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她以为看到了天神。
阿沅屏住了呼吸,张了张唇,因太过震惊和震撼,半天也没发出声音,那人却仿佛身后长了眼睛似的,转了过来,凤眸直直对上了她的。
墨色的发,殷红的唇,璀璨流光的凤眸,美的不似真人,似仙似妖……
阿沅登时怔住了。
他的眉目隔着烟雨朦胧更添了三分深邃和不可捉摸,比起仙来更似妖。那人看到她眉头先是一蹙,继而向她踏步而来,阿沅怔了下连忙跑走,却被脚腕上的链子绊了下摔在了地上。
“嘶……”
膝上顷刻间蹭破了一块皮,阿沅低呼一声,眼前忽然多了双纤尘不染的白鞋。
明明隔着数十丈之远,那人却眨眼之间就到了她的面前。
毕竟只有十四岁的年纪,阿沅骇的浑身僵硬,愣愣的看着那人弯下腰来,在她面前单膝跪下,他狭长的凤眸自她的发一直往下滑落,落在她的膝上那明显磕破的一层皮上,眉间狠狠一拧,继而下落,落在脚踝之上的银链子,光洁的脚踝被链子剐蹭的道道斑驳青紫,青年俊秀的一张面容不能用“难看”两字来形容了,本流光璀璨的金眸蒙了层阴翳,阿沅不由想起话本里披着人皮的狐狸精,见青年探过手来,她下意识用双手护住头面:
“不要吃我!”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阿沅率先一愣,便见漂亮得不似凡人的青年勾着她脚踝上的铁链,俊容黑如锅底,带着诘问、恼怒,还有熟稔和显而易见的,心疼。
阿沅怔在了原地。
“我为什么要吃你?”青年拧着眉看了她一眼,似是不理解她的话,片刻后叹了口气,勾着脚踝之间的链子,凤眸中的鎏光被阴翳吞噬了,只剩下乌沉沉的黑,问她,“谁弄的?”
阿沅顿住,似是被青年眸中的冰冷骇的说不出话,后背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青年眯了眯眼,想说什么终究没说,两指一捻,铁链便于他掌心化为了灰烬。他的手旋即来到她被铁链剐蹭的青紫的脚踝上,指尖微微一顿便触了上去。
阿沅下意识一缩被那人的手抓住了脚踝。
那人见她还要动,淡淡看了她一眼:
“别动。”
不知为何,阿沅当真不敢再动了,她看着青年握着自己的脚踝,她太瘦了,青年单手就能将她握住,青年的手越白,逾显的她脚腕上的伤刺目到狰狞。
如果青年的手是上好白玉瓷器,她便是那白玉上刺目而丑陋的瑕疵。
如此不般配。
阿沅第一次萌生出羞怯的滋味。
青年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沿着斑驳的伤痕,不重,很轻,是一种……被疼惜的感觉。
阿沅长睫陡的一颤,几乎要落下泪来。
第118章 118 ◇
◎“他对你笑了?”◎
经青年指腹轻抚过的地方, 伤痕奇异的抚平了,乃至消失不见。
青年松开了她的脚踝,转而视线落在她的膝盖上, 方才那一磕实在严重, 殷红的血连同衣裙沾在了一处,血色渗透了一大块, 瞧着触目惊心。
阿沅看着青年沉着脸, 指尖来到她的膝盖前, 她还来不及阻止,膝上的衣裙便被他扯开一道口子:“喂……”
来不及疼痛, 很快青年的掌心便覆在伤口上, 恍似暖流流经, 青年的手移开时,膝上那块肌肤又完好如初,阿沅愣神中, 头顶传来淡淡的,带着不易觉察的恼怒的声音:“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阿沅:“……”
阿沅哑然失言了好久,才缓缓地抬起头盯着面前这张似仙似妖的俊容, 猫瞳一片迷茫:
“我们……认识吗?”
青年顿了下,一瞬间长眉紧蹙, 很快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怒意昭彰一闪而过, 俊容云淡风轻瞧不出什么情绪,眸光自上而下扫了她一遍, 见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便站了起来, 背过身, 负手, 自矜道:“我……”
倏然,青年犹如一座小山般倒了下去!
阿沅将手中的石块丢在地上,苍白着小脸跑走了。
“再后来……就这样了。”
少女一双猫瞳一眨不眨盯着冯寅,茫然中带着无措。
冯寅眉间拧起深深的沟壑:“没了?”
“没了。”
“……当真没骗杂家?”
“真的!”阿沅连连点头,几乎想抓着冯寅的肩咆哮,“真的不能再真了!”
冯寅狐疑的盯了她好长一会儿,沉吟着:“似仙似妖一般的人物……还治愈好了你身上的伤……你还重伤了他逃跑了……”
阿沅连连点头:“对,就是这么回事!”
冯寅蓦的笑出了声:“子不语怪力乱神,真当杂家蠢不成?”
阿沅急了:“公公我句句属实除了……”
突兀地一顿,冯寅登时眯起眼,面色不善起来:“除了什么?”
阿沅确实隐瞒了些。
不多,只一点。
脑海中一晃而过是青年俯于她膝上,以唇一点一点舔祗掉她膝上的血渍……
冯寅惊疑地看着面前的少女面颊越来越红,她张了张唇,半天才找回声音,磕磕绊绊道:“没、没有,就是这些了……”
冯寅自然不信,按姜沅这么说,那个似仙似妖的人只能是他从河道内发现的青年,可那青年他在玉陶公主的命令下请了多个郎中查看过了,不知为何身子骨虚的很,更没有什么诡异的金瞳,是以冯寅早早排除沈易的嫌疑。
“好啊,我看你这丫头真以为背靠玉陶公主杂家就奈你不何是么?”冯寅勃然大怒,“杂家有的是手段治你!”
冯寅拂袖离去,阿沅在身后连忙高声道:“我所言句句属实,公公不信我也没办法!”
冯寅余光瞥去,少女直直盯着他,眼眶微红,似极害怕但仍强撑着不肯低头,冯寅觑了她一眼踱步离去,却在门外,终于摆脱了少女的视线后脚步迟疑了下来。
倘若……倘若姜沅真的没骗他,那个青年并不是她所说的人,那么那个似仙似妖的人物……
难道当真是河伯?!
而且那丫头不光当地人,连她亲娘也说过她颇为邪性……
冯寅小心脏猛地一颤,脑门登时一圈虚汗,不敢多想,连忙走了。
阿沅见状终于松了一口气。不过——
她盯着自己光洁的脚踝和双膝,怔了好久,喃喃着:
“原来……真不是梦啊……”
她怔了一会儿,扯过薄被整个人埋在被子里无声尖叫,忽然一道尖细的嗓音传来:
“公主殿下传姑娘进殿伺候,沅姑娘,莫要叫殿下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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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泉宫内。
沈易盯着面前一脸跋扈的少女,只觉得好笑:“我几时要你救我了?”
不对,他什么时候需要人救了?
“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淹死在河道里了!”玉陶紧紧盯着他,脸上仍是笑着的,双手却紧张得攥在了一起,“我也不是威胁你的意思……我、我只是想说,你身上的伤还未愈,留在宫中调养如何?”
沈易不欲多纠缠,也懒得解释若不是他止了大雨,谁救谁还两说。淡淡道:“不必,就此别过吧。”
玉陶一急:“你可是担心家中父母?你是何方人士?家住在那儿?你放心在宫中养伤,我自会派人……”
沈易不耐得蹙起眉,完全不知这位公主为何执意留下他,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好不容易找到的人经这位公主“好心打搅”,他又不知去哪儿找阿沅了,一想到这儿难以遏制的戾气几欲呼之而出,沈易一双凤眸率先冷了三分,只道了一句:
“与你无关。”
便转身离去,途径跪于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眉头动了动,单手扶起了她,眉间的冷冽散了些,侧首看去嘴角微微上扬,是不解也是安慰:“不过一只花瓶何至于此?”
宫女愣愣的被他扶起,泪水还兀自淌着,脸已然红了。
沈易很快放开了她,直直往宫门走去,玉陶死死盯着他的背影,指甲嵌入皮肉内也浑然不知,见沈易直到宫门前也不曾回过头一次,终于道:
“抓住他。”
顷刻间侍卫们一拥上前,沈易凤眸眯了眯,轻轻“啧”了一声。
虽然他为了平定水患几乎耗尽了灵力,可对付这些人还是可以的。
——
阿沅跟着小太监左拐右拐的赶到玉泉宫时,看着一地狼藉以及一地七仰八叉的侍卫公公们,一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玉陶脸色很差很差,差到姣好的容颜微微扭曲。
阿沅不敢多看,跟着小太监跪在了原地。玉陶公主当然也没把她放在心上,胸膛兀自起伏了半天,良久震怒的面容才平复了下来,冷冷对着跪在她面前的侍卫道:“将人捉回来,记住,不准惊动任何人。”
也不知和何人得罪了玉陶,阿沅只觉得后脖一凉,将头更深的埋了下去。
侍卫道了声“是”匆匆退下,玉陶颓然的坐在圆椅上,好半天才听到她的声音:“都下去吧。”
阿沅余光瞧着众人,跟着众人缓缓退了出去,忽然又听见玉陶道:“站住。”
她一顿,不敢抬头,停在了原地。
她看到玉陶走了过来,走过她身前,停下了后右方,一个宫女的面前。
以阿沅的角度只能看到玉陶纤细的背影,以及跪在玉陶面前面容苍白,瑟瑟发抖的宫女。
玉陶的声音像是暴风雨过后平静的水面,听不出喜怒:
“他对你笑了?”
宫女抖如筛糠,字不成句:“殿、殿下……奴婢不是故意的殿下……”
宫女挣扎着要去抱玉陶的腿求情,玉陶先一步退了一步,似耐心到了极限,对跪在一旁的嬷嬷道:
“刮花她的脸,丢到辛者库去。”
阿沅一顿,双手握得紧紧地,在宫女哀泣的哭声中毫无预兆想起冯寅说的话:
【咱们作为下人的,最好……不,是绝不要侍二主。这九皇子从今往后你最好不要再提也不要再问了,如果你还想保住你项上这颗脑袋的话。】
阿沅将头深深的埋了下去,直到玉陶离开了也没有觉得放松分毫,她只觉得窒息。
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她好像还是沉浮在波涛汹涌的河水之中,从未得救过。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万字更新哦。
第119章 119 ◇
◎“我就知道我们还会再相逢。不远千万里,我总会找到你,你也总会找到我的。”◎
说不好奇是假的, 不过阿沅始终谨记着冯寅的话,不该想的别想,不该问的别问, 管玉陶要抓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是三条胳膊还是四只眼的,都与她无关。
她被安排在了玉陶宫殿的偏殿处。
她并不常见到玉陶公主, 玉陶公主现在有了更重要的事, 把她忘在了脑后, 这样也好。
不过她也并不能完全免俗玉陶公主的坏脾气,玉陶公主与她初次相见时的印象差别太大了, 初时, 她以为玉陶只是被骄纵宠坏了的孩子, 现在看,是,也不完全是。
在二皇子玉宵面前她是骄纵的, 哪怕蛮横起来也是可爱的。但在下人面前,这份骄纵并不可爱,只有可怖。
她可以面无表情的将宫女的容貌毁了送去辛者库只因一件花瓶, 也可因一缕发丝断了将侍女拖去乱杖打死。
尤其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五天过去了,玉陶公主要找的人仍然没找到, 玉陶一张明媚的脸庞肉眼可见的阴郁了下来。她本体质孱弱, 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又垮了下来, 再次缠绵病榻。
二皇子玉宵探视的也便愈加频繁。
今日是这周的第三次。
这次二殿下还不是空手来的,带了只绿眼珠的波斯猫。
玉陶爱不释手, 即便浑身酸软无力, 也要挣扎着支起身, 将波斯猫抱在怀里不撒手:“二哥, 你从哪儿弄来的?真好看!”
“波斯来的小玩意儿,就知道你会喜欢。”玉宵看着玉陶苍白的一张面,眉间拢起沟壑,“长途跋涉去祈神不见你生病,怎么才回来又病倒了?”
玉陶轻咳了声,笑了笑:“二哥不必担心,许是……回来的途中招了邪风吧。”
玉宵拧紧的眉目不见舒展,横眉看向旁人:“你怎么说?”
一旁的御医腿一软跪了下来:“回殿下,三殿下乃郁结于心所致,最好解了心结自然药到病除。”
“郁结于心?”玉宵更不解了,“此番立功,父皇就差把月亮给你了,你还有什么心结?你还想要什么,告诉二哥。”
玉陶笑了笑,明艳褪去,面容苍白更显清丽,越是这样越叫人心疼:“好二哥,我哪有什么心结,就是受了风寒,休息几天就好了,你还不知道我的破毛病么,风一吹就倒,多少汤药也无用,别为难御医了。”
玉宵脸色不太好看,终究道了句:“罢了,你们小心照顾三殿下,有事来报。”
阿沅随着众人点头道是,玉宵提步便走,路过阿沅时顿了顿,嗤笑:“你倒真把这丫头招来了身边。”
阿沅一顿,床榻上的玉陶也是一顿,跟着玉宵的视线看到了藏在乌泱泱人群中的阿沅,这才想起她,这些日子忙着找人,倒把她给忘了。
玉宵也没多停留,轻嗤了一身便走了。横竖一个野丫头,蝼蚁一般的人物,若不是和玉陶打了个赌,这样的人这辈子不会被他注意。
阿沅却因玉宵突如其来的点名惊了一身汗。
玉陶眯着眼看了看阿沅,扬了扬手:“是你啊,倒把你忘了,上前来。”
阿沅本想着隐匿于众人中也挺好,现下经玉宵一点,她隐隐觉得自己的悠闲日子到头了。
她依言快步走到玉陶面前,恭恭敬敬的跪下,不敢抬头看,只听见玉陶自言自语道:“是了,本宫是曾应允你留在本宫身边。“忽的,嗓音陡的一沉,”怎么,哑巴么?本宫叫你怎么不应话?”
玉陶今日来因迟迟抓不住某人愈发阴晴不定,在陛下和二殿下面前还有所顾忌,面对旁人是全然没有的,何况下人。
“回殿下……”阿沅抿了抿发白的唇,实在不知该回什么。即便知道该回什么又如何?玉陶若是诚心想罚她,回天王老子也无用。
果然一个茶盏砸了下来:“原先瞧着还有几分机灵劲儿,现下你是主子我是主子?留你这蠢奴有何用!”
幸而玉陶手上无力,茶盏只砸在了阿沅身前,但是飞溅的碎片却在她额上割下一道划痕,几缕碎发落在了地上。
镇日的郁气堵在胸口难以排解,玉陶怒不可遏,正要将手边能拿到的一切尽数砸了去,忽然痛呼出声,是波斯猫在她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顷刻间青葱一般的手指被咬出了两个血淋淋的小洞,玉陶一瞬间面目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