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想起那天,温砚岭都会生出一股巨大的无力感。那是他参与工作的第一年,就碰上了那样的事。
无力,无助,无奈。
为此他消沉了很长时间。
那之后不久,他就开始申请援非了。
许多人都猜测他选择援非,就是为了逃避那件事,没想到连厉词安也是这样想的。
温砚岭直接否认:“并不是,这两者并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感觉那边医疗资源匮乏,想做点儿有意义的事。”
“好吧,那是我猜错了,我还以为你不是想逃避那件事,就是想躲开池零露。”厉词安说,“对了,你要出国,跟你家人说过了吗?”
“说了。”
“他们就没啥反应?”
“还行,反应不怎么大。”温砚岭淡淡开口。
“真的假的?你老婆都不生气吗?”
“有点儿,但我感觉不是为这事。”温砚岭如实说。
“什么?”厉词安没理解。
“没什么。”
“难不成是上次那事儿?你俩还没和好呢?”厉词安问他,突然想起来这兄弟最近几天一直在加班,不对劲,特别不对劲,他开始劝说,“听我一句劝,真的,要么趁早和解,要么一拍两散。但你俩这情况吧,一时也散不了,所以说,该低头就低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温砚岭低下脑袋,他在思考对方的话,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格外平静:“我没有非低头不可的理由。”
他的语调平稳,语气也是自然至极,让人听不出问题。但仔细听,又会发现问题大了,从各方面来说,说出这句话的人都该被人痛骂一顿,过分,实在是太过分了。
良久,厉词安开口:“怎么没有呢?无论对错是否在你,人家生气总是真的吧?”
可温砚岭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她一贯来就这样,随她吧。”
“行,就你嘴巴硬,我怎么就没见过嘴巴像你这么硬的人呢?”厉词安也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又聊了几句,匆匆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温砚岭蹲在行李箱旁半天没动。厉词安虽然表面一副游戏人间的派头,但他刚刚说的话并没有错。
他盯着被甩上的大门又看了会儿,脑中闪过方才池零露生气的模样,室内灯光明亮,她的脸看起来却像是装满了破碎的光。
她总是耍小性子,总是任意妄为,给人添麻烦,心思让人捉摸不透。温砚岭承认,自己从来都不是她的对手,可是刚刚,他却觉得她脸上露出了失败的痛苦。
任谁的朋友要出国结果连告知对方一声都没有都会感到伤心吧,更何况他们还是夫妻,他还说了跟她没关系。他们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争吵,并以摔门这种暴力方式结束对话。
以前池零露生气,但因为做不到不找他,绝对不会做率先离开的那个人,看样子今天是真的惹她生气了。
他突然想起之前他母亲对他说的:“妈妈觉得你这么做不地道。”他原本不打算同她说的,因为在他看来,他们之间就只是虚假的夫妻关系。可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不适宜。即使他们签过合约,即使他们的婚姻是有期限的,这段婚姻也是真实存在的,池零露不该被他如此对待,他深感自己做事不够稳妥。
温砚岭蹲在那儿许久,也思考了许久,慢慢站了起来。
出了温砚岭的房间,秋疏桐手里的手机又开始振动不停,她没有看,继续朝前走了几步,一言不发地拉开了隔壁房间的门。她猜这应当是客卧,只是这客卧的房间看起来比主卧还大。
秋疏桐任自己倒在床上,今天外头没有星光,屋内也是暗沉无光。初秋的夜晚稍带点儿凉意,在这样的房间里躺着,她感到一阵烦闷。
刚刚奋力摔门的一瞬间,她感到痛快解气,这会儿独自一人待在宽敞的卧室里,又觉得心情愈发烦躁。
心不在焉地躺在床上,秋疏桐点开手机屏幕,还没来得及细看,电话突然响了,是夏苒。
“怎么又不回消息了?”夏苒问她,“在忙啥呢?”
声音通过电流传输过来,背景音听来有几分嘈杂,间或有人尖叫吶喊,声音震得秋疏桐耳膜生疼。
她想快点结束对话,只得撒谎道:“刚刚忘回了。”
“怎么了?”夏苒多聪明一人,立马听出了不对劲,“怎么听起来不太开心?”
“没有。”秋疏桐否认道,“可能是有点儿困了。”
“这么早就困了?这可不像你。出来玩吧,我真的发现了个好地方,不骗你。”
“我不去了,我真的有点儿困。”秋疏桐心情不好,自然不愿出门,更何况还是去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她推脱道,“下次约,可以吗?”
“这回不喝酒。”夏苒笑着说。
秋疏桐拿不准她的意思:“那做什么?”
“你猜。”
秋疏桐攥着手机,她可没心情去猜,夏苒倒是猜出了什么:“听你情绪不对劲,该不会是跟你们家医生吵架了吧?”
像是被猜中心事,秋疏桐一下子沉默下来。突然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让她一时间发不出声音来。
对面仍在滔滔不绝。
“多大点儿事啊。”夏苒轻笑了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儿有的是帅哥,绝对合你胃口。出来不,还是我去接你?”
夏苒不住地邀请她,说着今晚放开了嗨,让她自由一把,可秋疏桐却觉得她仿佛有听力障碍,就好像无论如何都听不进自己回绝的话。
秋疏桐情绪不怎么好,一直盯着窗外的大树,她在思考该如何礼貌地拒绝对方,又让她感到自己的态度坚定彻底。正想着,卧室的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秋疏桐顿了顿,朝那边看过去,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谁知下一秒,温砚岭又敲了声。
“先不说了,我这边有点儿事,挂了。”秋疏桐快速说了几句,匆匆挂断电话。
她听到门外的人喊了她一声:“池零露,我们谈谈吧。”
秋疏桐没回应。
“池零露。”
他又喊了一声,声音很轻,没有听到应答,温砚岭打开了客卧的房门,低声问她:“你睡了吗?”
“没睡的话,我们谈谈吧。”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看样子他也并不是毫不在意。可她这会儿并不怎么愿意跟他谈,秋疏桐冷漠响应:“我不想谈,我现在没心情跟你谈。”
说完,她便转过身,将背影朝向卧房的的大门,并闭上了眼睛。
过会儿,那边传来房门轻轻阖上的声音,她以为他走了,隔了会儿,却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夜里,这声音像是被放大了好几倍,仿佛就在她耳边。接着床的另一侧微微下陷,有人慢慢靠近,挨着她躺了下来。
秋疏桐想装作没听见没看见,可身边人的存在感实在太强,她实在无法不在意身旁的动静——温砚岭似乎翻了个身,将脸朝向她这边。
气氛一下子变得极为奇怪,像是吵架过后的尴尬,又像是尴尬中的暧昧。
这个房间的空间比温砚岭卧室大,然而床却比他房间的小。随着温砚岭躺下,床一下子就变得窄了许多。
距离很近,秋疏桐眨了眨眼,强压着情绪装作冷漠道:“我是真的不想跟你谈,你说需要冷静,我也需要,我们不要待在一块儿,免得再次争吵起来。”
温砚岭轻轻地“嗯”了一声,伸手打开床头灯:“但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暖黄的光打在秋疏桐脸上,叫她此刻的神色无处隐藏。她瞬间感到几分无奈,看向温砚岭:“那你说,该怎么解决?”
窗外忽然刮起了风,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隔着窗子,可以听到室外的风声,室内却是十足寂静。
温砚岭转过脸看她,睫毛浓郁,深邃的眼睛始终聚在她身上,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审判。
秋疏桐愣了愣。
她也在看着他,看着这双冷漠的眼睛,想要从这双眸子里看出些什么东西。她总觉得这双眼里容不下任何东西,淡然、空茫又疏离,对什么都不在乎,像是窗外的风。
可他现在偏偏表现得并不像不在乎的样子。
秋疏桐知道他有话要跟她说,等了等,却没听到她想要的答案,半晌,才听到温砚岭说出一句:“昨天我五点半到的家。”
她没能理解他的意思,只是轻轻地“嗯”了声。
片刻后,温砚岭开口:“我提前回来,想接你去吃饭,结果你不在家。”
“我回我爸爸那边了,刚刚有跟你说过。”见温砚岭没说话,秋疏桐继续道,“昨天也给你发消息了,是你自己不回我消息。”
“我昨天回家早,手机没带回来。”
“那今天呢?今天也没看到吗?”
温砚岭再次陷入沉默。
事实上,他这几天被池零露针对性的防备态度搞得心情极为复杂,明明刚开始招惹他的人是她,现在要防着他的人又是她,他总觉得她在耍他玩。恶意找茬、无故玩弄,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他该习惯的。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温砚岭收拾好情绪回家。想着既然已经同他妈妈见过了,这次他爸爸回来,无论如何都得带她回去跟家人一块儿吃顿饭。
他坐在客厅等她,刘嫂见他这么早下班,同他打了声招呼,便去厨房准备晚餐了。
温砚岭静静地等着,等了许久,等到刘嫂从厨房里出来,下意识地问他:“露露回他爸爸家了,让我不要准备她的晚餐,她有告诉过你吧?”
没有听到回复,她喊了声:“温先生?”
温砚岭一直低垂着脑袋,听到这道称呼,他才好似回过神来,眼中有轻微的情绪荡漾。
说实话,他有一点儿生气,但是仍旧装作平静地回道:“嗯,我知道了。”接着一个人去参加了家庭聚餐。
吃过晚饭后,温砚岭就回到了这个家,可是池零露仍旧没有回来。他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许久,直到凌晨都没见她回来。
那一刻,说不清是何种情绪,生气吗?在意吗?还是可笑?好像都有。最真切的一点便是,他放下心中芥蒂,试图让她走进自己的生活,而她却将他隔绝出了自己的世界。
不由分说。
良久,温砚岭才说:“你昨天没有回来,也没有给我发消息。”
秋疏桐想了想,对他说:“嗯,因为你不回我消息。你是因为这个生气吗?”
秋疏桐紧紧盯着他,温砚岭的神色很淡,永远都是一副疏离模样。他的瞳色很深,正在专注地盯着自己,就好像在努力分辨她是否在说谎一般,没有出声。
秋疏桐默默叹了口气,试探道:“那我下次有事给你发消息,你也及时回复,可以吧?”
这一次,温砚岭没再保持沉默,他点点头,说:“好。”
不回消息、冷言冷语是他故意,对他设防、不回家是她的问题,谁都有错,谁都该顺着对方的梯子下台阶。
“过两天中秋,陪我回一趟父母家吧。”温砚岭说。
秋疏桐答应得也极快:“行。”
第18章
很快就到了中秋,燕城一下子降了温。
前阵子还可以偶尔穿一下T恤,温度降下来后,薄衣服便再也穿不上了。与降温一道来临的,便是去见温砚岭的父母。
登门拜访总该备些礼物,她上次实在是太失礼了。但是他们家人喜好如何、送什么礼物比较合适,秋疏桐琢磨了一阵,也没琢磨明白。
为此,她特地打了个电话去咨询陈焱。
闻言,陈焱非常刻薄地说了句:“大过节的,跑他们家去献殷勤,怎么没见你来孝敬我呢?”
秋疏桐微讪:“算是第一次登门拜访,不想失了礼数。你若是有什么喜欢的,我也可以一道儿买了,不过花的还是你的钱。”
这时秘书过来跟陈焱确认行程,秋疏桐听那边说完,问她:“妈妈,中秋你不在家吗?”
“咋了?又突然想回娘家了?”
“本来打算中午回你那,晚上去他父母家的。”
但貌似很不凑巧。
陈焱微微皱了皱眉:“这回过节恐怕没有时间,下次吧。”
她又嘲讽了几句,不过最后还是给出了自己宝贵的意见。
听从她的建议,秋疏桐去买了茶叶、酒水和包包。
温砚岭下班后过来接她,同她一块儿回的温家。路上花了近两小时,到时,他们家人都已经在客厅等着了。
客厅内灯火辉煌,一家人都坐在沙发上,听闻动静,纷纷转头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温颐娴第一个出声,好似看不见亲哥一般,眉毛一扬,冲秋疏桐道:“嫂子,你来啦。”
秋疏桐听了,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她看了眼面色平静的温砚岭,微微点了点头,跟随他朝那边走去。
她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种家人团聚的氛围了,旧时秋家也曾是大家族。但那会儿大家都是各奔东西的,至她成年后,便鲜少有机会坐在一起了。
她把礼物递给大家,温平说:“让你破费了,回自己家,不用这么客气的。”
秋疏桐笑着说:“只是一点儿心意。”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温平,看起来是个极为面善的人,与温砚岭一点儿都不像,只是神色有几分疲惫。
听闻温平年轻时就接手了自家公司,同朱婉微向来都是各忙各的。这两年朱婉微身体不好,大病小病从不间断,他不愿再让她辛苦劳累,便全权掌控了温氏集团。
无人替他分担工作,儿子又不爱参与这些,他变得比以前还忙。经常到处出差,一两个月都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像最近这样着家反倒是稀奇。
朱婉微接过礼物,道了声谢,拉过她的手,问她最近工作顺不顺利,辛不辛苦。
事实上,秋疏桐已经好几天没有工作了,她摇摇头,说不辛苦。
可朱婉微不信,看着秋疏桐的脸,她自顾自地念叨:“怎么感觉变瘦了,最近胃口不好吗?”
其实她最近体重并无变化,较刚醒来时还重了一些,但朱婉微到底是关心则乱,坚定地认为她饿瘦了。于是吃晚饭时,她不停地给秋疏桐夹菜,并叮嘱她注意身体。
知道她今晚过来,朱婉微提前从温砚岭口中探得了一些池零露的喜好及忌口,主要是忌口。她本来准备了香菇准备煲汤的,听说她不喜欢,特意换成了别的。
饭桌上,大家有说有笑地聊着天,十分和谐。
聊着聊着,温平忽然看了眼斜对面的池零露,又看了眼温砚岭,问他:“哪天去非洲?”
他问得很平静,声调也平稳,像是只是随口一提。
温砚岭停下手中的筷子,看向他:“后天。”
温平:“那要什么时候回来?”
“一年半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