他的办公室楼层很高,大片的落地窗外,入眼都是高耸入云的大厦顶端。窗外乌云集结,电闪雷鸣似乎一个不小心就会撞上来。
姜淮原本不恐高的人,这一刻,也感觉到微微眩晕。
“咚咚”敲门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姜淮回过头,就看见一个身穿短袖西装裙的年轻女人站在门口,“你好,我是李副总的秘书颜落,请问您贵姓?”
“我姓姜。”姜淮冲她点头致意。
如果事情比较多,周羡南除了带着崔昀,随行还会有一位行政秘书。颜落并不觉得稀奇。
再加上姜淮今天穿着珍珠白斜襟上衣,下面一条蓝色半身裙。半身裙上点缀着米色几何圆形的图案,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小腿。棕色皮质腰带勒出不盈一握的腰线。脚上则穿着一双淡色的矮跟女士凉鞋。
为了这身穿搭,她还戴了一枚澳白珍珠戒指,和金属耳坠。看起来有些像职场女性,还带着些许法式的优雅。
周羡南给人的印象太过肃穆,所以颜落根本没往其他方面想,以为姜淮是总部总办的秘书之一。简单打了个招呼,她就开始向姜淮交待工作上的事情。
“这些都是需要周总签字的文件,麻烦您在交接表上签个字”,周羡南的公司不养闲人,颜落虽然看着年轻,但做事也井井有条,“我把文件归了类,紧急和不紧急的分成两堆。麻烦您跟周总解释一下。”
姜淮不想节外生枝,签了字之后,点头说道:“我一定向他转达。”
周羡南开完会,已经十点半。
他一身正装,脸上还带着沉浸于公事的端凝。进了办公室,就见姜淮坐在台灯下安静地看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