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不才,虽然知道皮囊乃身外之物,可也自知相貌还算过的去。想必你之所以在破庙救下小生,也是因……”
阿沅诚实的点点头:“不错。”
沈易:“……”
沈易的双手无意识的蜷了蜷,右手背忽的又溢出了零星的血迹,阿沅登时掩住鼻:“你、你怎么没包扎好啊!”
阿沅直接抄起地上的稻草覆盖上去,开玩笑,他以为这里就她虎视眈眈么?
那大汉身侧的女娃娃,还有嗜血如命的半瞎李,哪个会是善茬?
果然,阿沅微微瞥眼看去就和半瞎李撞个正着。
半瞎李独目迸射出精光,舌头还舔了舔唇。
阿沅浑身一抖,连忙缩了回来。用那稻草在书生手上缠了整整三个大圈,确保没有一丝血味儿泄露才作罢。
她抹了抹额上的汗,她总算知道书生什么意思了。没好气的瞪了书生一眼:“你们读书人迂回来迂回去是不会好好说话了吧?你放心好了,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沈易一顿,原本看着阿沅将稻草缠在他手上,唇角还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此刻笑意僵在嘴角。
望着阿沅,双目漆黑:“…你是这么想的?”
“你放心啦,就算我物色到下个,我也不会弃你于不顾的。”阿沅心想,这么个细皮嫩肉的书生头次离家出门先是住了黑店然后遇到行尸,又被她吸了不少血,现在还住进了大牢,内心不安是一定的。
啊,他此刻确实只能倚靠我了呢。
阿沅顿时油然而生无限豪情。她哥俩好的拍了拍书生的肩:“我们是朋友嘛!”
书生微垂头颅,轻声道:“……朋友?”
阿沅点了点头:“我说过了,罩你的嘛!”
阿沅听到书生低笑了两声,似乎说了什么。
她皱了皱眉,侧耳去倾听,忽然右侧传来一声大汉的高呼:“大师,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阿沅也就没听见书生说了什么,她寻声看向大汉处——
年轻的僧人摇了摇头,声音也意外的好听:“贫僧汗颜,贫僧的确无法解开这索仙咒。索仙咒的厉害之处便是只能从外部攻击,身中索仙咒之人是无法逃脱的。”
纵然身负屈辱的镣铐锁链依旧是一副高洁出尘、悲天悯人的模样。
阿沅嗤了一声。
装腔作势。
大汉面容愁苦的搓了搓手:“连摩柯大师都没法子的话……”
摩柯大师?
这妖僧,原来叫摩柯。
“这位姑娘,你说过你亲眼见到了塞外行尸,是否真朝长安而来?是否……成千上万之多?”
阿沅一愣,没想到大汉会突然问她。
登时,齐刷刷数双眼睛落在她身上,包括那个所谓的“摩柯大师”。
见那双浅灰色的眸子轻飘飘落在她身上,阿沅偏过脸去,干咳两声,道:“对,只多…不少。”
囚房内静默了一瞬,骤然哗然起来。
大汉又问道:“你和它们交过手么?”
阿沅点了点头。
大汉追问:“如何?”
阿沅努力回忆着那天的场景:“身手很敏捷,甚至可以说的上是矫健。牙齿很锋利,指甲也很锋利,力气很大……”
阿沅话还没说话,相邻牢房的小道士先发起疯来:“我不要死在这里!我不要死在这里!”
小道士开始疯狂的朝牢门砸各种法宝,噼里啪啦,火花四溅。
那头半瞎李还在嘲笑:“好你个名门正派,满口的大义凛然,之前怎么不把宝贝祭出来?是想耗了别人的法宝自己捡漏吧?还自诩光明磊落,可笑!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最是可笑哈哈哈哈哈!”
法宝砸了半天,噼里啪啦,牢门却是纹丝未动。
大汉身后的小女孩忽然指了指牢房内的小小窗口,双目有些呆滞,充满童真的声音却是机械的:“看,乌鸦。好多、好多乌鸦。”
不知何时,小小的窗口已经被乌鸦填满了。
乌鸦越多,意味着行尸大军越近。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小道士的乾坤袋都掏见底了,连一条缝都没造成。他颓然的瘫坐在地:“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一时整间牢房只剩下小道士的啜泣声。
年轻的僧人又重回于黑暗的角落,大汉双眉紧皱不知在想什么,小女孩直勾勾看着窗口的乌鸦,面无表情。
紧绷的窒息感四处弥漫。
阿沅看了书生一眼,悄悄扯了下他的衣袖:“你不怕啊?”
从刚才开始,书生就一直没讲过话。
俊脸神情寡淡,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
阿沅想,他是吓懵了还是……吓懵了?
书生反问她:“你怕么?”
“……我?”阿沅笑了,“我本来就死了,我怕什么……”
阿沅一顿,语气低了下来。她挠了挠自己的面颊,低声道:“书生,我可能……罩不了你了。”
太糗了,实在太糗了。
她才刚说要罩他呢,可是连这小小的牢门都出不去。
沈易看了她许久,忽然道:“如果有逃生的机会你会抛下我么?”
阿沅想也不想回道:“当然不会了!若能逃出去,我还带你飞上天!这次就不往长安去了,太危险,我们改道去……”
阿沅忽然被摁进一个怀抱里,卡壳了。
她听到耳侧胸膛传来的沉闷的笑声:“那小生先在此谢过姑娘了。”
阿沅顿了一下,耳尖悄然浮起一抹红,她一手毫不客气的拧了书生的劲腰一把:“干嘛呢?”
“疼疼疼疼疼……”书生龇牙咧嘴松开手,“我错了。”
阿沅:“……”
阿沅瞪了他一眼:“老实点!”
书生笑道:“学生遵命。”
阿沅:“……”
阿沅屏着一口气,将出不出的,偏过头不再去看他。
那厢小道士还在哭。
还有越哭越剧烈的架势。
就连阿沅也忍不住蹙眉,吵死了!
果然有人先忍不住了。
半瞎李冷冷道:“小道士,再哭丧信不信老朽废了你?”
“你来啊!你破的了索仙咒么?反正都要死了,老东西,你以为我还会怕你吗!有种你……”
半瞎李阴恻恻打断他:“如果我说我破得了呢?”
小道士一怔,一时,所有人看先半瞎李。
小道士急忙道:“你破的了?”
半瞎李独目掠过一抹浑浊的光:“准确说不是我破的,不过我确有办法出的去。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半瞎李阴邪的眸光自上而下打量了一遍小道士:“我要你用一臂一腿来换,如何?”
小道士愣了一下,继而有些癫狂的大笑:“这里都是要出去的人,凭什么要我的手脚?他……”小道士手指大汉,触及大汉的眼神又将手指硬生生指向沈易,“他的手脚不行吗?“
阿沅登时挡在沈易身前,瞪了小道士一眼。
小道士又哭又笑的:”凭什么要我的?大家都是要出去……”
半瞎李森冷笑道:“因为你吵到老夫了啊。”
“给你一炷香考虑,过时不候。”
半瞎李留下一句话,就闭上了眼。
胸有成竹的模样。
小道士挣扎半天终于灰白着脸同意了。
阿沅狐疑的看着半瞎李,她可是和他打过交道,这人阴得很,诡计多端,莫不是诈这小道士……
小道士还在挣扎着:“如果不是你,是谁能破索仙咒?你若能破,早就出去了,何必等到现在?真有这人?半瞎李,你是不是在诓我?”
“确有这人。”半瞎李睁开了眼,独眼犹如冷血动物的眼珠慢慢挪动着,最后落在阿沅身上。
阿沅此刻挡在书生前面,避无可避,硬着头皮对视。
半瞎李盯着她:“这人,姑娘也认识。”
阿沅一愣:“……我认识?”
半瞎李笑了笑,竟然有几分和蔼:“你的老情人啊。马上要见到旧情人了,开不开心?”
作者有话说:
马上要见到小季了,大家开不开心!?
第29章 29 ◇
◎“呀,下雪了!”◎
他是说……季陵?
呸, 季陵算什么她的旧情人!
阿沅纵是再畏惧半瞎李,此刻也是忍无可忍:“还来?饭能乱吃,话能乱说么!?一大把年纪了一口一个‘老情人’不知羞!”
半瞎李:“……”
众人:“……”
气氛诡异的静默了一瞬, 方传来半瞎李阴恻恻的笑声:“是不是你的老情人, 见一面不就知道了?说来还要感谢姑娘你呢,若不是你突然出现, 老朽也想不出这招。”
半瞎李自嘲地笑了两声:“老夫废了半条命才从那阴毒的小子手里逃出来, 想不到此刻还得再引这小子过来。也罢, 等他看到了你,也就不会再找老夫麻烦了。”
半瞎李叽里咕噜说了半天, 他说的越多, 阿沅越疑心他在装神弄鬼, 毕竟这老头曾经还在她面前装过死呢!她正要反唇相讥,忽然,半瞎李犹如树皮一样的面庞, 其上一条条红色的纹路忽然活了起来!
密密麻麻,像一条条红色小虫子疯狂游动起来!
阿沅顿了一下,尖叫一声, 躲在书生背后,攥着书生的衣裳握住唇, 面容苍白。
好!恶!心!
这老不修总是能突破她的下限!
可偏偏她又忍不住探头去看。只见那一条条红色的小虫子连眼球也不放过, 半瞎李两指一捻, 忽然戳向自己的独目!
阿沅:“!”
众人:“!!!”
小道士直接吓瘫在地。
半瞎李喉间发出骇人的嘶吼声,大喝一声, 两指赫然从独目里拔出一条长长的、血红色的小虫子!
真是小虫子!
半瞎李又是一声大喝, 独目目眦欲裂, 鲜血瓢泼, 两指一用力骤然将小虫子全拔了出来!
足足有一根手指那么长!
还在空中疯狂蠕动着!
阿沅浑身一颤,随即被拥住了。
沈易捂住了她的眼:“别看……”
阿沅一把打落:“别捣乱!”
她小脸苍白,但双眸异常明亮,甚至可以说得上炯炯有神。
沈易:“……”
半瞎李独目淌血,极其骇人。他将长虫小心翼翼放于掌心,神色癫狂几近痴迷:“这就是‘焚心虫蛊’!”
大汉双眉紧蹙着,他身侧的小女孩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黑暗中,瞧不清年轻的僧人是何表情,只有小道士磕磕巴巴道:“你……你要怎么做?”
半瞎李上一秒还独目痴迷的看着掌心的蠕动的小虫子,下一秒大手一合,虫子瞬息就死了。
他望着掌心一滩猩红的血迹,慢悠悠道:“那小子……该察觉到了吧?什么时候会赶来呢?”
半瞎李忽然,毫无预兆的看向阿沅:“你猜他什么时候会来?”
阿沅是知道一点关于巫蛊的事的。听说蛊师与其养的蛊,尤其是以血喂养的蛊,心神相连,半瞎李碾死了一只,即便是千里之外,蛊师也能瞬间感应到。
这还不叫阿沅心惊。最让她心惊的是这个所谓的“焚心虫蛊”的确歹毒。
若不是今日为破索仙咒,恐怕半瞎李还不会轻易取出来。他若取出来就叫蛊师察觉到他的踪迹,他若不取,就日日夜夜受蛊虫的噬咬。
何其歹毒的招式……
难道这个蛊师……真是季陵???
原来阿沅还信誓旦旦,怎么可能是季陵呢?不可能的。但是见半瞎李这么笃定,她也有些打退堂鼓了。
……真是他?
不、不会吧?
半瞎李见阿沅面容纠结,半天不说话,笑了笑,缓缓伸出一根指头。
小道士哭丧着脸:“十天?等十天过去了,这里早就被踏平了!”
半瞎李独目幽幽,几乎被血色浸红了。他伸出一指,上下动了动:“我是指上面。”豁口大嘴咧开,赤色独目闪着精光,“他——来了。”
阿沅一怔,忽然整间牢房好似被大刀阔斧劈了一下,剧烈晃荡了一下!
乌鸦惊诧刺耳的叫声骤然响起。
阿沅一个踉跄差点栽了下去,幸好被书生一把抓住腕子拽进了怀里。
紧接着又是第二下、第三下,足足重击了七八下之多,小道士仓皇道:“难道是地震……”
小道士话音未落,剑气凛冽似寒霜涤荡开来,在这干燥的漠北似豁然带来一股清凉。
小女孩指着窗外叫了一声:“呀,下雪了。”
雪花莹莹,顺着小窗口飘落下来,缓缓落在稻草之上。
阿沅怔怔的看着,顷刻间,雪花就融化了,濡湿了一小块稻草。
阿沅不由屏住气,胸膛那处越来越镭动如鼓。
沈易垂眸看了她一眼,凤眸微眯。
他捏了捏掌心沁凉的手,轻声道:“怎么了?”
阿沅没有回答,或许没有听到。
她愣愣的抬头看向上空,又是重重的一击,本固若金汤的囚房有了裂痕,粉尘四扬。
小道士跳起来,激动道:“再来!再来!”
半瞎李阴毒的眼神盯着上空,冷冷一笑:“好小子,这段时日,修为又精进了不少啊。”
又是一击,这一击囚房已岌岌可危。这一击仿佛也击在了阿沅身上,她浑身一颤,小脸微微霜白。
沈易眉心一蹙,不由分说将阿沅揽进怀里,双手紧紧握着她的胳膊,双眸凝着她,又低声问了一遍:“怎么了?”
阿沅仓皇抬头,她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她不想这样的。
她以为已经过去了,可是一旦想起季陵,一旦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他了。
她就手脚冰凉。
该死,她……她还没准备好啊……
她以为离开季陵的庇护需要勇气,没想到再次见到季陵,更需要勇气。
最后一击,小窗外一道极强的白光闪现又消失。
倏然之间,囚房顶上被横劈一道豁口!
飓风伴随着霜花和风沙呼啸着灌了进来!
一道金光闪现了一瞬又消失无形。
小道士愣了一下,继而大声道:“索仙咒破了!索仙咒破了!”
一道白色的身影仿佛从穹顶上一跃而下。
瞬息之间,执剑立于半瞎李身前。
冷峻的眉眼,寒冰似的眼神。
他比风霜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