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廷跟那个衬衫男说的话,她隐约听明白了。虽然不知道这楼下做的究竟是什么交易,但一开始周廷拒绝,表明他一定很排斥这件事。
所以,还能是什么交易?反正正当不到哪里去。
只是,她不明白,周廷为了钱,居然可以自甘堕落到这种地步吗?
她不信,所以违背陈政聿一直以来的教诲,哪怕国外思想开放,可她从来没有进过除清吧之外,尤其还是这种四周封闭的需要付费进入的地下酒吧。
过了五分钟。
四周烘托氛围的彩灯熄灭了,头顶漆黑的阴影处投影仪散成一束光出现在对面的舞台后的白墙上。
在抒情R&B的纯钢琴曲声中,陈最最亲眼看见周廷提着一把吉他上台,一步步迈上台阶,从昏暗中到光明处。
他全程低垂着头。
完美的侧颜被走马观花的ppt扫过。清列温润的歌声透过四面八方的挂墙音响传出,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三百六十度全景环绕。
他正用他与生俱来的优势,取悦台下的寥寥数几的看客。
哪怕他不知道,这些看客中,有她一个。
陈最最攥紧拳头,新做的月牙指甲深深嵌进嫩肉里。
一首歌结束。
看见自己想看的,陈最最觉得没必再要继续呆下去了。
她再次提起桌上的馄饨,准备起身离开。
“一万~~~”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陈最最的手停在空中,措不及防抬头看去。
位置第一排的半圆沙发上,坐了好几个人浓妆艳抹的男女,开口的是坐在最中性感间的,大波浪红发、烈焰红唇,长得特别具有攻击性的性女人。
“一万块,到包厢,今天给我们唱一晚。”女人勾着唇,看起来蛊惑极了。
而台上的周廷全程低着头,像一个被人贴上标签,等着填上价格的橱窗娃娃。
台下走上来一个人,说了几句什么陈最最没听清,她就看见周廷滑下高脚凳,就要准备跟那群人走了。
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在连规则都不清楚的情况下,陈最最忽然站起来,吼一句:\"三万!\"
“......”
全场寂静。
原本还有小声说话的场子,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落在角落,穿着一身白色运动服,扎着一个高马尾,跟前的桌上还放着一个塑料盒的,看起来还未成年的小女孩身上。
周廷似乎也觉得惊诧,抬头看过来,蓦地撞进了一双麋鹿般纯澈的双眼。
陈最最在对上他目光的那一刻,他先是愣住,然后惊诧渐渐变成一种让人很难形容的眼神,里面没有她预想的被人戳穿的难堪与羞愧,反而是平静,古井无波般的平静。
她目不转睛盯着周廷,照葫芦画瓢,继续说:“三万,我买他到包厢,为我唱一首。”
站在周廷身边的男人正是刚才的那个刘哥,应该是楼下店控场的,他拿过话筒,充满歉意地对陈最最说:“抱歉女士,这边这位女士比您先出价,我们楼下店的规矩是…...”
“五万。”她说,“够不够。”
“……”整个场子陷入前所未有的安静。
五万什么概念,顶一个白领几个月的工资,顶楼上清吧一月的利润。
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被这个穿着运动服,提着一碗馄饨的,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说了出来。
“小朋友。”刚才叫价的那个女人站起来,面朝陈最最,吊着眉梢,戏谑道:“台上的帅哥是你相好的?”
陈最最没回答,只是看了周廷一眼。他还是那么安静,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哼哼,算了,姐姐就先不跟你抢。不过姐姐还是要奉劝你一句,花钱买男人可以,但可绝对不能花钱养男人哦。”
这个长得美艳至极的女人坐回位置,朝周廷身边的刘哥抬了抬手。
“那......好吧。那穿白衣服的那位女士,请您随我来。”
进入包厢,刘哥没有跟进来。
陈最最把馄饨啪嗒一声放在桌上,猛然转身:“学长,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要是缺钱可以跟我们说呀,我可以借给你,你为什么要…”
“想听什么歌?”
周廷从她肩头擦过,冷漠的语气,让陈最最满腔的愤慨就跟一块小石子山沉入广袤的海洋,惊不起一点水花。
“我不想听歌。”陈最最转身跟着他激动反驳,见周廷没有反应,她又吼:“学长!我在问你呢,你为什么要在进这种地方工作,你这样作贱自己…...”
dang~~~
一阵吉他声响起,周廷坐在了高脚凳上,他徒手拨吉他,唱起了周杰伦的《最长的电影》。
包厢里的灯光被人调成了暧昧的粉色,周廷却唱着这样一首不合时宜的歌。
“学长。”陈最最唤了他一声,他仿佛没听到。
“学长!”陈最最脚步踉跄了下,站在他面前,可他仍旧把她当空气。
陈最最忍不住大吼一声:“周廷,你没有尊严的吗?!”
“……”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
四周短暂地沉默下来,半晌,周廷滑了下来,语气冷漠且疏离:“这首歌我不收你钱,回去吧,这种地方不适合你。”
周廷语速很快,脚步迈更大,在陈最最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就开门出去了。
陈最最刚跑出两步又折回来,顺走馄饨。
跑到门口时,被一直等在外面得刘哥横手拦下。
“女士,既然周廷说了不收钱,那这边就不需要您支付了。况且,五万块,也不是小数目不是。来吧,周廷让我送您出去。”
“我有五万的。”陈最最看着周廷快速走远的背影,在霓虹的走廊里是那么决绝。她知道在坐的没人相信她能拿出五万买一个人的一夜,陈最最扭头问刘哥:“如果我付了钱,他是不是不能出去陪别人了。”
刘哥脸上闪过诧异:“女士,就算您拿的出五万块,买的也只是你叫价时说的一首歌。况且,你就算真的想给,周廷要是不想要......”他哂笑一声:“小姑娘,好不容易周廷愿意了,你就不要耽误大哥哥赚钱了好吗?这年头赚钱它呀就不容易。”
陈最最觉得他话中有话。
这一夜会发生什么?单纯的唱歌,还是会发生其他的事情?
“他为什么愿意表演?”
“还能是因为什么?赚钱啊。”
果然!
陈最最咬着牙,手中的馄饨汤撒了出来,她盯着周廷即将拐角消失的背影大喊:“毛米洁说的对,你就是个眼里只有钱的垃圾!”
......
为把后期建的古镇弄得逼真,政府故意把地面修的坑坑洼洼。不知道什么什么时候下了雨,地上全是水坑。雨绵绵徐徐,没带伞的游客一窝蜂钻进店里躲雨,路上就没什么人了。
陈最最拉上卫衣帽气呼呼大步走,裤腿被泥水打湿,右手还提着早就冷掉凝固的馄饨。
靠!这古街怎么连个垃圾桶都看不见,一点服务意识都没有!
好心当成驴肝肺!
她干嘛上赶着给人送钱。尊严又不是她的,别人爱要不要,她又不是他妈.....
就算她是他妈,她也没这个义务!
【玛卡巴卡,玛卡巴卡,玛卡巴卡,嗯~~~~】
电话在这个时候很不合时宜的响起,陈最最从裤袋里扯出手机看了一眼,接听。
“喂。”
“怎么样怎么样见到了吗?!”黎初好奇的声音传过来,似乎听出她的语气不太好,声音放缓:“怎么啦?没见到?”
“见到了。”
“唔?那为什么听起来你好像不开心?”
陈最最心里难受,本打算回到家再跟黎初打电话的,现在黎初却主动打过来了。
心里一肚子气,她边冒雨朝古街的出口走,边将刚才的事情绘声绘色,将每一个细节事无巨细与黎初说了。
黎初听完后,哑然了会,然后长长嘶一声,“不会吧,周廷平时看着这么禁.欲的一个人,私下里容忍度这么高?”
陈最最也没想到周廷会是这样一个人,早知道就不进什么嗨乐队了。
想到这,陈最最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在微信上找到叶斌,发送键点下的那一刻,黎初的声音通过扩音传出,惊动了漆黑夜空上飘下来的细雨。
“不过最最,照你说,那周廷应该是第一次吧。”电话那头的黎初很舒服的呻.吟,然后传来盖被子的声音,她好似随意开口:“哎呀,要是我,我肯定花点钱先享受一顿再说,嘿嘿。”
陈最最烦促的脚步声,因为黎初随意的一句话止住。握着手机和馄饨的手松垮垂在身侧,陈最最的脑中忽然出现了一幕。
伸手不见五指的体育馆里,风都有了声音。
男人穿着得体的衣服,带着精致的妆容,一层一层地找她,喊她。
体力被无限透支,最后一刻却像一只蛰伏的野兽,为了保护天使撕咬撒旦。
他......从来没放弃过寻找她。但她,却只是不痛不痒挣扎,然后亲眼看着他去堕落,看着他走向深渊。
雨水模糊了街景,酒馆的落地窗涌上一层水雾,越来越多,最后凝成水珠滑下,将窗外的一盆铃兰劈成两半。
刘哥提过了很多次,但周廷从来没想到楼下店表演。
医院打来电话,奶奶上次发病的治疗费加重症住院费已经欠到一万块。
他想不到什么快速拿钱的办法,找人借,找谁?
叶斌自己是个月光,张彡每个月攒的也会在月底请女同学吃饭,小云更不用说,周廷有时候都还要接济他。
所以唱歌,在哪里不是唱,他这么安慰自己。
可周廷没想到,她居然会出现。
张彡对陈最最有意思,他不反对队内恋爱。但张彡放弃了,理由是陈最最家太有钱,他配不上。
周廷对太有钱这个词没有太大的定义,直到陈最最穿着在场最朴素的衣服,轻如鸿毛一样的说出五万块钱,对他来说的需要做很多很多兼职才能赚到的,被她满不在乎说出口。
没人相信这个小姑娘能拿出那么多钱,周廷却莫名奇妙地相信了,相信她一定拿得出来。
这是她的零花钱吧。
他这么想。
那她应该去买一个好看的包包,漂亮的衣服,而不是拱手送给他这样的人。
刘哥把她送出去回来了。
周廷又回到了台上,刚才的客人叫价依旧是一万块,他能分到五千,这几天多做点兼职,钱就够了。
“喂帅哥,想到什么唱什么,不要停就行。”
要求很简单,周廷调试了房间的设备和话筒,开始唱第一首。
可他才开始唱第一句。
突然,包厢的门从外被大力推开,音乐戛然而止。
一群戴着帽子的民警带着电棍冲了进来,“检查!有人举报这里涉及非法交易,所有人,身份证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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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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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下午陈最最看监控的那个警局,但这次她不进去,而是等在铁门外面探头朝里看。
人陆陆续续走出来不少,过了好久,相关的人都走光了,她才看见想等的人。
警局玻璃门前,灯光照亮阶梯一方,刘哥一脸站在那一脸委屈对警察诉哭,他身后跟着背吉他的周廷,逆光勾勒出他高挑的轮廓。
“警察同志。这真真真是冤枉啊,我就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做本本分分的生意,赚本本分分的钱。这,这怎么会做违法的事情呢。”
领他和周廷出来的警察处理类似的情况数不胜数,信手捏来:“既然有人举报,那就说明你这种经营方式就是有问题,引群众遐想。这有第一次啊就会有第二次,你还是抓紧时间整改吧,过几天我们会有同志过去抽查。”
警察同志都这么说,刘哥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跟周廷走出来的时候,正面撞上守株待兔已久的她。
“咦?”刘哥看见陈最最惊了一下,“小姑娘还没走呢?”他看了周廷一眼,顿几秒,甩了他一个不言而喻的眼神,低笑着走了。
可才走出几步又折回来,“对了对了小姑娘,你知道谁举报了我酒馆的吗?”
陈最最背脊僵住一瞬,紧着果断摇头,“不,不知道啊……”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很明显感觉到一双视线落到她脸上,像两台镭射炮,好像要把她的脸盯出两个洞。
刘哥边骂边离开了,在他走后,陈最最就低下头看脚尖,小手绞着裤边,她被周廷看得有些不自然。
“是你举报的?”周廷突然问她。
“不......不是我。我不都说了吗……”她嗫嚅回,嘴上在说着不,却每个动作都在承认。
周廷不说话了,她也跟着沉默。
路边飞驰而过的汽车尾声偶尔划过,一阵秋雨过,风吹树叶响起的哗哗取代了酷夏聒噪的蝉鸣声。
在这样偶尔吵闹,偶尔安静的环境中,心跳的频率在不断加快,暧昧的氛围在不断蔓延。
咕——
有某个很不合时宜的东西这个时候发出了抗议。
……什么啊......在这种时候……
陈最最用手背碰了碰发烫的脸颊,凉凉的,把热度压下去了一点。
头顶传来低沉的嗤笑声。
周廷憋着笑问:“那碗馄饨呢?”
“冷了,我就扔掉了。”
出门的目的本来就是要吃饭的,没吃上受一肚子气不说,还弄了个这么大的乌龙。陈最最顿时觉得委屈,语气带着哽咽。
“还想吃馄饨吗?”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模样,周廷的声音莫名裹挟着哄孩子的意味:“还是想吃其他的?”
“……我就想吃热的,味道也要好的。”
晚上九点,因国庆长假,古镇上这个点本该关门的店到现在难得还门庭若市。
陈最最以为周廷会带她去人挤人,排队排个半小时。
但估计是周廷常来的缘故,带着她七拐八拐,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巷子前停住,半秒,朝巷子里走去。
看见陈最最好奇四处张望的模样,他很耐心解释道:“巷子尽头有一家小店,我第一次来小镇无意发现的,味道还不错,比你买的那家要好。”
“啊……”好端端怎么对比起来了,陈最最瘪嘴,“我知道那家不好吃,但就他家人最少……”想到了什么,“你带我去的这家店人不会很多吧?”
周廷均速前进的脚步没变,嘴角微微上扬,语气十分笃定:“不会,这家店只有当地人知道,这个点人应该不多。”
陈最最开心点点头,摸了摸自己已经开始一缩一缩的肚皮,“嗯。”
巷子的尽头确实有一家小店,门前挂着一串红彤彤的小灯笼,特别喜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