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陶的脸色很臭,说到底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姑娘,她生气玉霄的嘲讽,更气自己的愚蠢,居然为了这样的人白白等了三天。她头也不回的径直走向轿子里:“不等了!爱等你等去吧!”
身后玉霄迟迟没有应答,玉陶想着玉霄此刻定然在嘲讽于她,越发不肯回头看他,忽然听见玉霄道:“玉陶,等等。”
玉陶不理,忽然耳边掠过一道疾风,竟是玉霄疾步走来,居然领先她一步上了轿。
玉陶一顿,只见月光透过半合的车窗散了进来,玉霄于半明半灭之间脸色臭的叫玉陶都吃了一惊。
她踌躇道:“……怎么了?”
哪知玉霄吐了一句便兀自合上了眼:“你赢了。”
玉陶愣了下:“???”
忽然身后传来冯寅气喘吁吁的声音:“公主,那丫头找着了,还有气儿呢!”
玉陶豁然回头,只见一侍卫怀里赫然抱着浑身湿漉的阿沅,她怔了一秒,恰时月上柳梢头,子时的月光洒在了阿沅苍白的面容上,洗去了脂粉铅华,少女依稀有了几分楚楚动人的美人姿态。
玉陶欢喜的连连拍手叫好:“好极好极,快去把这十里八乡的郎中全叫来,人救不活,你也别回来了!”
冯寅脖子一凉,连忙磕头称是。
玉陶狠狠吐出一口郁气,从来没觉得心情如此舒畅过,正待上了轿子好好嘲讽玉霄一番,身后又传来冯寅的声音:“殿下,你看这……”
玉陶很是不耐地转了过来:“还有什么……”
娇媚的声音突兀的卡在喉头,一下失了声儿。
只见冯寅一招手,他身后的侍卫便将肩上人放了下来,那人同样浑身湿漉漉的,仰躺在地,银月的光落在他脸上,如玉般的俊容,修长的眉,高挺的鼻,没一处不好。真好似月上仙人下凡似的,玉陶自认遍识美人,还是头一次因美色失了言语。
还是男色。
“殿下,这是和那丫头在同一处河道寻得的,找到时便只剩一丝气了,殿下你看是随处丢了埋了还是……”
玉陶豁然抬眉:“你说他没气了?”
冯寅愣了下,他何等人精当即便知晓玉陶公主这是上了心,他斟酌着道:“寻到时,这人不光剩了一丝气,身上也冷得很,许是活不过今夜了……”
“我不管!你立刻寻郎中来救他!”话说一半,玉陶瞥了眼轿内的玉霄,压低了声线,“将人藏起来,别让二哥知道。记住了,务必把人救活,他活不成,你、你们都别想活了!”
话落玉陶便上了轿,留下冯寅和侍卫面面相觑,冯寅一巴掌扇在了侍卫头上:“还不去叫郎中来!”
轿子内,玉霄凉凉瞥了一眼玉陶:“做什么磨蹭到现在才上来?”
玉陶心脏扑通扑通作响,她手抚在心口处,那里几欲要跃出胸膛来!
玉霄本臭着的脸登时消散,双眉紧张的皱起来:“怎么了?身体又不舒服了?早叫你不要站着杵一天,是不是中暑了?”
玉陶摆了摆手,等胸腔那处渐渐平静了下来,才笑着对玉霄摇了摇头:“二哥,我没事。”
玉霄狐疑的盯着她:“真没事?”
“真没事!”玉陶说着,指尖挑起了一角车帘,自然是什么都没看到。
她放了下来,对着玉霄,双眸亮的惊人,“二哥,我们回家吧,现在就回去!我一刻也等不及了!”
作者有话说:
等会儿还有一章!没想到吧!
第116章 116 ◇
◎沈易是在一道尖锐的花瓶破裂的声音中,苏醒的。◎
玉霄本顾及玉陶的身体本想拖几天, 休养生息了再回去的,耐不住玉陶催促,当夜披星戴月便起了程。
所幸他们此行带了御医, 一路都有照应。一行人快马加鞭活活跑死了十八匹马终于到了国都。居然比先前足足快了小半月。
说来也奇怪, 自阿沅投水之后,那下了小半年的雨骤然停了, 所谓风调雨顺, 黄河也不再澎湃肆虐, “玉陶公主”甚至活着回来了,不知何时坊间都在传玉陶公主是天降福星, 神明也不舍得收了她, 有她在大魏国泰民安, 瑞星高照。
圣上因此龙颜大悦,如流水似的赏赐涌进玉陶公主殿内,玉陶公主很是风光了一阵子。
当然这些与阿沅都无关, 要说无关……也并不完全。
她再次醒来时,柔软的床,亮堂的屋檐, 还有若有似无的熏香,她怔了好久才从床上弹了起来, 也怔了好久才确定, 这不是梦。
她的四肢还能动, 她的肌肤是温热的,她还能呼吸, 还能思考, 她……她还活着!
“终于醒了?”
幽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阿沅愣了下, 回头对上了冯寅似笑非笑的脸。
冯寅抬起手,阿沅下意识用手臂护住了头,预想中的拳头迟迟没有落下,阿沅略略一怔,透过指缝狐疑的看着冯寅。
冯寅一张老脸微微一抽,手在半空僵了一会儿,从袖子内取出一袋银两丢到阿沅身前,一张脸笑着比哭还难看:“可是乐的没了边?拿着吧,这是你的月俸。”
那满满的一袋,落在床铺上,还淌出了好多两文钱。
阿沅傻傻的盯了半天,指了指自己:“……全是给我的?”
“不然呢?”冯寅盯着她阴阳怪气笑着,“你现在可是三公主身边的大红人,还压了老奴一头,很得意吧?”
阿沅愣了好久,出笼的记忆终于回来了,她想起来了,是的,玉陶公主允诺了她,若是她大难不死,玉陶公主便收她为贴身侍女,原来……竟是真的!
阿沅只愣了一瞬,连忙将散落在褥子上的文钱全拾了起来,冯寅觑着她又阴阳怪气的笑了起来:“瞧你内没出息的样,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榜上九皇子又接连榜上了三公主,落了水还能生还,你难不成……真是瑞星下凡不成?”冯寅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你算哪门子瑞星,你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东西,真正的瑞星自然是我们三公主。”
话落,冯寅余光觑着阿沅,只见她居然还在一枚一枚数着银钱,登时一口气梗在咽喉不上不下,因着先前一笔旧恨,他确实是存了心来给这丫头下马威的,让她莫要以为就此乘上了三公主的东风就能把他踩在脚底下了,他有的是手段对付她!可没成想,下马威下给了瞎子看,不过转念一想,这丫头是个掉进钱眼子里的蠢货再好不过了,攀上三公主又如何,便是攀上二殿下、攀上圣上都是徒然!
冯寅放了下心,脸色便也跟着好看许多,甚至堪称的上和煦了:“念你年纪轻,不懂事,杂家便提点你两句。这宫里头呢,没有永久的敌人,若不是杂家我将你寻了来,又派人从河道救起你,你这会儿早就魂都不知道飘哪里去了,做人呢要知恩图报,知道么?”
阿沅不傻,既然入了宫她便不再想出去的事了,宫里有宫里的生存法则,她将那些银两细细数好,小心妥帖的放在内衫后恭恭敬敬给冯寅行了个礼:“公公说的是。先前……先前同公公有些误会,阿沅知错了,望公公海涵。”
冯寅听着果然极为受用和舒坦,眼尾的褶皱都跟着舒展了不少,他倒是第一次跟这丫头真心实意的笑了,当然其中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双方都心知肚明。
“好说好说,以后都是殿下身边服侍的人,都是一家人。”冯寅笑着拍了怕她的肩,“收拾一下就去三公主寝宫内吧。你这娃娃运气真是不错,恰巧三公主的贴身侍女彩月犯了事,不然你哪寻得到这样的肥差?三公主最是善待下人的主,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你啊,可得好好把握机会。”
阿沅也跟着扯唇笑了笑,虽然笑容有些勉强,胜在年纪小,又是个娇弱的女娃娃,不说话已然叫人软了三分心肠,她抿了抿唇,终于忍不住道:“公公说的,我都记住了。我……我能不能问公公一件事儿?”
冯寅此时心情极好,大方道:“问吧。”
阿沅轻轻吐出一口气,紧紧盯着冯寅,一字一句道:“敢问公公九皇子……现下如何?我能不能……能不能去看看他?”
话落,许久不见冯寅的应答。
一时,落针可闻。
冯寅只盯着阿沅,嘴角挂着诡谲的笑,默然不语。
阿沅登时汗全下了下来,她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状似不经意道:“怎么了公公?我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么?”
冯寅眯了眯眼,终于笑了起来。
“杂家今日心情好,便再提点你这娃娃一回。良禽择木而栖,这不必多说了。”冯寅盯着她,一面说着,一面拿小指戳着阿沅的肩,一下又一下,好似一把无形的刀似有若无划过她的脖颈,霎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咱们作为下人的,最好……不,是绝不要侍二主。这九皇子从今往后你最好不要再提也不要再问了,如果你还想保住你项上这颗脑袋的话。”
阿沅长睫狠狠一颤,失声道:“为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他现在好不……”
冯寅霎时打断了她:“杂家言尽于此,我看你也不是个蠢货,是要锦绣前程还是断头路自己好好掂量着吧。”
心脏登时跌入谷底,阳光明明落在身上阿沅却无端觉得寒凉,藏于袖内的双拳紧了又紧,许久她才从齿关里憋出只字半语:“……多谢公公。”
冯寅摆了摆手:“不谢。”
然而人却仍杵在原地没走。
阿沅:“???”
冯寅仍皮笑肉不笑看着她。
阿沅:“……”
阿沅登时想到了什么,立马从床榻上翻身下来:“冯公公稍等一会儿,我送你……”
冯寅抬手制止了她:“诶,不必多礼。”
阿沅僵在原地,不解的看着他:“那公公……所为何事?”
冯寅笑了笑,眸光自阿沅的脸上往下,落在了她曝露在外的足踝上,眯了眯眼:“你想知道的,杂家能说的都说了,是不是该轮到你给杂家指点迷津了?”
阿沅一顿,跟着冯寅的视线同样落在自己的足踝上——
其上已然没了那该死的铁链,甚至连那铁链留下的斑驳伤痕也没了,从未见过光的脚踝是接近刺目的白,细皮嫩肉的,哪有什么伤痕。
阿沅怔住了。
耳畔徐徐传来冯寅幽幽的,略显尖利的嗓音:“那链子杂家花了重金打造,遇火不化,刀剑也难消方寸。除非杂家的钥匙,否则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奈何不了。怎么你下水一趟,便消失的干干净净,连同你脚腕的伤?杂家那日将你从河道带了回来就不觉得不对劲了,你这河里少说漂泊了三天三夜居然一道伤口也没有?那夜你曾一度止住了呼吸,甚至连御医也束手难测,然而破晓时分又续上了气息,奇哉,怪哉……杂家想问的很简单。”
阿沅愣愣的看着他。
冯寅盯着阿沅一字一句道:
“将你那日在黄河底下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全告诉我,不可隐瞒。否则……你知道杂家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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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陶公主的玉泉宫内。
这是圣上新赏赐给玉陶公主的府邸,玉陶公主称其太过铺张浪费,便将府邸封了起来,杜绝外人打扰。
然而本封禁的府邸内来来往往的奴仆,极是热闹。
沈易是在一道尖锐的花瓶破裂的声音中,苏醒的。
他盯着屋顶粉色的纱帐懵了好久,还有床褥上甜到腻人的熏香叫他不由得蹙了下眉。
尤其不远处传来的嘤嘤哭泣声,更令他本就隐隐作痛的脑袋愈加头疼欲裂起来。
是一名侍女跪在了玉陶公主面前痛哭流涕着,她竟跪在了全是碎片的地上,花瓶碎片狠狠嵌进皮肉内,她忍着膝下的剧痛哀求着:“殿下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故意打翻花瓶的……”
“你知道光这一下,若是别人发现了会给我造成多大的困难吗?”玉陶简直怒不可遏,当即一个耳光扇了过去,侍女吓得合上了眼,然而预想中的疼痛迟迟没有落下,她微张眼眸,是一只修长如玉般的手牢牢擒住了玉陶公主的腕子。
擒住她的人,墨色的长发松散的披在肩上,俊容如春色芙蕖,凤眸如点星,唇色极淡,俊容染霜,墨色的瞳盯着玉陶,似是不虞。
玉陶怔怔的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胸腔那处又开始毫无章法的乱跳这才如梦初醒般,紧紧盯着他:
“你……你终于醒了。”
沈易才醒,只觉得脑子如一团浆糊一般隐隐作痛,尤其后脑一处,他微微一动便是剧痛钻心,他终于想起是某人干的好事之后凤眸眯了眯,旋即松开了玉陶的腕子,转身离去。
玉陶怔了下,忙道:“你要去哪儿?这是皇宫你出不去的!”见那人仍头也不回的往前走,玉陶何时受过这种轻视,当即厉声道,“亏我将你救了回来,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吗?”
那如瑰玉一般的青年终于止了脚步。
沈易缓缓转过身,挑高了眉盯着不远处明艳到有些跋扈的少女,凤眸眯了眯,好似在品咂什么缓缓道:
“你……救得我?”
第117章 117 ◇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熏烟袅袅, 晌午的日光透过窗棂照射在阿沅因养了一段日子显得黑亮的发丝上,热量蒸腾而上,带来一阵眩晕。
经冯寅一提, 她总算知道哪里不对劲了。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犹如开了闸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原以为是场梦, 她原以为自己早忘了的,可事实上一旦试图回忆, 那个夜晚圆月的光辉、夜风拂过指缝的温度、雨水沿着下颚没入水面的声音, 那夜的一切都纤毫毕现。
包括脚踝上那人指腹带来的温凉的触感。
雨淅淅沥沥的落着, 咸涩的雨水沿着小巧的鼻梁滑落进干燥的唇缝内。忽而,咸涩的雨滴没了, 喧哗的雨声也没了。
干燥的唇下意识抿了抿, 什么也没有。
渴。
好渴。
阿沅睁开了眼。
一滴圆润的雨滴恰恰悬在她的视线上方。
她怔了下, 猫瞳飞速眨了眨,那滴雨滴就那么悬着,迟迟落不下来。
阿沅混沌的大脑彻底清醒了过来, 侧首看去,不光她身前的雨,所有的雨滴好像按下了暂停键一般停滞在空中。
“这是……怎么回事……”
她喃喃着, 手指迟疑地触上眼前那滴雨滴,即将触上的一刻, 那雨滴、不光那雨滴, 周遭所有滞在半空的, 包括她身上悬而未落的雨滴骤然沿着反方向一齐升向天空!
阿沅:“!!!”
她连忙从地上站起来,许是因为在河中漂泊许久撞上了岩石, 不动还好, 一动浑身都痛。她有些慌乱的张望着, 隔着重重雨幕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她, 长身玉立,墨色的长发垂落于腰间,以他为中心,雨滴高速的旋转着飞驰回天际。一袭曳地白衣,与周身雨幕融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