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迫切的想寻回所有记忆,她想知道自己是谁。
阿沅蹙着眉想了大半天,确定一丝一毫也想不起来了,方才那道男声犹如一道风过耳就飘散了,她缓缓舒了口气,没事儿,她有的是时间慢慢找回来。
此刻她躺在软软的布帛之上,伴着水墨的熏香,随着书生不紧不慢的步伐晃晃悠悠的,好像在一叶扁舟上沉浮,双眼渐渐地闭上了……
果然,用脑不适合她。
“快到了。”
沈易等了许久没等到阿沅的回答,便知道她睡了过去。唇角轻轻勾了下,脚步越加放缓了。
烈日当空,炙烤万物。呵出的一口气仿佛都能着起火来。
青年却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向前走着,他周身清爽,一丝薄汗也没有。漫天狂风卷着黄沙,像疾驰怒吼的野兽,青年脚步微顿,一手捂住了怀里用布帛包好的竹简,一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风沙裹到他身前骤然分道两侧从他身侧呼啸而过,听话得很。
见状,青年这才提步继续向前行走着。
——
阿沅好像做了一个梦。
在她面前是一团浓浓的白雾,她拨开一层又一层白雾向前走着,忽然感觉有什么湿湿的、粘稠的液体洇湿了足底。
低头看,全是血。
再看,白雾散尽,浮现在她眼前的——
是一片犹如死水般的血池。
登时阿沅浑身都软了,跌倒在血池之中,甜美腥香的血液没过她的小腿、双膝、臂弯,在她几乎快沉溺其中之时,血潮又退了下去。
犹如溺水的人骤然得救,阿沅骇的说不出话,不住的喘着气。只见血潮褪去之后浮出一朵花,是她认得的,彼岸花。
只是这株彼岸花和她见过的所有彼岸花又不太像,它太小太小了,只有黄豆那么点点大的花骨朵,她甚至怀疑她见到的是不是彼岸花。
但是这股撩人的,深入骨髓的香气,她是不会认错的。
忽的,这株小小的花骨朵开口说话了。
它微微张开,露出粉嫩的花蕊,枝叶微微张合着,其实它并没有张嘴说话,但阿沅脑海里确确实实接收到了来自它的“信息”。
它说:“血,给我血,我要更多更多的血,我要……”
阿沅猛地睁开了双眼!
她双目失焦地盯着竹简内那一个个龙飞凤舞般的字,只是在她眼里化作了一团又一团的黑,渐渐凝固成一潭粘稠的血……
她剧烈喘息着,瞳孔微微放大。
沈易忽的眉心一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足下一顿,轻声道:“阿沅?”
“你……你叫我什么?”
阿沅出走的神识瞬间归位,她“唔”的一声撞到了硬邦邦的竹简,冲出去时又被外头残留的余晖烫了一下,低叫了一声又钻回了竹简内。
沈易:“……”
沈易疾步走到城墙下的纳凉处,将布帛揭开,捧着竹简,哭笑不得道:“怎么了?做噩梦了?”
阿沅在竹简内捧着烫红的手臂龇牙咧嘴,恶声恶气道:“你!再说一遍我的名字!”
沈易一顿,他背靠在城墙之上,凤眸落在竹简之上,轻轻“啊”了一声,道:“为什么?”
竹简内传来阿沅的怒吼声:“叫你说你就说!快点!”
沈易凤眸微眯,在阿沅急性子上来又要吼他一通时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阿、沅咳咳……咳咳咳……”
片刻的沉默后,竹简内,阿沅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儿。
她定是被方才的梦境吓迷糊了,竟然觉得书生和她梦中夜夜唤她的声音重合了起来。
“怎么了吗?”外头传来书生小心翼翼的声音,“是小生做了什么又惹阿沅姑娘生气了吗?”
阿沅听着书生略带讨好的声音撇了撇嘴,一点不都像。梦中那道男声总是喑哑的、呢喃的,像是经历了重重风霜的旅人。而书生是清冽的、润泽的,分明是未经世事的,单纯而炽热的少年人才有的音色。
阿沅既莫名松了口气又觉得失望,不过,这本来也是不可能的事嘛。
她正郁郁思忖着,外头又传来书生的声音。
“阿沅,别生气了,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一股熟悉的、久违的熏香飘了过来,阿沅也一时没有察觉到书生擅自把“阿沅姑娘”简化成了“阿沅”,她兴奋地飘了出去,果然,红彤彤的、香喷喷的两大只香烛摆在她面前!
她本来不觉得,一看登时肚子就饿了,她在开荤之前都是吸食香烛过活的,她也喜欢吸食香烛,从前看到香烛她都是扑上去的,但是现在的她矜持的从沈易手里接过香烛,不是她不饿,而是……
阿沅眼神控制不住的飘向沈易的颈侧。
那里,还残留着她的牙印。
那里,还未愈合的、被她咬破的伤口似乎还溢着隐隐的血珠,她能嗅到那隐蔽的甜香无孔不入的钻进她的鼻腔内,丝丝入扣的将她俘获住……
沈易凤眸闪了闪,他上前一步,阿沅就退后一步,他再上前一步,阿沅的背抵在身后的城墙上,退无可退。
他看着阿沅看向他脖颈的痴迷的眼神,唇角一勾:“是我疏忽了,原来阿沅想要的……是我。”
沈易单手撑在城墙上,确保这只色厉内荏的习惯了逃跑的胆小鬼没有逃避的机会,微微俯下身,视线与她平齐,另一只手松了松纹丝合缝的领口,一截玉似的颈就这么袒露在阿沅面前。
其上还有她未褪的、鲜红的牙印。
沈易凤眸笑成一双弯弯的月牙,他俯身在阿沅耳侧,慢条斯理的研磨着她的耳畔,犹如魔鬼低语:“小生愚笨,总是惹姑娘生厌。不才,一身薄血入了姑娘的眼。若是能让姑娘展颜……”
阿沅瞳孔微缩,长睫震颤,朱唇微微颤抖着却没有动。
沈易无声笑了笑,他指尖轻抚着阿沅的鬓发,将几缕乱发轻柔的拨到耳后,幽幽叹了口气:“如果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你就该记得,吸我的血……可是会上瘾的。阿沅,我明明告诉过你的。”
明明在叹息,却听不出一丝遗憾。
沈易长指轻轻蹭着阿沅的脸侧,凤眸粼粼,眼底闪烁着奇异的金光。本清冽的嗓音陡的低沉了下来,淳淳如美酒诱人沉醉,一字一句全是诱哄和鼓励:
“阿沅……享用吧。”
最后三个字落下,阿沅仿佛受惊的小兔子浑身震颤了一下。
沈易不再催促,他就静静地看着她,看着阿沅踮起脚尖缓缓凑近他……
凤眸微眯,墨瞳飞快掠过一抹金色。
是的,他告诉过她了。
他也阻止过她。
那么未来发生的事,也怨不得他了。
或许,他们生来就该血肉相溶,只是由于他的疏忽,才将她弄丢了这么久。
所幸,找回来了。
在柔软的唇贴上颈间的那一刻,纵是沈易也浑身战栗了一瞬。
就是这个感觉,太久太久了,他几乎都忘了和她耳鬓厮磨的感觉。
他太怀念了。
沈易拥住了她,等着齿间咬破他的皮肉,等着血液流窜于他们的体内。
突然,一道清叱在耳畔炸响:
“呔!你这妖精休想诱惑我!”
在被推倒在地的前一刻,沈易还在想着——
他们本该如此。
作者有话说:
orz…
我们男主是有那么一丢丢小变/态在身上的~~~
明天见啦!
第25章 25 ◇
◎“真乖。”◎
其实阿沅没怎么听书生说了什么, 在书生主动挑开自己的衣领,宛若献祭般的将自己玉白的脖颈凑到她眼前时,她就已经转不动大脑了。
甚至在这个当口, 在她被美色霍霍得几乎快分不清东南西北时, 还有那么残留的一丝清醒,让她从心底由衷发出了深沉的感叹。
有些东西, 果然是需要天赋的。
比如“勾引”。
她本以为她天生的画皮艳鬼, 勾勾小伙子也就眨眨眼的事, 果然,还是被那些不入流的话本给骗了。
难怪她怎么诱那书生也不为所动, 甚至季陵那厮也对她视若无睹。她那些手段也就骗骗自己, 在真正的高手面前就是班门弄斧!丢人的玩意儿!
这病书生脑子确实不好使, 问天说地的,跟鬼屁股后面也不怕。阿沅时常疑心他这辈子高中无望了,原来他的天赋全用来和她抢饭碗上了!
若说“勾引”是一门学问, 书生简直天赋异禀、手到拈来,其无心插柳柳成荫之造化之功实在叫阿沅望尘莫及!
阿沅甚至还来不及生出嫉妒之心,就已经沦陷了。
她一口叼住书生颈上的嫩肉, 心底深深叹了一口气。
食色,性也。
她是栽……
“这就是你的能耐么?”
阿沅长睫一震, 停住了。
少年人面容英俊, 是一种刀子般锋利的美。只是他的双眸太过阴郁冷酷, 生生折了七分美感只剩下无尽的冷,和嘲讽。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 犹如看一个死物:“一点炉火都撑不住的小妖凭什么和我谈条件?”
这是阿沅初次暴露在季陵面前, 差点被他投去炉火里炼了丹药, 她灵机一动化了一张薛时雨的脸庞, 见季陵意动后,妄图借这张脸和他讨些便利,她要的不多,只不过是有限的自由,只不过是呆腻了油纸伞,她也想见见白天的世界,她知道他们除妖师形形色色的法宝数不胜数,这并不难。
然而她还未开口就被拒了。
拒的理由很简单,短短一句话,但三年过去了,阿沅以为自己早忘了,以为自己不在意的,但这句话每个字都清晰的印在她脑海里——
“一点炉火都撑不住的小妖凭什么和我谈条件?”
是啊,凭什么?
犹如当头棒喝,阿沅倏然清醒。
她的齿间研磨着唇下那片皮肉,她知道她只需轻轻压下,皮下那流动的腥甜的血液便会渡如她的口中,她会再次尝到那叫人魂牵梦萦的甜味儿。
但是她不能。
此刻这血和当初那炉火有什么区别呢?
她不能吸的,吸的越多、杀孽越重,她还要天涯海角去寻她的记忆,若先一步成了厉鬼被阴差捉了去,还找什么?
即便她心底知道她可能此生也找不到记忆了,太虚无缥缈了,可她也不想被季陵瞧不起。
哪怕她和季陵再也没关系了,此生大概也是见不到了,可……
她还是不想被这厮看扁了去!
阿沅闭了闭眼,定了定神后,正要松开书生,识海里骤然又响起那道声音:
“血,给我血,我要更多更多的血,我要……”
一瞬间阿沅仿佛又置身于血池之中,血池内伸出藤蔓将她紧紧束缚住,藤蔓之上又生出无穷枝叶,摁着她的头颅逼迫她吸血!
这次不是梦!
她真真实实又见到那小小彼岸花的花骨朵,它自枝叶上盛开,对她吐出猩红的蕊,张合着枝叶,枝叶上是密密麻麻的刺不断逼近她,对她命令道:
“我要血!给我血!给我…”
给你娘!
阿沅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蛮力,一把推开了它:
“呔!你这妖精休想诱惑我!”
一声巨响,幻境没了。
哪有什么血池和缠绕周身的藤蔓,只有漫天黄沙和不远处——
头磕在了城墙壁的砖上,姿势不甚优雅的病书生。
阿沅狠狠松了口气。
太凶险了,差点儿着道了。
而书生背对着她,许久没有动静,阿沅蹙了蹙眉:“喂!”
书生没反应。
该……该不会……
这病书生跟纸糊似的,阿沅疑心自己一巴掌直接给他弄没了,连忙跑过去,将书生扳过来:“喂,你别吓我啊……”
书生拂开了她的手,自行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阿沅长舒出一口气:“什么嘛,吓死我了!你要真挂了,我方才拼命才忍住的……又算什么。幸好幸好!”
“为何要忍?”
书生还是背对着阿沅,阿沅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闻言笑了:“你这人真奇怪,我不吸你血你该开心才是啊?傻了啊你?”
书生转过身:“我让你吸,你不必忍。”
阿沅懵了。
活了这么多年岁,没见过有人上赶着献血的。
沈易凤眸凝着她,又重复了一遍:“今后你无需再忍了。”
阿沅愣了一下,笑了:“你这人……你这人脑子里装的浆糊吧?你以为吸血是小事么?血液对鬼怪本来就有致命的吸引力,上次吸你血得亏姐姐有定力,及时止住,不然你小命早丢沙漠里去了。”
阿沅走上前,拍了拍书生的肩,“大兄弟,也是,世上鬼怪,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哪有我这么有原则又一心向善的好鬼?是你走运遇到了我,要是碰到其他妖怪……不是,你这人也太好了吧,你自己多长个心眼,不要遇到个妖怪就主动鲜血,不是每次都那么走运遇到像我这样……”
“是你,就可以。”
阿沅一顿,两眼茫然:“啊?你说什么?”
然而书生没说话,转身去了。
“……喂!喂,你等会儿!”
阿沅连忙将落在地上的香烛捡起来,追了上去。
此刻日薄西山,夜幕徐徐拉开。阿沅也能在外行走了。
她小跑着跟在书生身后:“喂,你怎么回事?”
“无事。”
书生目前前方,难得的,向来挂着浅笑的俊脸没什么表情。
“骗人,你肯定生我气了,我知道了,你在气我方才推了你一把是不是?哎呀,方才是我看错了,不小心推了你一把,别气了。”
“没生气。”
书生嘴上说着没生气,但依旧没有看阿沅,兀自往前走着。
他本来就腿长,一步抵得上阿沅两步,阿沅跟了一会儿,也就不跟了,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累死了!
就这样分道扬镳也好!
阿沅打了个响指,指尖燃起一小簇鬼火,点燃了香烛之后,开心的进食起来。
深深嗅了一口香烛的香薰味儿,阿沅满足的喟叹,血好喝是好喝但还是香烛管饱!
不一会儿,眼前出现一双不染纤尘的白鞋。
阿沅头也不回,哼了一声:“还回来干嘛?”
“抱歉咳咳……”书生说着,单膝蹲了下来,这回倒肯看阿沅了,苍白的俊脸上全是歉意,“我不该走这么快的。”
书生凤眸凝着她,眼尾因为咳嗽泛起红痕,越发显得双眸水润澄澈,像一个易碎的梦。
阿沅想,她错了。病书生不是纸糊的,是上好的琉璃盏来的,不同于季陵会伤人的锋利,那是一种易碎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