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孩儿救下了泥泞中的他,也是那个女孩儿陪他去寻找静一大师,那个女孩儿叫“阿沅”。
他们度过了很多很多美好的日夜,她也教会他何为陪伴。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因为这个女孩,他不想当和尚了。他想和这个女孩待在一起,去看看山、看看水,看看这个大千世界,可是这一切都在见到静一大师之后变了。
他如愿见到了静一大师,却也被黑蛇咬了,成为静一大师之后,又一个被冥蛇寄生的可怜人,成了这副模样。
他以为他可以保护女孩,但是他不能。他变成了怪物。
在女孩深陷那个暗无天日的皇宫里,那些个日日夜夜,他不仅没有陪伴她,反而最后成为杀害她的凶手。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
他不想的,他不想这么做,但这些都发生了。
而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但是这一切女孩都没有怪他,即便现在掳走她的是他,做了那么多轻薄于她的事的依然是他。即便…………
即便…………
深潭的水在沸腾。
深潭之中摩柯又感觉到熟悉的窒息感。可惜他死不成。
他试过了,他试过无数种死法都死不成,他本想成为解救黎明、为万民谋福祉的和尚,却终究成为谋害人的凶手,成为大怪物,他明明……他明明…………
他不想这样的。
可是上苍为何待他如此这般?
他明明想护佑黎民,可是他连一只松鼠都救不了。他明明想要保护女孩却反倒是造成女孩死亡的凶手。
为什么上苍如此待他?
他做错了什么??
自小到大,他满足了所有人的期望。容妃叫他不要与二哥哥争、与三姐姐抢,他做到了。父皇希望他精于学习,他也做到了。国师大人希望他通于道法,他也做到了。他满足了所有人的期望,甚至是二哥哥和三姐姐,他们希望他离的远远的,所以他就离的远远的,他们希望再也见不到他,所以他去了宫外,他去做所有人不能理解的那个决定,他去剃度做和尚,他满足了所有人的希望,他自问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何偏偏找上了他?
为何是他被冥蛇寄生了,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
深夜下,死寂的深潭无风起波澜,撕裂一池死水,显出深潭下的暗流激湍。
如果不是他,如果是任何一个人,母妃会不会活得更开心?如果没有他,母妃会不会对皇后娘娘没有那么多的愧疚?如果没有他,没有那次醉酒的意外,会不会母妃还快乐地生活在皇后娘娘身边?
是不是他不存在,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了?他不会被黑蛇咬,那么他也不会伤害阿沅,那么他也不会造成那么那么多的失望,他明明是要救人的,为什么变成了害人的怪物?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为什么?
他该死啊,像他这样该死的人却死不了,他应该死去的,他应该………………
【不准放手,放手就没有希望了听到没有!】
是谁在喊他?
【听到没有?不准放手摩柯!我不允许你放手!】
【为什么是你啊?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
又是谁在哭泣?
是……你吗?
是那个女孩。
阿沅。
她为什么哭了呢?
又是我惹她哭了吗?
她是……为了我而哭的么?
倏然之间又回到了那一天,他的走马灯又回到了那一天。
是女孩儿将他从泥泞里拉上来的那一天。是女孩对他说不准放手,就在他以为全世界都抛弃他的那一天,女孩拽住了他。
是女孩告诉他,一定要活下来,活着就有希望。他不该死了,他应该……他应该活下去。
他主动去找静一大师,难道是为了去死吗?不也是为了谋福祉,可是他现在做什么?
如果女孩知道他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寻死,那女孩一定不会再理他的。
一定不会的。她是那么坚韧的人,她不需要这么懦弱的朋友,而他在做什么?他应该在她身边去陪她去保护她,去弥补,去做他应该完成的事情。
这是他的身体,任何人都不能掌控,只有他自己可以。
因为这个女孩他又回到了宫里,但他不后悔。因为他交到了世上唯一的朋友。
是的,她是他唯一的朋友,他要保护她。
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即便是他自己。
波澜起伏的深潭终于恢复平静。
潭底,摩柯睁开了眼。
仍是一双竖瞳,但眸光坚定了许多。
“听到了吗?我不会让你再伤害她了。”
“你能控制得了我吗?”
“不信你试试。是你控制得了我还是我能控制得了你。”
“好啊,让我看看吧,就凭你?”
“总有一天我会将你从我的身体里剥离开,总有一天。”
“好啊,我等着那天。小鬼,知不知道本座活了几百年?知不知道本座换了几千几万个躯体?肉身一旦被寄生便没有回头路,而你是绝佳的、最与本座契合的躯体,你迟早会知道的。本座等着那一天,等着你将我剥离开的那一天,我等着你,小摩柯。”
波澜翻滚的黑潭终于沉静了下来,潭底一双紧闭的双眸突然睁开眼,露出一双幽紫色的竖瞳,摩柯从潭底爬了起来。
他要走了。
上次是为了寻他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寻静一大师,这次他要去寻找他的朋友,他要去保护她,他要去做他没有做完的事情,他要去做真正的自己,不被任何人掌控的他自己、做真正的摩柯。
第151章 151 ◇
◎“啧,不经吓。”◎
夜深了, 客栈内最后一点烛火也要燃尽了。
阿沅在原地等了许久,也想了许久。
首当其冲便是要解去她身上的蛇毒。她身上的蛇毒积累日久,不仅灵力全失, 而且手脚俱是软绵绵的, 甚至都比不上凡间女子。
此刻她很懵,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她知道一定要做些什么, 但是太被动了, 完全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她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跑了出去, 应是摩柯阻止了他,可是她也不敢就这样冒然追出去。毕竟她现在没有灵力傍身, 也唤不出彼岸花, 别说摩柯了, 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常人也能将她掳了。
她现在手握剪子蜷缩在木门后,心里一片茫然,居然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 阿沅心神一凛,握紧了手里的剪子。
等一会儿,屋外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一道明显压低的嗓音,轻声对她说:
“姑娘, 姑娘!快随我来。”
这……这不是摩柯的声音。
阿沅皱眉:“你是谁?”
“姑娘, 我是店小二, 我来救你!”
阿沅愣了一下:
“救我?”
“姑娘不要怕。那妖僧对你做的我们都知道了,我来救你!现下他已经走远了, 姑娘这就与我走, 最为安全!”
阿沅犹豫了下, 她原先确实是想向这位店小二求助的。通过彼岸花的香气吸引他的注意, 不过现在她不这么打算了。
眼下摩柯被黑蛇操控,杀人不眨眼的,她不想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可那头店小二越加催促:“姑娘,马车已经备好了,莫要再犹豫了,再犹豫的话,妖僧怕是要追来了姑娘!”
或许……能借助这个店小二逃离摩柯也不是不可能?
等把蛇毒解了,再来寻求怎么将摩柯和黑蛇的分离之法未尝不可。
阿沅咬咬牙,也罢,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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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深潭。
死寂的湖面忽然起了波澜,一个人从水面里钻了出来。
是摩柯浑身湿漉漉的从深潭中间走了出来。他赤红的竖瞳渐渐消失,红雾散尽露出一抹幽深的紫来。
周身的青麟也都褪了下来。
他没死成,也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拖着湿漉漉的黑袍走上岸,且一直向前走。
现在的他是摩柯还是冥蛇,他不知道。又或许……不那么重要了。
这就是他。
他走的极慢极慢,黑暗之中,挺拔的鼻梁嗡动着,许久,他停住在某一地方弯下腰,于一草丛中捡起一条丝带。
他手指摩挲着,丝带沾染上了泥污,所幸没有被地上的碎石割裂,他微微松了口气。
他本想系在眼上,忽然有人阻挡在他面前。
他只好将丝带规整的叠好,妥帖地放在衣领内。
挺拔的鼻梁又嗡动了下。
是夹带着腐肉的臭味。
他一双远山似的长眉微不可见的蹙了下。
是伙夫提着把刀挡在他面前:
“师父,前方路不好走,还是暂且停在这儿,别走了吧。”
摩柯点了点头,拱手:
“多谢。”
年轻的僧人擦过伙夫的肩膀,仍是执意往前走,忽而身后传来伙夫啧啧的赞叹声:
“好润的娘儿们儿,美的像山间精怪似的,啧啧啧,好香呐。”
摩柯脚步猝然一滞,恍如年久失修的齿轮,僵硬真缓缓转过头,侧首看向伙夫的方向:
“你说……什么?”
伙夫咧嘴笑:“瞎和尚,你可别跟我说你别玩过那娘们儿,不错吧?啧啧啧啧,爷爷我这辈子就没尝过这么润的妞!”
摩柯彻底转过身来面向他,残月从云雾里探出头,月光将他的身影拉的长长的,背对着月光,他的俊容藏匿在阴影之中不得见。
伙夫长长叹了口气:“爷爷可警告过你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闯进来,可由不得我杀生了!”
话落,伙夫提起腰间别着的屠刀,冲向摩柯,朝他利落地砍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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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外。
那厢阿沅被店小二带到了客栈外,两人伫立在一辆略显寒酸的马车前良久。
阿沅身上裹着一袭单薄的锦被,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马车许久:
“有点儿……眼熟啊。”
这不就是她和摩柯乘来的马车么!
店小二藏不住事,还未将她带到马车上呢,就露出了狐狸尾巴。
他狞笑着抓住阿沅的手:“好姑娘,随了爷,爷带你吃香喝辣的,一辈子宠着你!”
阿沅:“……”
“…………”
她是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朝着她未曾预料的方向狂奔着。
阿沅有些郁郁的想,这世上还有靠谱的男人吗????
店小二见她沉默,心中更加欢喜,以为是阿沅接受了,他便更加迫不及待的扯过阿沅的腕子将她搂进怀中,要不是阿沅灵力尽失,早就把他大卸八块了!
阿沅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抽出手:“那啥……我还是不走了,牵连了你多不好……”
店小二装也不装了,拔高嗓音:“你跟谁不是跟?难道我还比不上一个瞎和尚?”
阿沅:“……”
得了,怕是不能轻易走了。
阿沅暗自吐了口气,对他勉强笑道:
“自是……比得上的。这里怪黑怪吓人的……不如……我们去马车上吧。”
见她如此识趣,店小二双眼陡然明亮:“走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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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潭边。
绣着黑色祥云的长靴很狠踩在伙夫的脸上,碾压着他肥大的脸,一寸一寸踩进泥里,血水和泥混在了一处。
“妖怪……妖怪!”
伙夫尖叫着,越来越多的血从他的七孔流下。
将他的脸踩在泥里的不是旁人,正是摩柯。
伙夫一双眼被血染红了,他从尖叫到开始求饶:
“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
摩柯仍然碾着他的脸,一寸一寸混合着骨骼变形的声音,已经看不出人形了。
摩柯森冷的声音仿佛千年不化的寒冰:
“把你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我、我根本没碰过她!我、我骗你的……我不敢了……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
摩柯仍踩着他的脸一字一句道:
“再说一遍。”
“我………不敢了,我…………”
伙夫的脸在摩柯脚下几乎变形扭曲,求饶的声音逐渐微弱,而摩柯声音淡漠听不出喜怒:
“我最后说一遍,把你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伙夫瞪大双眸,颤抖着唇:“我……我说……那、那娘们儿真……真好……闻……”
倏然伙夫周身的皮肉如蛇皮般脱落,里面的骨骼俱化作了粉尘。
摩柯跨过一捧乱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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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内。
店小二搂着阿沅一上马车内便迫不及待的将阿沅推到车壁上,阿沅顺着他的力道懒散的靠在车壁上,垂眸看着店小二急忙脱衣的丑态,一边将手负在身后去寻车上早已藏好的暗扣,一边漫不经心道:
“人都在车上了,急什么?”
“春宵一刻值千金当然急了!”
店小二猴急的将腰带抽出便扑到了眼前人,本就是夜深,马车内厚厚的帘子遮挡更是透不出一丝光亮,店小二搂着佳人哪还管得了其他,直接一大口往怀里嘬去!
冰凉的、黏腻的,不知为何,怀中的暗香一丝未闻到,反而恶臭难闻……
“感觉如何?”
店小二长这么大从未开过荤,一时虽觉得奇怪,倒也不舍得责怪佳人,心想定是闻错了!又往怀里猛嘬一大口!
忽而好像……好像咬下了什么东西,他抹了下自己的唇,有什么黏腻软化的东西在他手里蠕动……
这么半天,他已然适应了马车内昏暗的视线,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条白虫子!
再一看,怀里哪是什么佳人,分明是一个早已腐蚀了半边脸的尸体!!!
店小二凄厉一声尖叫正要狼狈跑下马车被阿沅一手抓住了胳膊。
阿沅睇着他,唇上带着笑:
“不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么?不和你的佳人厮磨了?”
店小二早就吓的腿软了:“我我哦我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放我下车……”
早就摩柯夺下这个马车之时,车夫的尸体就被摩柯藏在马车内的隔板里,不想这会儿派上了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