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接着道:“反战诗常有,但这首甚有新意。句句用典,却不显堆砌。《凉州词》,‘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陇西行》,‘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十五从军征》,‘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诗中的春风过、白骨还、亲人尚在,本就是不可能的,若非要如此,则只能做一场南柯美梦,在梦中寻找对于人间最初的期许。然而南柯梦纵然美好,却是虚幻的,终有一天会醒。梦做到最后,结局也是悲的。既讽刺了一把靠戏文编织的美梦度日、可怜却又不愿认清现实的那些人,又讽刺了一把造成战争、使得他们只能如此度日的那些人。啧啧,初学便是这个水平,实在难得。子渊,这孩子不愧是你教出来的,颇有你的风范!”
阁主看了他一眼:“我目前只教了格式。”
楼主道:“哦,对,抱歉。我和你说,你可是拐了个宝下来!好好教导,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阁主道:“她现在是伯琴的徒弟,我只教她乐器,今天是带她下来听箫的。”
楼主道:“咱们两个是不是弄反了?我这司曲掌乐的,在苦哈哈地填词。你这司文掌墨的,反而教她乐器?你不教她诗词歌赋,那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阁主道:“不过是各有偏好罢了,谁又真的如世人所说,专司其职了?”又看向皎皎:“至于诗词歌赋,这要看她愿不愿意学了。”
皎皎正在把阁主写的格式叠好放入怀中,闻言忙道:“愿意!晚辈愿意!”
阁主点头:“你还有其他功课,所以也不必多加时间。之后还是申时来就好,多长时间依情况而定,最长不超过申时末。”
话音方毕,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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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的评价,当作我自吹自擂就好。
第9章 第 9 章 桃木长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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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伙计闯入房间,语气焦急:“楼主,街道尽头好像着火了。”
楼主闻言,道声失陪,便夺门而出,阁主也跟了出去。皎皎身量尚小,根本跟不上他们,于是阁主将她抱在怀里,也带去了火场。
赶到之时,只见浓烟滚滚,数间房屋都被包裹在熊熊大火之中。皎皎被浓烟呛得咳了几声。阁主连忙放下她,嘱咐其不要靠近,又为其化出一副面巾戴上,皎皎方止住咳嗽。
火场外,一对夫妇不断推搡一个满脸黑灰的青年:“你快去救啊!快啊!”
另一边正在泼水的人则道:“人不是已经出来了吗?这么大的火,还进去做什么?”
那夫妇道:“我们的狗还在里面啊!又没有让他救财物,救的是一条命啊!”
那青年似乎已经累得不行,但只粗粗喘了几口气,便要冲回火场。
楼主抬手拦下,强压愤怒:“我竟不知人命轻贱至此!”
阁主没有理会那边的争执,只是改换了自己和皎皎的服色,然后足尖一点,飞身至火场上空。风立时从四面八方扑向火场,但这风并未使火势更旺,反而使各处房屋逐渐露出了本来的模样。皎皎感到风不断从身后呼啸向前,心跳得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心跳和呼吸变快,头甚至还有点晕,根据经验,应该是害怕。上一次见到这样铺天盖地的大火,还是在梦中,自己怎么跑都跑不出去,醒来后哭了好久,竟从此怕上了火。如今再次见到,还是会怕吗?二师兄说自己胆小,实在没有说错。这样的火,阁主会不会有事?皎皎有些担心,抬头便见阁主身侧扬起一条火龙,直冲上空。
楼主此时也来到皎皎身边:“嚯!给你包这么严实?就剩眼睛还能看见了。不用怕,他没事!空中的水不够,去河里调水又太慢了。布一道结界让火自熄,也还是要再烧一会儿。这已经是最快的方式了,不愧是他的风格!唉,和人争执前忘了戴面具,再去救火就会暴露身份。好在他正好戴着,替我去了。看来这么多年的朋友不是白当的,真是有默契啊!”
话音方落,便见火已全熄。阁主一挥衣袖,从空中飘然而下。皎皎觉得,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终于让她明白了什么叫做神仙降世、风姿卓绝。
阁主轻轻落在她面前,柔声问道:“没事吧?”
皎皎摇了摇头:“没事。”
一条熏得半黑的小狗踉踉跄跄从废墟中跑了出来,那对夫妇连忙上前抱住。受灾的百姓也围了过来,纷纷拜倒:“神仙菩萨降世,救我等于苦难,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阁主道:“不必拜我,起来吧。”说着挥手布下一道结界:“现在还不能进去,需要降温。待到可以了,结界会自动撤去。”
一人恭敬道:“敢问尊上是哪位神仙或者菩萨?我等小民,也好去您案前略尽心意。”
阁主却道:“不必。路过罢了。要谢,就去谢那位从火场中把你们救出来的人吧。我只不过是让火熄掉而已。”
众人闻言,纷纷去谢那位青年——
“小伙子,真是谢谢你了!”
“多亏了你啊!及时发现起火,敲门把我们叫醒!”
“谢谢你从火场把我们老两口背出来!”
“真是个大善人呐!”
“看你面生,不是我们镇上的人吧?是来走亲戚吗?”
“你家在哪里?我们也好略备薄礼,登门感谢!”
道谢声不绝,那位青年却低头不语。
这时忽然有人道:“等等,不是所有人都出来了。少了一家人!”
另一人道:“对啊!老吴他们家怎么一个人都没有?看火势好像就他们家最大,应该就是从他们家烧起来的。老吴,老吴!听得见吗?你们没事吧?”
那青年却道:“不必喊了,他们已经死了。”
那人道:“死了?你怎么知道?”
那青年沉默片刻,道:“我杀的。”
那人叫了起来:“我说怎么那么好心把我们救出来呢!原来是做贼心虚!”
又有人道:“你是不是看老吴家富裕,所以动了歹心,谋人钱财,害人性命?又怕暴露,所以放火烧屋,毁尸灭迹?”
青年道:“害人性命?害人性命的是他们!将人活活钉死在棺材里,给他们的儿子配了冥婚!”
阁主闻言,直接走进结界中。皎皎下意识跟去,却被结界挡在了外面,这才想起阁主说过里面暂时不能进人。
“他们一家都已不在人世,现在当然任由你胡编乱造!”
“是啊!活人配冥婚这种事,怎么可能呢?”
“等等,吴缘那孩子的确是几天前就去世了,停丧在家。算算日子,也到了下葬的时候了。老吴家心疼儿子,冥婚也未必没有可能。”
“我也记得,那棺材好像宽很多,要是躺两个人……”
“可要配冥婚,也是两个已死的人冥婚,哪有把活人逼死的?”
“但这两天他们家大门紧闭,不让人吊唁。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我想起来了!之前见到老吴在买桃木,我问他,他说是辟邪用。这东西的确可以用来辟邪除晦,所以我当时就没多想。”
“我似乎也听到过锤钉子的声音,还以为是在钉——”
此时一口棺材从结界中擦地而出,接着是两具抱在一起的焦尸。棺材到了结界外,又开始冒出火苗和青烟。阁主从结界中走出,将手覆上棺材。众人只听到啪的一声,便见棺木四散,里面是一男一女两具尸体。男尸滚落到地上,女尸却被一根桃木长钉死死钉在棺材底板。男女皆着喜服,然而这喜服也未能遮掉那遍染的殷红血迹。
那青年扑了过去:“安安!”
“安安?常安?”
“我也觉得是她。虽然长大了,但和小时候像极了。”
“是啊,我也记得。她小时候经常到这里来的,后来不知怎么就再也没见过了。”
“吴家和常家不是订了娃娃亲吗?怎么会没有往来了呢?”
“你不知道?常家男人几年前就过世了,只留下了常家女人、常安,还有她弟弟常乐。家境大不如前,这娃娃亲自然也就结不成了。”
“这也太……”
“娃娃亲本来也就是口头约定,更何况他们那么宝贝吴缘那孩子,自然想给他寻门更好的亲事。说到底,谁家愿意娶那样的女娃呢?娶了她就等于娶了她一家子,要一辈子被吸血。”
“唉!人情淡薄是真,爱子之心也是真。”
“既然婚约不作数了,那这冥婚又是怎么回事?”
“是啊,太奇怪了!”
众人讨论期间,阁主抬手在吴家夫妇的焦尸上探了探,摇了摇头,又在吴缘的尸体上探了探:“牛头马面也太勤快了。”
皎皎奇道:“真的有牛头马面?”
阁主道:“有。最初只在人们的想象中,后来渡引魂魄的那些鬼觉得要经常往来两界,说是当牛做马也不为过,所以便真的化形成了牛头和马面。调皮是调皮了些,不过要渡引的魂魄看见是这副模样,便乖乖跟着走了,倒也省事。黑白无常也是同理,毕竟——‘无偿’工作嘛。”
青年止住了哭泣,仰头道:“神仙,安安的魂魄还在吗?”
阁主道:“桃木钉锁着,自然在。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配冥婚是想要魂魄在一起。可是锁住其中一个,是想让他们在一起,还是不想让他们在一起呢?”
青年道:“那我还可以再见到她吗?”
阁主道:“可以。取钉吧,我为她化形。”
青年道:“我试过,但取不下来。”
阁主看了一眼:“竟然用这种钉子?不但魂魄要锁,肉身也要锁。”说着挥手,钉子转了个角度,似有木头断裂的声音。然后道:“现在可以了。”
青年道:“安安,忍一忍。”说着,双手握住桃木钉,用力拔出。
阁主将右手置于棺板上方,只见常安尸体之上,渐渐浮出另一个常安来。待到形体完整,阁主抬起手掌,常安也跟着立了起来。阁主又伸出左手虚空一抓,掌心翻转,随后右手隔空一点,常安便睁开了眼睛。
青年用袖子胡乱擦了下脸:“安安!安安,是我!”
常安微怔:“成哥哥,你回来了?”
魏成道:“是!我回来了!”
阁主化出一个两指粗的木瓶,将左掌之物放入其中,随后木瓶封口。皎皎眼睛一眨一眨,不明白阁主方才抓的是什么,为什么自己看不见。不用瓶塞倒是很好理解,自己有这样的本事,也会直接无缝封住木瓶的瓶口。等等,木瓶?好像楼主化出的是木盘,抬头看了下阁主,也是戴的木面具。为什么都是木头做的呢?自己竟然过了这么久才发现,怪不得二师兄总是说我眼神不好。
常安道:“我,我不是死了吗?还有我的手脚,不是断了吗?”
魏成道:“是这位神仙,帮你化出了形体。”
常安俯身要拜。
阁主却道:“不必拜我。你们好生说会儿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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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常安吴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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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此时也围了过来,又是好奇又是害怕,然而最终好奇心战胜了对于鬼魂的恐惧,更何况有神仙坐镇,出不了什么幺蛾子,于是也就摆出了一副亲切的姿态。
“真是‘活见鬼’了……”
“丫头,你和吴缘那孩子,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一起在棺材里了呢?”
“还有这人说你被活活钉死,是真的吗?”
“你这傻孩子,怎么不知道跑呢?跑来伯伯家,伯伯给你做主啊!”
“是啊是啊,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呢?”
常安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一直落泪。
阁主道:“你若是不介意,我可以提取出你这段记忆。不需要回忆得很清楚,我只是需要一点信息来定位。”
常安点了点头。阁主抬手在她额前一点,众人随即发现自己周身场景,已是换了一副模样。
“我不记得了。”
“那,那我们重新开始,重新开始好不好?”
说话的正是常安和吴缘。
“重新开始什么?你和我有什么相干?”
“我们订了亲的啊。”
“不作数了。”
“怎么会不作数呢?”
“怎么会不作数,你应该比我清楚吧?十年前我阿爹去世,从此家境大不如前。我们没有求你们帮我们,可你们家却从此对我们视若妖魔,避之不及。既是如此,何必论亲?”
“我那时真的不知道。我父母说是常叔叔去世后,你们不好走远路来我家,怕不安全。又说我体质差,不适合远行,他们自己去看你们。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倒是把自己撇得干净。”
“安安,我对天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好,就算如此。你又来找我做什么?”
“我现在已经说服了阿爹阿娘,他们答应我娶你了。”
“答不答应,与我何干?我难道还要求着你娶我吗?”
“是我不好。你恨我,怨我,都可以。嫁给我,我用一辈子来补偿你,好吗?”
“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需要你补偿。我早就不喜欢你了,只希望你也看开一点,另谋良配吧!”
“为什么?我哪里不好?你告诉我,我会改,都会改的!”
“一定要我把话说得这么清楚吗?就算你毫不知情,可是那么容易戳穿的谎言,你却一直被蒙在鼓里,整整被骗了十年。你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吗?一旦没有利益,便会立即抛弃,避之不及,你们这样的人家,又有谁敢嫁?当然,人情淡薄,趋利避害,本性如此,无可厚非。只是我们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