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砚岭看着她,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动,接着说:“那部电影好像涉嫌杜撰历史人物,杜撰历史。”
秋疏桐接了一句:“历史不该被瞎改。”
温砚岭平静地看着她,又问她:“那部电影好像是讲民国时期的故事的,里头涉及不少旧时的名门。”
说着,他顿了顿,就着这个话题继续问她:“你之前在安城拍戏,有没有听说过秋公馆?”
秋疏桐停下手中的筷子,问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今天听人提起旧事,突然对历史生起了一丝兴趣,想要了解一番。而且安城是个好地方,地灵人杰,是我眼中的真江南。”
第73章
秋疏桐听到他这句话,刚从三鲜菌菇汤里捞起蘑菇的勺子顿在半空,她直视温砚岭,问他:“你是想去安城游玩吗?”
温砚岭从汤碗里不断弥漫出来的热气中瞥了她一眼,没有否认地“嗯”了一声。
秋疏桐接着说:“安城挺好的,一边是摩天大楼,一边是古老弄堂,传统与现代完美融合。既有历史感,又有科技感,是一座令人心驰神往的城市。有时间的话,应当去看看。”
这语气实在太有一股主人翁邀请客人前去拜访的意味,说完,秋疏桐就意识到不对,慌忙补了一句:“我也挺向往的。”
听她这么说,温砚岭微微点了点头。紧接着,他看到池零露将那个勺子拿起来,同他示意了一下,温砚岭点了点头,于是她将一勺汤舀进了他的碗里。
盛完他的,她才给自己盛。
温砚岭拿过汤匙舀了一口汤递到嘴边,喝了两口,看到池零露将她碗里的蘑菇都挑拣着咽下去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点餐时,自己竟然忘了考虑她的忌口。
“你不爱吃蘑菇的话,不用勉强。”
秋疏桐仰起头看他:“没有勉强。况且,不吃的话,实在浪费。”说完,她又往嘴里送了几颗蘑菇。
幼时,祖父曾告诫过她,应当珍惜粮食,避免浪费。另外,饮食切忌常饥时饱,不然会得胃病。她始终谨记祖父的话,从不挑食,但早年因为学习,时常饥一顿饱一顿的,还是把胃给搞坏了。
最近被剧组赶进度闹的,她时常会感到胃不怎么舒服。这会儿遇到热腾腾的汤品,秋疏桐觉得自己有必要往胃里多垫一些东西,所以她吃得不怎么含蓄。
温砚岭看了她几秒,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吃完晚饭,这家餐厅差不多也到了打烊的时间,温得和克这座城市也进入了夜间模式。
所有的商场都熄了灯,街上车子寥寥,温砚岭开着车送她回酒店。
“我这段时间就不回家了。”秋疏桐解开安全带,扭过头看他,“剧组得赶进度,一直在拍外景戏,到七月下旬都没有假期了。”
“需要我去探班吗?”温砚岭问她。
“不用,你应该也很忙,不用特意来看我。”
“好,那你注意安全,好好照顾自己,别累着了。”温砚岭说。
秋疏桐点点头,打开车门,朝他挥了挥手,踏入了酒店的大门。
那天过后,秋疏桐的戏份大部分都在室外,偶尔回医院补拍一些镜头,拍完就得立马赶回外场,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找温砚岭,也就无从知晓他最近在忙些什么。
其实温砚岭这一阵也并不轻松,他接连动了几台手术,还值了一天夜班,在医院的时候始终紧绷着神经,害怕出错。不止是他,几乎所有科室这段时间都变得异常忙碌。
周末在家休息,厉词安实在忍不住,开始搜罗温得和克好玩的地方,试图释放压力。他几乎货比三家地挑选了一番,来到温砚岭房间:“我觉得这个射击场地不错,还是在室外的,看起来挺刺激的。”
温砚岭正在查找文献资料,闻言,抬眉扫了他一眼:“你的老电影已经不能满足你了吗?”
“倒也不是,只是我的老电影就只剩最后一部啦,看完我不还得另外找乐子嘛。”厉词安说,“怎么样,射击场走不走?”
“不走。”温砚岭淡声回复,并不是很感兴趣。
“你成天对着这些数据,都不会觉得压力很大吗?”厉词安表示不理解。
“哪一行没有压力?”温砚岭反问他,“如果受不了,大可以放弃干这个行业。”
“行吧,谁都没有你卷。”厉词安叹了一声,想起什么,又说,“不对,你老婆比你还卷。我上次看到她,来医院来得特别匆忙,大概就在楼上拍了一个小时吧,立马就乘车去郊外了。穿得还特别单薄,也是真的拼。”
听他这么说,温砚岭沉默了一会儿,道:“所以你不该反思一下你自己吗?”
厉词安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就不该踏进他的房门:“行,我还是滚回去研究我的老电影吧。”
温砚岭并未挽留。
七月下旬,莫先生忽然给他发来消息,称自己找到了秋景予的后人。
看到这则消息,温砚岭当即就给莫先生拨去了一通电话:“你好,莫先生。你说的后人,真的是秋景予的后代吗?”
“是的,我在她家看到了许多有关秋景予的照片,不少还是民国时期的,这个可以保证。”莫先生说。
温砚岭想了想,问他:“这人同秋景予,是什么关系?”
莫先生:“是他的曾孙女,名叫秋思。”
他是在很偶然的机会得知秋思的联系方式的,最初去联系对方时,秋思并未答应相见,一来是无法确认对方的目的,二来也是顾虑到自己的身份,不是什么名人,不想面对陌生人。
莫先生便以考察历史的名义同她商量,称自己是研究中国近代史的,想要了解一番秋景予的生平事迹。
谈了几次,秋思才答应与他见面。
为此,莫先生还特地跑了一趟安城。
只不过正式见面时,秋思仍旧不太放心,问他了解秋景予是要做什么,莫先生便同她解释说:“之前有电影来找我了解秋景予的人物生平,但我给出的资料实在不够详细,给不了任何参考意义。也是通过这件事,我意识到自己在民国史方面的研究还略微欠缺。”
见他一本正经,还带着笔记本之类的不断记录,秋思考虑了两秒,如实告知他关于她曾祖父的英勇事迹。
曾祖父出生于安城望族,自小生活得无忧无虑,却没想到成年后会遇到战争。
那时战火纷飞,社会动荡不安,曾祖父一心向国,决定出国学医。
“那是上世纪30年代,那会儿出国还不怎么方便,去欧洲得坐好几个月的游轮。”秋思说,“听曾祖父说,那时高祖父和高祖母一块儿前往码头送他,曾祖父向其保证,学成必会立马归国。他后来也的确回国了,只是没想到,那一别竟是他和高祖父母的永别。”
“我的高祖父母去世时,曾祖父都未能及时赶回来,安葬二人还是拜托的亲朋。这件事说起来,是他一生的痛。”
说完这些,秋思还列举了不少秋景予的丰功伟绩,称他一路行医,始终冲在战场第一线,无畏敌人。
莫先生静静地听着,突然开口问她:“你的高祖父去世后,便只留下了你曾祖父一人吗?”
秋思回:“不是的,当时还有曾祖姑母,她当年也跟他一块儿去的瑞士求学。”
莫先生继续问道:“方便问一下有关你曾祖姑母的事迹吗?”
提起这位曾祖姑母,秋思扬了扬眉:“据曾祖父说,曾祖姑母当年在瑞士学的是飞行,是一名优秀的女飞行员。”
这与莫先生现有的资料吻合,他忽然感觉离他想要了解的真相越来越近了:“据我所知,学飞行的女子鲜少,更何况还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你的曾祖姑母一定是位女中豪杰吧?”
秋思点点头:“即便在今天,我仍旧十分佩服她的勇气。在那样混乱的时局下,她竟然会有那样的决心。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她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牺牲了,我的曾祖父一直以为她只是失踪了,找了她许久许久。但是半个世纪过去,他都没有找到她,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我幼时经常跑去曾祖父的房间玩耍,经常会看到他独自一人坐在房间的角落,对着墙上的一支唢吶陷入哀恸的愁绪。那时我并不理解,不理解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难过。母亲告诉我,那是曾祖姑母留下的唯一一件事物,好像还是高祖母给她买的。”
这些都是莫先生不曾了解的史料,他犹豫了一会儿,问秋思:“方便告知一下你曾祖姑母的名字吗?”
“方便的。”秋思说,“她叫秋疏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1914年生人,比我曾祖父小三岁。”
莫先生问:“你们家有你曾祖姑母的照片吗?”
秋思摇了摇头,他们家除了那一支唢吶,再也找不出其他同曾祖姑母相关的物品。关于秋疏桐的照片,更是完全没有。
听到这,温砚岭感觉自己再次陷入了僵局,没有照片,那就无从左证任何事情。他想,或许是他考虑得太久远了,也许池零露和秋疏桐并无任何关系。
他对莫先生道了声谢,莫先生说客气,有问题还可以再次联系。
挂断电话,温砚岭对着手机陷入沉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不知该怎么继续下去。
正当他冷静思考之际,忽然,房门被人从外头大力推开。他连头都没来得及抬起一下,厉词安便笑嘻嘻地对他说:“我刚刚看老电影,发现其中一名女演员跟你老婆一样诶,竟然也会吹唢吶。”
“你看的不是默片吗?”温砚岭抬眸看他,“默片是怎么看出人家会吹唢吶的?”
“这你就不懂了,虽然听不见声音,但人家的神态、握姿,一眼就能瞧出是否真的擅长唢吶。”
温砚岭没理他这句,他不记得自己今天是第几次听人提起“唢吶”这个词了,唢吶是什么通俗简单的乐器吗?
必学不可?
非得人人都会?
温砚岭暗自琢磨着,下一秒,他好像突然反应过来。当时查池零露的资料,明明百度百科上写的是她擅长古琴,厉词安之前发给他的链接却说她会吹唢吶,那她又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唢吶?
一瞬间,温砚岭感到胸腔内的热血翻涌,他深吸了一口气,问厉词安:“你上回看到的那个视频,关于池零露吹唢吶的,能不能再发我一遍?”
“干嘛啊?”厉词安不解,但也没睬他,继续自说自话,“这老电影里的女演员,不止跟池零露一样会吹唢吶,你猜她长得什么样?”
厉词安故意卖了个关子,要等温砚岭去猜,但是温砚岭并没有心情去捧场。
“她跟池零露长得一模一样!”
听罢,温砚岭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倏地站了起来,同他说:“让我看一眼。”
厉词安见终于挑起了他的兴致,笑了声,当即带他去了自己的房间,手指指了指屏幕,示意温砚岭看他刚刚说的那个镜头。
透过屏幕,透过不怎么清晰的画质,温砚岭看到镜头里拿着唢吶的女孩慢慢转过头来。
他的目光倏然一滞。
何止是长得一模一样,温砚岭看着老电影当中的这名女演员,一眼就认出了她便是自己朝夕相对的妻子。
第74章
屏幕里,女子穿着深色的旗袍,衬得皮肤白皙异常,乌黑的秀发高高盘起,再用发簪点缀其中。她看起来要比现在青涩许多,但是面对旁人的神态与动作却是游刃有余。
有一瞬间,温砚岭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他用力地握着拳,深深吸了口气,沉黑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屏幕,令他本就疏离的眉眼看起来更加冷漠。
少顷,他才重重地呼了口气,沙哑着嗓音问一旁的厉词安:“这电影,有没有可能不是以前的?会不会是现代人伪造的?”
“你这是在质疑我朋友的专业水平和我独特的眼光吗?”厉词安不满道,“这电影可是1933年拍的,就算现在技术再好,也造不出这种老电影的质感吧。而且以现在化妆师的水平,根本化不了那个时代的妆容啊,就算仿得再像,也不可能毫无瑕疵的。”
听他这么说,温砚岭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重重一击,有什么东西在揪扯着它不断地往下坠,连带着他的情绪都跟着往下跌。
如果厉词安没有说谎,这部电影的确是民国时期拍的,那上面又为什么会出现池零露呢?
温砚岭试图挣扎:“这个电影可以把进度条往后拉吗?”他想让厉词安把进度条拉到演职员名单,看看这个同他妻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究竟是谁。
厉词安不由打趣道:“干嘛?你还能找着她不成?就算找到了,又能怎样呢?拍电影的那会儿,她大概才十八、九岁吧,但是这部电影距离现在已经过去90年了。她就算还在世,如今也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了吧。你找她干嘛?”
温砚岭没说话。
他似乎总是这样的,不愿搭理别人时,连表情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直把别人的话语全都拒之门外。
厉词安瞥他一眼,发现这人还真是无懈可击。
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他时,非常主动地去同他打招呼。温砚岭倒不是不搭理他,他当时也同样回以问候了,只是表情冷冷的,一副厉词安欠了他八百万的模样。那表情,还不如直接不理他呢。如今回忆起来,厉词安仍旧觉得他当时的表情特别欠揍。要不是自己性格好,又爱交朋友,温砚岭大概整个学生时代都会孤身一人。
厉词安在心里暗骂了他一句,听话地将手摇把手往顺时针方向转了几圈。随着他转动的动作,收片齿轮与放片齿轮也跟着快速滚动了几圈,厉词安道:“不晓得你要干嘛,但是这部电影特别小众的。就算你看到了演员的名字,到百度上找,也未必能够找到她。”
温砚岭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影片很快播至末尾。
温砚岭的呼吸骤然停止,漆黑的眼珠看到屏幕上的演员名单里,赫然写着——秋疏桐。
“怎么样?不是你认识的民国演员吧?”厉词安说,“不过不得不承认,这世界还真的挺神奇的,竟然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比双胞胎还像,还隔了快一个世纪。池零露该不会是秋疏桐转世吧?不会吧?不行了,我快要不相信科学了。”
温砚岭只丢下一个“嗯”字,就失魂落魄地从厉词安的房间里出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一贯条缕清晰的大脑仿佛被人摁了格式化按钮,一片空白。他听不见厉词安说的话,也不知该作何反应,脑中目前仅存的只有屏幕里的那三个字——
秋疏桐。
这三个字被不断放大,再放大,直至侵占他的大脑。
“你没事吧?你这状态看起来很不对劲啊?”厉词安追出来问他。
温砚岭淡淡开口:“没事。”
但厉词安仍旧不放心:“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去房间里躺会儿吧,有事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