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一个时辰后我便要走了。”
阿沅一愣:“走?你要去哪里?”
沈易定定看着她:“去黄河,除大妖。”
阿沅愣住:“ ……大妖?”
她就是黄河边长大的孩子,黄河肆虐无定,她也曾听过河底有大妖的事,本以为是村中老人为止小儿夜啼,却不想是真的。
黄河这些年吞噬了多少人她是知道的,她知道有多少人为此丧命,不然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要大魏公主祭神来平众怨。尤其这大妖还是沈易亲口认证的。
对未知的恐惧让阿沅莫名有些慌,她下意识抓住了沈易的衣袖,仰着头看他:“一定要去么?为什么非得是你去?你发生了什么?你既然已经完全恢复了为什么还要去?是因为……”阿沅一顿,抿了抿唇,”我么?”
“不完全是为了你。”沈易定定地看着她,“我下凡本就是为除大妖而来。黄河泛滥成灾死伤无数,也有我的过错。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天吗?大妖狡猾,我被其偷袭重伤,就在黄河水域,是你救了我。”
阿沅一怔:“……黄河水域?”
那不就是进宫之前?
“进宫之前……我见过你么?”
见少女一脸迷茫的模样,沈易微微一笑,忽然道:“闭上眼。”
阿沅虽有些疑惑还是依言闭上了眼。
噼里啪啦电流划过的声音,倏然本阴暗的囚牢一瞬间亮堂堂的,阿沅心地一惊,猛地睁开眼——
整间狭小的囚笼亮如白昼,一条华美不似凡物的大白龙盘旋俯视着她,身上闪烁着细小的电流,电流之下覆着苍青至透明的鳞片仿佛会流动的碧水,璀璨鎏金似的凤眸望着她。
阿沅瞳孔微缩,失声好久:“小……小白虫!”
白龙亲昵的用角碰了碰她的手背,下一秒又化作了人形。
一瞬亮如白昼的囚笼又暗了下来,天光初晓,一道晨曦的光自天窗落下,恰巧落在沈易执起阿沅、两人相握的手上。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但是我没有时间了。”
他将少女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之上,指尖在她细白的掌心划过,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闪着鎏金的符文脉络,亮了一瞬又熄灭了下来。
“阿沅,现在我要教你最后一招仙术。”他抬眸,定定的看着她,幽潭似的凤眸深不可测,“金蝉脱壳。”
--------------------------------------------------------------------------
沈易走后不久,阿沅便被放了出来。
是摩柯来接的她。
初秋的天,摩柯身着厚厚的狐裘,面如金纸,好不容易红润的脸庞又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比坐牢的她瞧着还要虚弱憔悴。
阿沅都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难道又开始高热不止了吗?”
摩柯摇了摇头,嘴角浅笑如初:“我没事,你放心。”
“什么没事,自老国师被擒之后,殿下足足昏睡了三天有余可吓死老奴了!”老太监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见阿沅一脸迷茫便将沈易是如何生擒老国师绘声绘色说了一遍,最后长吁短叹,“沅姑娘你有所不知,自贵妃逝去后,殿下很长一段时间寄养在老国师的混元宫里,殿下自然视老国师亦师亦友,若不是受那老道的撺掇,殿下怎么好好地想出宫削发出家?打从前老奴就知道老国师包藏祸心,果不其然,竟是大黑蛇变幻而出的!还编造三公主命格虚弱的谣言不过是为了寻女童来增补他的寿元!那妖极狡猾满嘴谎言,若不是那蛇妖故意撺掇殿下出宫,殿下又怎么落下病根……”
摩柯蹙着眉打断了他:“我出宫与任何人无关,咳咳……咳咳咳咳咳!”
老太监连忙告罪:“殿下,害老奴这张嘴!老奴不说了,你别又气坏了身体。”
摩柯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搀扶,看向阿沅:“见到你没事,真好。”
阿沅顿了下笑了:“你也是。”
“他都和你说了么?”
阿沅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他”应就是沈易。
摩柯上前一步,不顾老太监的反对解开身上的狐裘,披在了阿沅身上,阿沅本想拒绝的,摩柯先一步止住她的话:“自入宫以后本应该我照顾你的,反倒劳累你……让我为你做点事吧。”
阿沅瞥见他面颊上浮起的病态苍红,只好点了点头。
下一秒便见摩柯双眸亮了起来,细细致致的为她拢紧狐裘,不让一丝风进去,最后颈上的束带系紧。
他两指就穿梭在她下颚前,双眸紧紧盯着那束带仿佛在做世间上最最重要的事,热气就喷洒在她颈间,阿沅有些别扭有些不适的避开,只好跳跃远方当做没看到,余光瞥见老太监捂着嘴姨母笑,她眉头蹙了蹙当即觉得不好,想说什么却又不好开口,只好忍耐着,好不容易等他系完终于松了口气,下一刻摩柯又径直拉过她的手带着她奔了出去。
阿沅愣神中,摩柯已然带着她出了门,站定在大牢前,眺望着远方巍峨的如卧龙般的宫殿:“沈兄都和你说过了吧?他和父皇立下了生死状,待除了黄河妖祟便能回来接你了。在此之前……”
摩柯一顿,执起她的手,双眸亮晶晶的:“我来照顾你吧。”
第140章 140 ◇
◎“终于又见面了,小摩柯。”◎
阿沅看着面前摩柯异常明亮的双眸愣了下, 笑道:
“好。”
霎时,摩柯双眸灼灼似燃烧,握住阿沅的手力道之大, 阿沅蹙眉:“你……弄我疼我了, 松手。”
摩柯愣了下,才猛地松手, 阿沅一边揉手一边笑:“怎么感觉这么久没见……你变得怪怪的。”
摩柯滞了下, 俊容上笑容收敛了些, 有些怪异的僵硬:“哪里……怪了?”
阿沅笑觑了他一眼:“我逗你呢!怎么还跟原来一样好骗!”
摩柯直直盯了阿沅好一会儿,许久才跟着她一道笑了起来, 只是唇角始终维持着浅笑的弧度, 哀而不伤。
--------------------------------------------------------------------------
“生病的那段时日我并非毫无知觉, 我知道我病危的那日是沈兄救的我……你就在我殿内安心住下吧,放心,沈兄和父皇立下了军令状, 在他伏妖回来之前,玉宵和玉陶不会、也不敢来找你麻烦的。”
摩柯一边絮絮叨叨的,一边耐心的替她铺好床, 他虽贵为皇子却不喜欢让人服侍,身边有也只有从小伴他长大的老太监一人。此刻他细心帮她铺床、点油灯,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还没进宫前的那段岁月, 那段他们相依为命, 只有彼此的时光。
此刻他们呆的不是冷宫,而是属于他, 真正属于九皇子的一处宫殿。
虽然不及玉宵的气派, 不及玉陶的精致, 却胜在典雅, 每处都收拾的井井有条,别人种满院的牡丹、兰花、月季等等,他只有爬满宫墙的爬山虎。不值钱却韧性十足。是重重暗红宫墙里唯一的一抹绿。
就像他一样。
听到摩柯这么说,阿沅悬着的心脏总算放了下来,松了口气。她真是怕了玉宵玉陶这兄妹俩了,这是阿沅入宫这么久,第一次能安安稳稳入睡,第一次真正放松下来。
那厢老太监殷勤地给她倒水,笑道:“托了阿沅姑娘的福,殿下总算舍得搬回来住了,那冷宫能是人住的地方吗?不落下病根就怪了呢!”
阿沅许久未进食,只能喝粥暖胃,听老太监所言,阿沅粥喝一半停了下来:
“病根?什么病根?”
老太监本想说什么,摩柯淡淡打断他:
“小毛病罢了,阿沅已经很累了,让她一个人休息吧。”
摩柯冲阿沅笑了笑,眸底聚着温润的光:“好好睡吧,明天再来看你。”
阿沅也笑:“好。”
——
往后蛮长一段时间,阿沅就宿在摩柯殿内,平日足不出门,就和摩柯喝茶谈天说笑,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即便是不聊天的时候,两人相伴看着日升日落、满院碧绿的爬山虎,时光似乎都慢了下来,几乎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真是过了难得的一段舒适的时光。
此刻日落西山,天边烧了一片粉红色的海洋,淡金色的余辉在粉红色的海洋中沉浮。几天前摩柯亲手做的秋千便派上了用场。
秋千就置在爬山虎下,算是繁琐的工程,老太监本想叫几个小太监着手操办的被摩柯阻止了,即便是老太监想帮他一把也被他拒绝了。
他看似温柔如水的人,事实上摩柯也确实是将谦卑和煦几乎刻在骨子里的人,然而对某些事,某些在常人面前觉得不起眼的事他近乎执拗的固执。
比如这个秋千,他不想假手他人。
即便他从未做过像这样的手工活,可又如何?
他要这个秋千从每一根木块的取材到最后的打磨成型,一切的一切都出自他手,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这完完全全是属于他的。
属于他一个人的。
等他将他亲手做的秋千完完整整交托于阿沅时,这便是属于他们两人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摩柯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只有在夜幕时偷偷做着这一切,等他将他付诸几个日夜做好的秋千交给阿沅时,他将伤痕累累的手藏在身后,双眸比星辰还明亮:
“喜欢吗?”
阿沅却不答,而是盯着天边逐渐从粉色燃烧成焰火的朝霞,嘴里喃喃着什么。
摩柯嘴角的笑微微一滞,凑上前:“你在说什么?”
阿沅终于回神,终于将视线投在他身上:“四十三天了,他离开四十三天了。按理来说……按理来说他应该早就回来了才是……”
这段时间她没有一天不煎熬,没有一天不在想沈易,她没有办法在欺骗自己,也没有办法再视而不见。
她慌张之下紧紧地攥住摩柯的手,“真的就……打探不到一点消息吗?他是生是死,是吉还是凶,一点也打探不到吗?”
摩柯眸中的光黯淡了下来。不过唇角仍是挂着一如既往的浅笑,他反手在她袖上轻拍了两下,轻声安慰她:“放心吧,沈兄不是常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
阿沅骤然甩开他的手:
“每次都这么说!我只是……我只是想知道关于他一点点消息就这么难吗?!”
摩柯愣住了。
阿沅瞪着他,嘴唇微微颤抖着,猫瞳一下就红了,一滴泪倏然从眼角滑落。
摩柯怔了一瞬,有些无措:“你……你别哭……”
然而泪水像珠子一样不断从眼眶里滚落,他想用手替她擦掉,动手时却想起双手布满了被木刺刮过的伤痕,犹豫之际阿沅低声跟他说了声: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朝你发火的,我、我很羞愧……对不起。”
话落,少女闷头跑走,摩柯怔怔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从背后伸出的手在半空滞了一会儿终究无力的落下。
在一旁敲了好久的老太监从旁走过来:“殿下不去追吗?”
摩柯垂下眸,掩住眸中思绪,摇了摇头:“她需要的……也不是我。让她一个人…静静吧。”
老太监轻轻叹了口气,将肘间的披在摩柯身上,嘴里嘟囔着:“阿沅姑娘也真是的,这么明显的秋千的都没瞧见,枉费殿下废了这么多心思,手指都差点划破了……”
摩柯骤然手捂脖子闷哼一声,屈膝半跪在地,老太监顿了下大叫:
“殿下…殿下可是又犯了旧疾?”
摩柯摇了摇头:“我没事……别告诉她。”
话落便捂着脖子匆匆离开,披风滑落在地,老太监低头捡起时,摩柯已不见了踪影。
——
后院,水井处。
摩柯一手捂着颈,一手撑在水井上方,水井倒映着他一片苍白的俊容。
他剧烈喘着气,额间、鼻翼俱是细密的汗。许久方才放缓了呼吸,他捂住脖颈的手战栗着缓缓放下,只见因剧烈奔跑后松散的领口内,露出一排细细密密墨水书就的梵文,梵文下是犹如心跳一般,附着于肌肤上时隐时现的苍青色鳞片。
水井本平稳的水面无风泛起波澜,倒影中本苍白儒雅的少年眼睛一闭一睁后,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五官举止眉间却换了一个人。
邪肆、鬼祟而阴鸷。
“他”笑着对摩柯道:
“终于又见面了,小摩柯。”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多写点的,忘记带电池了啊啊啊啊啊啊!只能明天多写啦。
这段剧情最多会在两三章内结束,也就是阿沅马上就会恢复全部的记忆啦,明天见啦!
第141章 141 ◇
◎“你敢说你问心无愧吗?你敢说你心里没鬼?”◎
一个月前——
破败寂寥的冷宫。
席卷全身的热浪退却的一瞬间, 摩柯仿佛溺水的人骤然浮出水面剧烈喘着气,如水草般密匝的长睫一动,终于睁开了眼。
可惜许久未见天光加之满室阴暗, 可视之物不过咫尺之间。视线朦胧游移之际, 一道清冷的近乎不近人情的声音传来:
“你被冥蛇寄生了。”
他一顿,顺着来声看去, 只能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床榻前冷冷的看着他, 他辨不清面目, 却始终记得那双璀璨琉璃般的金色凤眸冷冷俯视着他,好像在看一个死物。
确实, 他冷漠的声线已然在宣告死期:
“冥蛇乃邪物, 在你被冥蛇寄生的一刻, 已无药可救。冥蛇会一点一点蚕食你的魂魄、灵识,直到彻底占据你的躯壳。我只能帮你暂时压制住毒素蔓延,至于今后如何与冥蛇共生甚至放弃生命将躯壳交托冥蛇, 看你自己了。”
话落那道人影便施施然走了。
床榻上的摩柯怔愣了一瞬,跌跌撞撞的下榻,被榻下昏迷的老太监绊了一跤, 此刻他的视线也终于适应了黑暗,他跌跌撞撞的终于寻到了门前, 拉开门——
不远处, 依稀银月笼罩着的两人, 小的依偎在大的怀里,他看到阿沅被那青年扛上了肩头, 他瞳孔一缩正欲追去时, 眸光瞥见少女藏在散乱鬓发下的晕红以及, 犹豫着、终于小心翼翼虚虚拢上青年肩颈的双臂, 摩柯怔在了原地。
傻傻的看着两人消失在视野里。
--------------------------------------------------------------------------
一个月后,后院的水井处。
古井无波的水面上映着一张明明是摩柯清俊高洁的五官却邪肆非常的面容。
“他”笑着凝着水面上的人: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压制不了我的。”
“为什么抗拒我?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可以实现你想实现又不敢实现的。”
“眼下沈易走了,没人是你的阻碍。人此刻就在你面前,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
摩柯苍白的俊容瞳孔一缩,撑在水井上的手臂鼓起根根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