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本也没准备听妖僧的回答,听见空师父的话便抓住了妖僧的领子,道:“走了!”
——
那厢沈易单手执扇,另一手掩住口鼻,一路在密密麻麻的行尸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然而止不住的血从指缝中淌下。
沈琮执剑在沈易身边切西瓜似的给行尸开瓢,一边冲着几乎杀红了眼的书生大声道:“国师大人,哎呦我的国师大人,求您悠着点!您的身体情况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三年前,天降异色,妖星大作。
天降灾祸,黄水水漫短短数日竟淹死数百万之众。据传国师为阻天降横祸,以身为祭,猝然长眠七日,肉身不腐不化,七日后竟自苏醒,只是心跳声极其微弱,无数大能修士为其诊治,好好一颗心居然少了半颗!
都说国师是将半颗心脏祭给了神明,这才止了黄河水患,救下天下百姓,国师也因此缠绵病榻三年之久。
多少神医已然下了国师命不久矣的决断,公主更是为此几乎快哭瞎了眼。谁知好好养病的某人忽然就不见了。公主几乎快把皇宫的地皮都给掀了,求生求死的,甚至铸了大错,长眠于寝宫内,呼吸还在,心跳也还在,就是醒不来。
说是被鬼魂魇住了,求遍天下奇人也没法子唤醒。陛下这才命御前统领沈琮奉命天涯海角来寻国师。
并且是下了死令,国师若是不从,提头面圣也是行的。
可见陛下将唯一掌上明珠的错全算在了国师身上,也不顾国师为大魏谋下的福祉。
沈琮当然知道那句“提头面圣”只能是气话,要提头也只能提他的,若是他不能让国师大人全须全尾的送回去的话。
当然除了圣上的命令,沈琮也是极其尊崇和尊敬国师大人的,本来他们也是挚友。
国师不比常人,从前的国师呼风唤雨的,现在的国师可只有小半颗心脏在跳啊,之前以雷霆之力把地给掀了,沈琮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就怕国师大人撑不住,此刻又是这样不要命的打法,哪有眼睁睁看着兄弟送死的?
书生恍若未闻,折扇刮过,疾风所到之处带着雷霆之威,恍若神祇降临。
而那喉间的闷咳却一声更重一声。
沈琮扫了一眼,远远的,几乎快成为一个小白点的姑娘。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他那英明神、阴险狡诈的国师大人竟也成了为搏美人一笑的愣头青了!
沈琮焦躁的挠了挠头面,一边削着行尸一边埋头苦劝:“国师大人,我这是奉了陛下的谕旨特来寻你,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跟陛下……跟公主交代啊……”
沈易冷笑一声,凤眸全是森冷:“我的生死与他们何干?”
沈琮当即反驳:“您是天下人的国师,怎么能与陛……与我们无关呢?!!”
“这狗屁国师爱当你去当去!”
疾风一扫,书生足尖一踏,乘着疾风寻那抹飘逸的白裙而去。
沈琮落在身后疾呼着,既然好声好气的不听劝,他也就破罐破摔,就差破口大骂了:“你悠着点啊!虽说行尸棘手,你别行尸还没解决你先倒下了!倒时我看佳人面前你的脸往哪儿……”
“放”字还未说出口,一道疾风扫过来,削了他一缕发,额上刮了一道伤口。
沈琮怔了一瞬,破口大骂:“沈易!你丫别以为是国师就了不起啊……”
“我想到办法了,你们来助我!”
佛门狮吼功传来,震得沈琮差点喷出一口血。
沈琮一顿,不再迟疑,御剑寻声疾去。
——
“怎么他也在啊!”
阿沅瞪着空师父身后的半瞎李,猫瞳里全是不可思议。
半瞎李阴恻恻看了阿沅一眼,独目伸出青色的长舌一卷,阿沅浑身打了个激灵,偏过头去不再看。
空师父:“这位李修士与姑娘或许有些误会……不过此刻大敌当前,不求二位摒弃前嫌,但求二位同舟共济,一同御敌才是要紧。”
阿沅轻哼了一声,勉强同意了。
也是,虽然这半瞎李腌臜事做多了,可他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多个人也多份力,想来他也不会蠢到反将他们一军,若是他想被行尸分食了的话。
她可是亲眼见过这厮跪在地上痛哭求血河大将军饶他一命的,这么惜命的人,不会的。
倏然,身旁掠过一缕疾风,书生踏着清风缓缓落在她身边,瞧见阿沅唇角如涟漪扩散出一抹笑痕,又见阿沅一手揪着僧人的衣领,两人凑在一块儿,倒是极亲密的样子,唇角的笑便淡了下去。
微微敛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沈琮跟着沈易身后御剑飞来,见国师大人将掌心的血掩在身后,不让身边的佳人瞧见,越发觉得痛心疾首起来。
原来堂堂国师大人遗落了凡心,也跟一般的痴情人没什么不同。
沈琮嘀咕着,倒是多看了阿沅几眼。
国师大人出了皇宫也才三个月,跟这小妖相识也不过半月时间吧?公主苦苦追了数年,就差把刀架在国师脖子上逼他做驸马了,可怜公主一片芳心啊,这小妖就这么点时间就把国师大人俘虏了?
厉害啊。
而在沈琮眼中越发高大的某人,此刻小心瞥着不远处,季陵执剑立在不远处,背对着他们,修长的背影无限萧瑟。
阿沅多看了一会儿,忽然一只手从旁伸过来,抓着她的腕下,微微用力,暖风拂过耳畔:“衣衫都抓皱了。”
阿沅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她还抓着妖僧的领子,遂松开了手。
书生握着她的手腕却未松手,微微一用力,阿沅已站在他的身侧,书生对着面前双目失焦的年轻僧人歉然一笑:“抱歉,阿沅确实顽皮了些,没受伤吧?”
阿沅皱眉看了他一眼:“跟他那么客气干嘛?”
书生只看着她摇了摇头,又冲僧人歉然道:“摩柯大师,海涵。”
摩柯茫茫然看着他们的方向,粲然一笑,双手合十对着书生和阿沅二人行了个礼,便寻声走向空师父的方向。
阿沅简直莫名其妙:“你跟他那么客气干嘛?”
书生一双凤眸泠泠的落在阿沅一张芙蓉面上,循循善诱道:“人即为大师,我们自当恭敬一些,有何不对?”
阿沅撇嘴:“就你们这些迂腐的书生礼节多。”
书生笑了笑,没有说话。
阿沅不大舒服,见书生还握着她的腕子不放,挣了挣没挣开,皱眉道:“喂……”
书生忽的微微扬了扬下颚,扯开话题:“空师父有话说。”
阿沅也就忘了要书生松手的事。
此刻他们一群人站在城楼之上,地下是密密麻麻令人头皮发麻的行尸,哪怕他们戮战半宿,还是不够。
季陵用十里冰霜暂且封了城门,虽能挡一时,但要不了多久,很快就能被攻破了。
“照这样下去我们必输,不仅护不住城门,也要落个葬身尸腹的下场。”
沈琮忙道:“空师父若有计策,但说无妨!”
空师父点点头:“我确有一计,须各位鼎力相助才行!”
半瞎李:“别磨蹭了,快说!”
空师父望着城地下乌泱泱的行尸,双眸湿润,怆然泪下:“苍生皆苦,以活人炼行尸何其残暴所为!”
空师父转而看向众人,“此千万行尸杀是杀不尽的,他们不过受奸人所害又有何错!为了身后的黎民百姓,也为了身前这些苦难的怨灵们,望他们身前所受之苦既消,死后登西方极乐……”
空师父话还没说完,阿沅第一个伸手:“我来助你!”
猫瞳晶晶亮,泛着一层波光,极是动容。
书生看了一眼,无声笑了一下,攥紧了掌心纤细的腕子。
沈琮也道:“空师父你就说罢,我们都来助你!”
空师父笑了声,连说三个“好”字。
“摩柯大师有超度众生之能,然一个一个点化超度太慢也太消耗灵力了!但辅以我佛门狮吼功便能事半功倍,此间功法需要各位护阵方可运行。摩柯大师位于阵心,我必须为坤位佐以狮吼,其他乾位、天位、地位各有一人护法即可,只是……只是……”
阿沅也急了:“快说快说!”
怎么大叔看着五大三粗的怎么也这么婆婆妈妈!
空师父面色为难:“只是这阵眼的‘死门’必须由一人镇守,若是阵破,阵法反噬第一人便是‘死门’……”
半瞎李当即道:“老夫可不去死门啊。”
阿沅松了口气,还当是什么,当即道:“我去!”
话落,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不行!”
“不可!”
说“不行”的是阿沅身侧的书生,说“不可”的是一直沉默,突然出声的季陵。
两人的视线极快的交汇了一眼不约而同落在空师父身上,又不约而同道:
“我去。”
阿沅:“……”
没看出这俩……什么时候这么有默契了???
半瞎李阴邪的独目在阿沅、书生、季陵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阿沅身上,嘿嘿一笑,意有所指道:
“姑娘……好手段。”
阿沅:“……”
她发誓,等这事了了她一定要拔了这糟老头的长舌!
书生话落,又换作沈琮大声道:“不可!国……你一书生凑什么热闹!还嫌命不够大么!”
沈易眼刀刮过去,沈琮愣是顶住来自国师大人的强大威压,开玩笑,若是国师死了,他即便活过今夜也难活着面圣了。
沈琮苦笑着:“书生就算了,不然我去……”
“我去。”
季陵抱剑,冷冷的打断他。
沈琮想起此刻尚未苏醒的薛时雨,季陵是时雨的唯一的家人了,若是季陵没了,时雨又该怎样痛苦?时雨漂泊一生,他不愿时雨再经受任何生离和死别了。
如果非要有一人……
思及此,沈琮上前一步:“还是我……”
“抱歉,诸位。”空师父打断了众人的话。忽然侧眸看向阿沅,盯着阿沅,不动了。
沈易的双眸倏然掠过一抹暗光,紧紧握住了阿沅的腕子。
阿沅顿了一下,伸出一根小指指了指自己,了然道:“空师父想让我去守‘死门’?”
空师父沉重的点了点头,难掩一脸愧疚:“此刻,我们几人多身负重伤。贫僧观姑娘方才灌入磅礴灵力于摩柯大师体内,虽不知姑娘体内神物为何物,灵气之浩然庞大,叫人望而生畏。且……且……”
空师父迟迟说不了口,阿沅就替他说了:“且我就一小小画皮鬼,我不呆死门谁呆死门?‘死门’于我的影响是最小的,反正都死过一次了,于情于理都该是我去最为合适对吧?行啊,我本来也想去的……”
“不行。”沈易冷冷地打断她,“我去。”
季陵也道:“她不行!我……”
阿沅忍无可忍甩掉书生的手:“我都说了我去了,你们一群大老爷们儿磨磨唧唧的,烦不烦啊!”
城楼底下,传来一声又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很快城门就要破了!
沈易和季陵皆把眸光投到阿沅身上,季陵一双桃花眼黑沉沉的,阿沅一秒判断出这是气炸了,不是“很气”就是“给我死”的程度。
书生一双凤眸几多隐忍,他试图又去拽阿沅的手,软下声音:“阿沅,让我去吧,你在我身旁护着我就行了,乖,听话……”
“听个屁!“阿沅甩开书生的手,低吼,”我这辈子最讨厌听话了!”
书生僵住,被甩开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季陵紧紧的盯着阿沅,执剑的手指骨泛白。
阿沅低笑着,长睫如振翅的蝶翼:“你们是我的谁啊,凭什么替我做选择?我的事我自己做主,你们是听不懂么?你们……算老几啊?”
一瞬间,沈琮明显的看到,国师大人藏在身后,铺满鲜血的掌心倏然攥紧。
季陵只盯着阿沅,眸光森冷,好像一具没有什么情感的冰雕。
阿沅轻轻吸了吸鼻子,大步上前走到空师父身前,眸光明亮,大声道:“这个‘死门’我是守定了,谁也别跟我抢!”
柔柔如晚风的吴侬软语却字字掷地有声。
目盲的僧人望向出声的方向,唇角微弯,粲然一笑。
狂风卷着黄沙呼啸而过,静了一瞬,传来空师父高昂的声音:“好好好!姑娘……姑娘真是好样的!贫僧嘴笨,不会夸人,姑娘真是好样的!”
阿沅还是不习惯被人这么夸,有些羞赧的摆了摆手:“空师父,快开始吧,城门都要破了都。”
是半眼也没给书生和季陵半分眼色。
“好好好……”
空师父当即跃下城墙,阿沅等人也跟着跃下,于城门内,空师父在原地就着满地黄沙画下乾坤八卦,这会儿功夫沈琮悄摸走上前,肩肘撞了撞可怜的国师大人,低声道:“我算是知道你为何看上这小妖,弃我大魏第一美人,玉陶公主于不顾……”
沈琮话还没说话,被国师的阴鸷的凤眼骇的生生吞下了下半句话。
后颈登时沁了一片细密的汗珠。
他两指在唇边比了个“×”,讪笑着退后,作鹌鹑状。
不一会儿,空师父的阵法就画好了。半瞎李眼尖,于奇门遁甲也是精通的,当即占去了“乾位”。
阿沅循着“死门”站了上前,”死门“位于阵眼处,正好就在妖僧面前。
她甫一站定,身旁左右两处“天位”和“地位”便被人占去了。
阿沅站在季陵和书生中间:“……”
真他娘的巧。
阿沅绷着脸,索性不说话。
她还在气头上呢。
左侧传来季陵身上嗖嗖的凉意,愣是叫她连打了三个喷嚏。
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左侧的霜寒似乎降了一些。
阿沅瞥了一眼左侧季陵冷峻的侧脸,立马收回视线。
臭脸他娘的是摆给谁看的!!!
不能看,一看火气又上来了。
平心——静气——
平心——静气——
阿沅默念着,幽幽吐出一口郁气。忽然右侧衣袂被人轻轻拽了拽。
阿沅额角一抽,没理。
那人又拽了一下。
阿沅攥紧了拳,仍是没理。
那人又又又锲而不舍的拽了一下。
阿沅忍无可忍侧眸,大声道:“干嘛啊!”
书生面容微霜,愕然的看着她。
阿沅因为愤怒,双眸显得亮晶晶的,格外明亮。因而也清晰的映照出书生一张俊雅微霜的面庞,怎么……怎么显得这么无辜啊???
忽然身后传来妖僧愧疚的温润嗓音:“抱歉……施主……”
阿沅登时浑身僵住。
在书生无辜的眼神中,阿沅僵硬的,一点一点扭过身,阴恻恻盯着妖僧,咬牙道:“是、你、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