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这才看清方才的是何物：“哦，是甘蔗啊。”
子野将纸包上贴着的签纸取下：“你哥就那么可怕？”
皎皎站起身来：“主要我最近搞了太多幺蛾子，怕他生气……”
子野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将纸包打开。
皎皎看了看放在桌上的签纸，一张上面写的是“离病去疾”，另一张上面则是“早日回家”，不由问道：“这是？”
“子瞻做的椰子脆片。”子野拾起一片放到嘴里，“从腊月放到现在，有点潮了。我给它烘一下。嗯，现在可以了。你也吃啊。”
“我先不吃了。你可以去帮我看看我师兄怎么样了吗？”
“哪位师兄？你不是有两位吗？”
皎皎一时语塞，随即有些愧疚。自己只想着二师兄不要有事，却忘了大师兄的处境。他若是子渊带回去的也就罢了，若是兄长带回去的……
“我知道！”一支笔从子野另一只袖中钻出，跳到桌上，“你大师兄被关起来了，和放他出来的腹部疼痛关到一起了。”
“你什么时候跟在——”子野戳了戳笔怪，“你还学会伪装了？”
“我大师兄也被关起来了？”
“是啊。”笔怪道，“还一直拿拳头砸门，想要出去。然后你哥把你的风筝给他看过之后——哦，你的风筝被车把手和车轱辘印捡到了，然后他们把它给了你哥，你哥又给了你大师兄——你大师兄看过之后，就好好待在山上了，不过还是一副快要病死的模样。”
“没那么严重。”子野道，“就是心情不大好。”
“对。”笔怪道，“心情是有点不大好。”
“那我二师兄呢？他怎么样了？我只知道他也被关起来了，但为什么而关，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你们应该可以找到他吧，帮我去看看好不好？”
“子桓在那边呢。放心，没什么事。”
“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圣旨我瞟了一眼，还封他作了翰林待诏呢。就是写得干巴巴的，连句好话都不给，我还以为怎么也得夸上几个字的。”
“真的真的没事吗？”
“真的真的没事。”子野笑道，又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对了，这个《哀苍生赋》和《哀苍生歌》的原稿，不如送给我吧？等你一死，过个几百年我再把它们拿出来，估计能卖上很多钱。”
“啊？”皎皎有些发懵。
“你就说给不给吧？”
看他的样子，梅任行应该没什么事，皎皎于是放宽心：“给，给。不过你自己收着就好，别让我哥看见。”
“为什么？”
“内容不大积极，我怕他看了会更加讨厌我。”
“怎么会讨厌你呢？”子野笑着摇了摇头，“我说他也该收敛点了，每回都趁你什么都不记得来吓唬你，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真的只是在吓唬我吗？”
“真的只是在吓唬你。哦，对了，《威凤歌》我也送过去了，说是让你再写一篇。题目都给你定好了，叫《招魂》。”
“用《楚辞》里的《招魂》不行吗？”
“那个待招之魂吧，她胆子比较小。招魂之地又在大漠，要是用红蚂蚁、黑毒蜂什么的去吓，她更不出来了。”
“那就把那段略去，直接从后面开始。”
“高轩广宇、华服美食什么的，” 子野将《哀苍生赋》和《哀苍生歌》收回袖中，又拾起一片椰子片，“对她没什么吸引力。”
“那就直接弹曲子。”
“没歌词谁知道是在招魂啊？”
“招魂曲很出名的。”
“不行，她记不住。”
“那还真是有点难办啊。”
“不难办，你就想想，如果是你，会有什么执念，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诸如此类，就行了。放心，随便写写就好，也不用在乎格式，曲子我可以重新配。”
“我就是个半吊子，还是找阁主比较稳妥。”
“养小孩千日，用小孩一时，你可以的。”
皎皎只好道：“好吧。”又道：“不会就是为我自己招的吧？”
子野手中的椰子片掉到了地上。
皎皎见状，接着道：“所以我上次不止散掉了魄，是吗？”
子野没有说话，只是冲她笑了笑。
皎皎只好继续：“大漠里的阵法，是不是就是你那次去那里的原因？”
子野顿了顿，终于道：“你都想起来了？是，之前每次都只是七魄，上次连魂都散了一个，到现在都还没有收全。乖，太危险了，咱们这次不去了，好不好？走，我带你回家，咱们这就回家。”
皎皎眉眼一弯：“诈你的。”
子野放开拉住她的手：“你怎么能这样……”
皎皎道：“你《招魂》都说得这么明显了，我不觉得奇怪，才奇怪。”
子野道：“你现在真的太不可爱了……”
皎皎道：“也不止这一次。其实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可自己又什么都没想起来，只能靠猜。不诈一位出来，怎么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好子野，你就告诉我吧。不然万一哪里猜错了，我还照着错的去做，岂不误事？”
另一边，曹丕安顿好了梅任行，正在照着他的方子为他熬药：“婚姻？在另一边根本就没有性别这个维度，又怎么会有婚姻？”
梅任行趴在榻上，接过扇子：“那灵识如何繁殖呢？”
曹丕道：“如果你觉得数量变多便是繁殖，那么方式就是单细胞分裂那种，不过每次分裂出的个体数目不定。分裂之前的叫作‘源’，分裂之后的叫作‘流’，但一般会随了人间的叫法，一个叫‘父’，一个叫‘子’。大部分情况下的分裂都是由于承受的痛苦超过极限，三魂七魄各自成为新的灵识，新的灵识又重新分化出自己的三魂七魄，同时记忆清空，所以‘子’出现，也就意味着‘父’消失了。但有时候会有灵识主动分出自己的一部分，虽然非常少见，那么这个时候‘父’和‘子’是可以同时存在的，‘父’有主体灵识的记忆，分出的‘子’，则没有。还有一种情况，也是主动分裂，但分裂出的每一个灵识都持有主体灵识的记忆。这种，也就是你的情况，叫作‘分灵’。‘分灵’之间的联系没有切断，记忆可以共享，性格也会相似。原则上，还是同一个个体。”
梅任行扇着火炉：“所以当初应该是怕我这半灵识不受控制，才没有切断联系，不然其实以父子形式分裂才是最有利的。但这样一来，主体灵识所喜欢的，我未必还会喜欢，主体灵识所执着的，我也未必还会执着。”又道：“那皎皎是什么情况？”
曹丕道：“在‘分裂’之外，还有一种数量变多的方式，叫作‘散裂’。散裂出的灵识，由于灵识量已经低于某一阈值，所以一般无法重新分化出三魂七魄拥有独立意识，只能作为碎片存在。如果可以在散裂中保住某一魂或者魄，便可以重新聚合碎片，一般持有的是魂，因为聚魄只需要一副肉身，聚魂却没有那么容易，花费的时间也比聚魄要多得多。倘若某个灵识三魂七魄全都变成了碎片，那便是常说的‘灰飞烟灭’了。”
梅任行不再扇了：“皎皎真是被踹下来的吗？”
曹丕道：“本来是要自己跳下去，但你不是把她灌醉了吗？哦，本来也不会醉，但你用的是特制的迷魂酒，里面加了术法，之后又设了个隐身结界，把她丢在了往生池边。她哥回来的时候，怎么喊都喊不醒，就直接一脚把她踹下去了。”
梅任行：“……”
曹丕道：“不过她总犯困这件事，和它没有关系。聚魄嘛，本来就容易累，容易困，还容易浑身疼。聚魂不会，但由于要比聚魄慢上许多，所以为了平复怨气，一般都是碎魄。但碎的片数越多，需要承受的痛苦也便越大，所以一般都是把怨气合并到临界点附近。但这事也不能提前，因为一旦开始，便会一直合并下去，若是超过临界点产生自我意识，后果将不堪设想。碎片和怨气结合后，会碎成更小的碎片，但怨气也可以就此消失。所以也便一直靠这种方式剥离怨气，减小痛苦，延长分裂间隔。”
梅任行道：“为什么一定要如此呢？那些怨气不也是从别的灵识上分离下来的吗？为了让他们少些痛苦，便要让她去承担这些风险吗？”
曹丕将扇子接了回来：“你也知道，这世间灵识总量虽未变化，但数量一直在增多。不是每一次变多都是分裂，有相当一部分是散裂。你说得不错，确实是在让一部分灵识去承担另一部分的风险，倘若前者灰飞烟灭，那么损失量和后者是一样的，甚至更多。但倘若不这么做，最后所有灵识都会成为无知无觉的碎片，这不是她想看到的，也不是你想看到的。之前不是没有考虑过换别的灵识去，上古灵识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但那只是分裂次数少，不意味着散裂也能回来，大多只一次便灰飞烟灭了，什么都找不回来。所以也就只能赌，赌她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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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 78 章 枯树之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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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我还一直疑惑我到底是有一个爹一个哥，还是只有一个哥……”
“确实是比你多那么一点分裂前的记忆，所以时常兴致一来就让你叫他爹。主要是你们这种情况，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也确实可以归到我说的第二类里面。而且你又经常处在魂魄不全的状态，所以不管是从记忆还是灵识的角度，都说不过他。”
“但他为什么还会有分裂之前的记忆呢？不是应该全部清空吗？”
“大概是因为只分裂出了你们两个吧，我也不是很清楚。你们虽然年龄和我差不多，但辈分却高得很，可能由于灵识量比较大，所以某些过于痛苦的记忆，并不能完全消失。你也正是因为担心这一点，所以散魄的事情，没有让他去。但他也担心你会出事，所以一直执掌天下兵革，帮你梳理最难缠的那部分怨气，防止其四处流散。上次你有一魂也碎掉了，本来聚魂比聚魄要慢三到四个数量级，但由于是你哥去，和你同源，所以只慢了两个数量级。目前已经差不多了，还有一点残魂在大漠。”
“所以，让我写《招魂》，是为了这个？”
“是啊。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所以聚好之后，就先不给你安回来了。万一这次双魂七魄全部碎掉，还能用那一魂给你救回来。”
“诶，那这《招魂》还可以重复利用啊？”
“你想点好吧你。”子野戳了下皎皎的额头。
“唉呀，你手劲好大啊，比任行大多了。”皎皎揉了揉，又道，“哦，对了，单魂是不是很容易分化啊？那记得等稳定了再叫醒我，不然我可就真成了‘阿耶的好大儿’了。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记忆会清空，会把你们全部忘掉。——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记忆是同步的吗？用那一魂救回来，我这一世的记忆不会没有吧？”
“魂主灵智，你最应该担心的难道不是变傻吗？”
“我这一世比之前傻吗？”
“呃，好像也没有。”子野看皎皎叹了一口气，不由道，“怎么看你的样子，好像还挺失望的？”
“本来想着要是三魂都在，会不会聪明些的。”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现在这样，挺好的。记忆的事情不用担心，临死之前你哥会过来，让他给你复制一份就可以了。”
“嗯。”皎皎点了点头，又道，“我的魄是不是已经聚好了？”
“是，你自己所聚，外加俯仰山云游所得，确实已经聚好了。不过还需要再将养一些时日，让它们与这副身体结合得更紧密一些。那边的怨气也还在合并，所以回去的事情并不着急。目前是打算并到一千个，正好对应一千杖，大概明年春天可以完成。大漠那边的聚魂阵改一改，也可以接着用，到时候只要解开你身上为了防止魂魄散失所加的封印就可以了。”
“春天倒是不错，我本来就想问问，可不可以死在春天，最好选一个风和日丽、不冷不热的日子。我也确实是害怕利器，所以棍棒也没有什么问题。但一千杖是认真的吗？一般几十杖人就挂了，我可不确定我能撑那么久。”
“会换成竹杖，行刑人也会找最有经验的。具体方案在这里。”
子野从他那藏宝箱一般的袖子中又抽出一张纸。皎皎接过，上面是很漂亮的飞白，待要细看，便听见对方道：“你真的要去吗？都说上次情况特殊，这次不会有问题，但我总是后怕。不如换一位去吧？”
“换谁呢？我最迟钝，记性也最差。我去，最合适不过了。”
“那你要是灰飞烟灭了呢？”
“我哥那里不是还有一魂吗？”
“一直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会灰飞烟灭的。”
“要是这样，那确实有点麻烦。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散魄平怨的本质，就是把多个灵识的二项分布变成一个灵识的二项分布。诶，是多项分布，还是多个灵识的二项分布？呃，记不大清当时怎么学的了，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之所以适合这样做，是因为期望——假设灰飞烟灭为零，继续存在为一的话——后者的期望比前者要大。但是我这样的灵识，不是很常见。大部分灵识魂魄之间的联系很是紧密，魄散的同时也会魂飞。如果换别的灵识去，期望未必便会更大。所以如果我灰飞烟灭了，就停下吧。当然，如果我哥愿意试试，也是可以的，不过我不建议，你到时候拦着点。”
“你我都拦不住，难道他我就能拦住了？”
“也对，毕竟同源，执念都是一样的。等我走了，那他爱怎么样便怎么样吧，我也管不了了。但在我还在的时候，真的不能让他去。唉，现在只盼着在我灰飞烟灭之前，能看到世界大同的一天。到那个时候，世间的痛苦便不会有那么多了吧。”
梅任行道：“她兄长到底什么性格啊？”
曹丕掀开盖子，看了看药：“和她差不多，只不过更外向些。”
梅任行道：“真的吗？皎皎那么人畜无害，她兄长站在那儿就像要把我切了当菜，怎么会差不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