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店的店面很小,包括操作有台十来平米,小本生意招呼的客人很少。
但现在,周廷口中没什么人的小店,小小的店里却虚无坐席,店外的巷道摆满过膝的桌椅,只留下半手宽供人走的小路。
桌面上,嗑瓜子的有,嗦粉灌饺子的有,视频聊天的有,全是人,各种各样的人。
陈最最蓦然发现自己的渺小。
这个小镇是有一亿人在吗?!
她饿得直不起身,肚子饿痛了,她幽怨扭头看周廷。
周廷侧头看她,又转回看店,舔了舔嘴唇,“你在这等着,我去问问。”说完,他迈开长腿挤进勉强一个人过的小道。
陈最最慢悠悠跟着他,在路过一个小方桌的时候,听见一个短发女生说:“哇,这家真的很好吃诶,互联网诚不欺我。”
陈最最:……
周廷似乎是这个店的老顾客,进去跟老板说了几句,老板看过来跟她对视了一眼,然后把他们带进了自己家里,与外面隔了一个花雕木门。
陈最最饿得眼冒金星,也不看菜单,让老板直接上招牌馄饨,三两。周廷跟她点一样,不过在量上少她一两,只点了二两。
老板招待完去前面忙了,上菜的是老板娘,一个微胖,五官很柔和的妇人。
“小廷带女朋友来啦。”妇人声音和蔼熟络,把周廷的小菜放他面前,递餐盘给陈最最的时候脸上也带着笑,笑起来时苹果肌高高耸起,“真是个可人的小姑娘。”
陈最最心紧了一下,脸上泛起一抹红。
“不是。”周廷很快澄清,“是同学。”
老板娘明显不信,但周廷也不是解释给她听的,主要怕陈最最不自在。
屋子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桌四张椅,头顶的灯用的是农村的那种吊顶白帜灯,灯托上还挂有陈年发黑的蜘蛛网。
等馄饨的过程中,周廷一直刷手机,陈最最就大胆地盯着他看。倏尔,她见他划手机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猛地抬眼,陈最最措不及防与他四目相对,慌乱的一塌糊涂。
心跳声入擂鼓,她避开视线,低头假装看手机。
可这时周廷反而放下手机,安静的空气中响起了他的声音:“你想走?为什么?”
闻声,陈最最抬起头,疑惑眨眼:“什么?”
她都还没吃呢怎么就要走了?
“要走了吗?可是……我还很饿啊。”
咕——
似乎为了证明主人的话,她肚子很合时宜的叫了一声。
陈最最点了下头,仿佛再说:我真的很饿。
“……”周廷在心里叹气,把手机转了半圈,推到陈最最面前让她看。
陈最最聚焦视线盯手机屏幕,显示屏停在一个聊天界面。
一只修长干净的手伸过来,在屏幕上轻轻点了一下,一段有些刺耳的语音就这么放了出来。
“老廷!大事不好了,小学妹嫌弃我们乐队破烂小,要走了!”
是叶斌嗷嗷叫的声音。
“是因为我?”良久,周廷忽然问。
但难怪周廷会这么想,陈最最心虚快速扫了他一眼:“不……不是。”她实在不会说谎,蹩脚地扯了个理由:“是我发错了,要退的是另外一个社团。”
可她除了嗨乐队,其他什么社团都没有加。
……算了。
她吞了口唾沫,慌忙地点了下语音,“斌哥,对不起,我发错了让你误会了,你当没看见就好。”
叮——
对面快速又发来一条语音。
“我靠!什么情况,最最你跟老廷在一起?哦不对,这是老廷手机。唉不是,老廷,你怎么跟最最在一起,你们俩……”
叶斌的话没说完,周廷就把手机拿了回去,熄掉,收进卫衣口袋里。随后直直盯着对面因为撒谎而不敢抬头的人,直到老板娘端了两碗馄饨进来。
馄饨刚出锅,香菜味裹挟着骨汤的香气溢满了这个狭小的屋子。
陈最最盯着碗里的馄饨,雾气打湿了她的卷翘的长睫毛。
馄饨搭配的汤底用的是炖好的骨头汤,时不时就会有一滴油从汤低冒出来,鲜香四溢。确实如周廷说的那样,光看就知道很好吃。
陈最最吃一口就瞟周廷一眼,总要说出口的,她轻咬下唇,“学长......”
“嗯……我有话跟你说。”
周廷正敛着眼皮,从碗里挑走一片香菜,闻言悠悠掀眸看她一眼,薄薄的唇角勾起一抹笑,他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什么话?”
“对不起。”
筷子停在碗口,香菜叶上的一滴油汤滴回碗里,涟漪朝外阔开。
陈最最握着筷子,狠狠捏,越捏越紧:“我为我说过的话道歉,你不是垃圾……”越说,她越不敢看他,声音渐小,“我不知道情况,就乱下定论。这样卑鄙的我,才是个垃圾......”
空气沉默片刻,周廷甫一抬头,抬眉问:“不知道情况?”
“嗯。”她肯定,然后痛斥道:“可酒吧就酒吧嘛,为什么要分上下两层,下去还要收费,门票比迪士尼都贵,怎么可能不让人想歪嘛。”陈最最皱眉不满,对上周廷玩味地眼神后,蔫了回去。
“然后呢?”
“然后......然后你,”她结巴,“你又,又,又在下面表演,别人还能对你开价......”
周廷放下筷子,好像有些好笑又好气,“所以,你把我想成了牛郎?”
“没有!绝对没有!”陈最最急了,啪一声将筷子扔到桌上,五指并拢与眉毛齐平,辩解:“我没有这么想,真的,学长你要相信我!”
“哦?那你为什么骂我是垃圾?”
“我……”陈最最眨巴眼看他,嘴巴嘟起来,嘴角向下微微颤抖,很奇怪地眼睛慢慢酸了,声音带上啜泣:“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吗?果然还是让你难过了吗?可我不是成心让你这么难过的。对不起......”
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滴。
小姑娘哭了。
周廷想说出口的话瞬间堵在喉咙里,眼睛睁大,眼前的状况他是没想到的。说实话,刚开始他确实有点难受,可现在……他不就逗弄了她两句吗,小姑娘这么较真?
还有,这女人果然都是水做的?怎么眼泪跟大豆一样一滴滴地落,不带停的。
周廷手忙脚乱连抽了好几张纸,坐到陈最最旁边,弯脖子看她,手探前探后,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陈最最抽了一声,抢过他手里的纸巾自己擦。
周廷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叹气,自言自语:“是我对不起,我不该逗你。瞧,都哭了。”
陈最最没听清,抬头,软声问:“你说什么?”正好对上周廷似笑非笑的眼睛,情绪在决堤边试探,“你还在怪我吗?”
陈最最眼睛又红了,周廷一愣,举双手投降,“我的错我的错。”他双手撑在膝盖上,认真看着她水盈盈的眸,沉默了半晌,一字字说:“我不怪你,我接受你的道歉,我也相信你。”
“真的吗?一点都不怪了吗?”
“真的。一点都不怪了。”周廷深深吸了口气。
“所以,我们不哭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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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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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陈最最起了个大早,打的士前往市中心,按照与音乐老师约定的时间准时到达了太禾音乐教室。
整个音乐教室有两层,一楼售卖乐器,二楼才是上课的地方。
陈最最的声乐私教是个喜欢扎低马尾,眼睛圆圆,长得很恬静的女人。
路南老师人很温柔,带她练气息,测音准,每一步都很耐心,细致。
中秋加国庆连放八天,陈最最每天打卡连上了七天,才把音准和共鸣练出一点成效出来。
路南夸她有天赋,声音可塑性很强,如果能继续坚持学习,前途不可限量。
陈最最一开始也只是想试试水就报了一个速成课,她虽然确实感觉有了提升,但不怀疑是希望她能交钱报长班,有夸大其词地说。
她倒是不在乎报班的钱,只是收假后她还要上课,训练,音乐教室离学校至少有半个小时路程,她根本没有时间这么折腾的。
陈最最婉拒了路南的报班邀请,拿着硬塞给她的资料走下了楼,却在这时看见了熟人。
“咦?小云?”陈最最有些惊喜地上前。
闻小云在和吧台的招待生沟通着什么,看见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迅速把摊开在桌面上的纸收回裤兜里。
“你怎么在这里?”陈最最看了吧台里的王由一眼,“你是来买贝斯的吗?你的贝斯果然坏掉了?”
之前陈最最就听叶斌说过,闻小云练习勤,贝斯隔一阵坏一次。放假前,他就发现闻小云的贝斯音准偏差到不行了。
“不是的,我,我是来修贝斯的。”闻小云说话快但很轻,有点像女孩子。
“为什么要修?”陈最最不解,“你的贝斯那么容易坏肯定是从根上就不行了,直接换一个不是更好?我帮你一起挑?”
“不,不用了。”闻小云推了推他鼻子上的黑框眼镜,“我学校还有事情,我先走了。”他抬眼看向王由,交待道:“贝斯麻烦您了,我明天来拿可以吗?”得到王由的肯定后,他匆匆走了。
陈最最呆看他离开,还没反应过来,等想追上去的时候,人已经坐上出租车逃走了。
陈最最站在马路边,被风呼了一脸。
清醒了。
国庆的最后一天,游客返程了,古镇人顿时人去镂空。
空荡的街道边,路牌下,长椅上,原本被人扔了很多奶茶杯和装着没吃完东西的塑料袋,也在第二天晨曦升起的时候被田螺姑娘带走。
人少了,陈最最就很开心,整条小吃街都随便任她挑选。她先是走到古街的尽头,当看见酒馆门上的‘Close’字牌后,她兴致缺缺往回走。
也是,谁家酒馆大中午营业呀。
陈最最爸妈要下午才回到家,中午的饭还得她自己解决。
今天不想吃馄饨,她换了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煎饼摊子。第一次吃煎饼,不知道量,点了一个全家福。
等待的过程中,有人轻轻拍了她的肩膀。
陈最最扭头,是周廷酒馆的老板,好像叫刘哥。
刘哥似乎刚起床,头发跟鸡窝一样,胡腮也没修理。这样潮冷的天气里穿着一件背心和大裤衩,人字拖。
“哟?小姑娘?你怎么在这啊儿?”刘哥揶揄,“这么早就来等周廷啊。嘶,”他看天思考,“但他今天好像不来。”
“他今天不上班吗?”陈最最眉头微蹙。
“对啊,”刘哥朝她点头,然后用手机扫付款码,朝煎饼摊的老板说:“老板,给我来个全家福,多搁点辣酱。”然后又抬头看陈最最,“你他女朋友,你不知道啊?”
陈最最瞪大眼睛,双手在空中乱晃,“我我我不是他女朋友。”
“啊?”刘哥嘴巴张得大大得,想到了什么,呵笑一声,“啧,你们小年轻可真有意思。那你喜欢他吗?”
陈最最:“我……”
“哎,”刘哥觑着眼睛,“你别跟我说你不喜欢哦。不喜欢这个点就搁着等人家了,昂?”
“我没有在等他,我是回家,我家就住在华苑里。”陈最最脸上冲上一股热,着急辩解。
刘哥没有发现她的不自然,在听到华苑后整个人跟雷劈了一样,呆在原地。
“华...…华苑?”刘哥表情滑稽,“所以前几天你喊的五万,是认真的?靠,他妈周廷那小子跟我说你没钱!”
自顾自咒骂了一顿后,刘哥再次看向陈最最。
陈最最已经拿过已经做好的煎饼,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中布满思虑,她在为巨大的饼发愁。
“那你跟周廷应该是朋友咯?”
好像在她说出她家住在华苑,刘哥就不认为她会喜欢周廷了。
陈最最点点头。
刘哥咬着唇上干裂的死皮,斟酌着,不知道该不该说,纠结过后,还是说了。“小姑娘,既然你跟周廷是朋友,那我就不要脸多说一句,我看你家也挺有钱的,要不你主动借点钱给他?。”
陈最最闻言稍顿,慢慢阖上塑料袋,抬头看他。煎饼的热气顶上口袋,让她指尖也跟着发热。
“借钱?他怎么了?”陈最最脑海里的某个开关啪地打开,试探问道。
刘哥叹气:“他好像是有个重病的奶奶,就在市医院,挺严重的。你要不怕他不还,借点给他帮帮他吧。”
为了帮家人所以拼命赚钱吗?
她似乎……有些可以理解他了。
假期结束后,没能迅速进入学习状态,军事理论课是周一的最后一堂大课,整整一节课她都是昏昏欲睡的。
一下课,就跟挣脱蚕蛹脱茧一样,自由了。
陈最最将要参加三省音乐比赛的事情跟梁嘉说了,特批准她比赛结束前,晚自习可以不用参加。
李思满眼的羡慕与不舍,“最最,你这走了,晚自习我就只能一个人上了,好烦啊。”
哪有什么办法,比起上晚自习不能说话,只能悄咪咪玩手机的无所事事。
陈最最还是更喜欢去乐队的练习室,在那里,哪怕发呆整晚都可以。
吃完晚饭,陈最最朝主教学楼去。
路上遇见彭子涵跟她一道,知道彭子涵对她的意思,从前都会刻意保持距离,以免彭子涵想多。
但今天陈最最心情莫名好,对彭子涵也热情了不少。但当彭子涵非要粘着她,送她到练习室,陈最最就后悔了。
“我到了,”她敷衍着假笑,“拜拜。”
“拜拜!”彭子涵笑得灿烂,朝她挥手。
“哎哟妈。”张彡从过道的厕所出来就看见彭子涵孔雀开屏的一幕,“嘛恶心东西糊你爹一脸。”
张彡自打把陈最最从她对象圈划出去后,就恢复了原本的样子,跟陈最最说话也带上了浓烈东北腔。
“哫哫哫,”张彡抹着自己的寸头,倾斜上半身,把脸怼在彭子涵面前,一脸嫌弃:“啥货色跟老子吃一样的?”
张彡推陈最最的肩膀进门,把咬牙切齿的彭子涵关在了外面。
其他人都到了,周廷正用刷子扫掉爵士鼓的灰尘,闻小云同样在检查贝斯,只有叶斌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打王者。
“门外什么情况?”叶斌乜看过来。
张彡踱步到键盘前坐下,把刚才的情况说了一遍。
陈最最在张彡说的时候,不受控制地悄悄观察周廷的反应,但他专心致志地打扫着他的鼓。貌似察觉到她的视线,手上动作停了一下,抬头看来。
陈最最心中顿时涌上期待,有些迫切,迫切地想在他脸上看见什么。
但结果让她有些灰败,周廷对上她视线的那一刻,只是勾唇,点头,算是事件过后的第一次碰面,打招呼,然后他继续低头,扫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