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宵狐疑的盯着她:“真的没有?”
阿沅梗着脖子,强逼着自己不能退缩,抿了抿唇直直盯着玉宵:“……没有。”
细看下少女的睫毛眨得飞快,环抱住自己双臂的手指骨泛白,细白的手背隐隐透着青,玉宵忽然觉得于心不忍。
很新颖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快到他甚至还未察觉,已然脱口而出:
“本王又没打算罚你,怕什么?”
阿沅一顿,养了许久的肌肤好像脱了一层胚逐渐显露令人侧目的柔和白,因为白愈显得一双猫瞳乌黑水亮,她飞快眨了眨眼,并未说一个字,因玉宵的松口油然而生的欣喜却从那双棕色的瞳仁里泄了出来。
活灵活现的,尤其她怀里还抱着一只猫,恍惚间好像一大一小两只猫望着他。玉宵的心窝倏然好像被猫爪挠了一下,不疼,痒痒的。
从心窝处开始弥漫、遍布全身的痒。太陌生了,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忽然毫无预料想起北方番邦进贡的红宝石,璀璨夺目举世难见的珍品,玉陶央求了许久他也没有松口赠她,原先以为自己太宠玉陶了,玉陶凡事太容易得到,因太容易得到造就她偏激肆虐的性格,竟连外男也敢私藏,他便想借此机会磨磨她的性子,万事皆应的他就是故意扣下那颗红宝石不松口。
现在想来,他哪有那份闲心,不愿赠只是没遇上愿意相赠的人。
如今他遇上了。
唯有这样的珍品才配得上这样一双眼。
玉宵抿唇,似是不在意随口道:
“想要什么赏赐?”
阿沅一顿,呆呆地看着玉宵长睫飞快的眨了下,许久才踌躇道:“我……”
他眉心一蹙本以为这个胆小入骨猫似的丫头又要推拒了,正要一口回绝她,却见她两眼放光:
“如果二皇子非要赏赐那……那请赐我龙涎香吧!”
玉宵一愣:“龙涎香?怎么想起要这个?”
“因为……因为……”阿沅总不能将沈易的事告诉他,一时又想不到理由,只好结结巴巴小心翼翼觑着他,“不……不可以吗?”
玉宵默了一会儿,盯着她沉沉开口:“有比龙涎香更好的赏赐。”
阿沅不知道这次拒绝下次什么时候还能得到龙涎香,唯有龙涎香才能让沈易尽快恢复,唯有龙涎香才能让她尽快从这吃人的皇宫逃出去!
她第一次面对玉宵大着胆子道:“奴婢只要……龙涎香。”
说完梗着脖子直视玉宵的双眼,指甲狠狠嵌入掌心,强撑着不肯低头。
见少女罕见的大胆,玉宵眯起眼,本挂着的一丝闲散的笑意也消失了,俊容苍白目光沉沉盯着她,在这样的目光下,阿沅还是怂的低下了头。
只敢盯着脚下的方寸之地,惴惴不安。
心跳都快跳到嗓子眼才听到玉宵的声音:
“如此想要便赏给你吧,自行去库房领吧。”
阿沅一顿,狂喜涌上心头,忙不迭道:“谢、谢过殿下!”
阿沅实在太过开心,抱着小猫转身离开直到玉宵唤她第二次才站住脚步,平复乱飞的心跳声:
“殿下有何吩咐?”
玉宵枕着一只臂望着她,不计较她的冒失,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为什么非要龙涎香?”
阿沅一顿,觑着玉宵的面色,小心翼翼措辞道:“龙涎香好闻还……还名贵,坊间传闻指头大的龙涎香便可抵千金呢。”
自然都是真的,那么她非想要龙涎香也显得没那么假了吧?
玉宵盯着她,因为隔的有些远,一双眸显得格外深邃,神情莫测:
“如果我告诉你纵是这一屋的龙涎香也比不上本宫欲赐你的番邦红宝石,你还是非要龙涎香不可?”
阿沅一愣,她不知道玉宵为何突然这么说,她应该顺理成章选择红宝石的,可如果错过了龙涎香,她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得到了。
她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不管她能不能出宫,于私,她也要沈易尽快恢复灵力。
这是她欠沈易的。
于是她还是硬着头皮道:“奴婢……还是选择龙涎香。”
话落,本就空荡寂静的宫殿静了好久。
冯寅是提醒过她的,玉宵这人生性多疑,阿沅不敢和玉宵对视,眼观鼻鼻观心,许久终于听到玉宵的声音:“下去领你的龙涎香吧。”
她骤然松了一口气,冒了一身冷汗。她几乎小跑着离开,临末就差最后一脚踏出门槛时,听到玉宵低低的嘲笑声:
“你知道为何龙涎香整个皇宫上上下下没人敢用?”
阿沅一愣,玉宵自顾自笑叹了声,“因其是本王的专属香啊,你这胆大包天的丫头。”
阿沅一错脚差点摔了个狗吃屎,猝然抬头不见那双凌厉如刃的眼眸,只见玉宵背对着她,只留给她一个后脑勺,他摆了摆手,笑骂:“滚下去!”
阿沅脚跟被门槛一绊,狼狈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茫茫然盯着内殿,潜意识告诉她,她好像……听到了了不得的话……
玉宵是什么意思?
总觉得……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不知为什么,心头莫名的慌乱,眼前的宫殿就像一张深渊巨口一样,她咽了咽唾沫,抱紧了小猫,逃似的离开,却在拐角看到了玉陶公主。
原来玉陶公主一直没走。
……为什么?
玉陶公主看了看狼狈的阿沅,又往内殿的方向看了看,随后目光又落回阿沅身上,嘴角挂着隐晦的笑。
不知为何,这种笑阿沅很不喜欢,很不舒服。
没等她行礼,玉陶公主率先道:“看来时机成熟了。”
阿沅一愣,不解玉陶公主是何意,玉陶公主好像也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顾自道:
“你能做到吧?”
阿沅莫名:“什么?”
玉陶忽的伸手若有似无的抚着阿沅的面颊,沁凉的指腹触及的一瞬间,好似毒蛇吐信,她轻颤了下,咬唇忍住了拨开她手的冲动。
玉陶的手指自她脸颊往下游移,最后落在她小巧的下巴上,指尖抬起了她的下颚,忽而笑了:“真是我见犹怜,那怪二哥陷进去了。”
阿沅再听不出玉陶公主什么意思就是个傻子了,再结合玉陶公主之前总是叫她殿前伺候总是莫名赏赐的行为,桩桩件件总算有了缘由,她胸口好像有块巨石重重砸下,砸的她眼冒金星,正要向玉陶公主解释,只听见玉陶捻着她的下颚好像在打量一件奇货可居的商品,一字一句道:
“我要你勾的二哥魂不守舍,我要你成为二哥的枕上人,我要你从二哥手中套出他的下落,能不能做到?”
这个“他”,阿沅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到,自然是沈易,沈仙人。
第134章 134 ◇
◎“你什么时候带我走?”◎
玉陶公主居然……还没放弃。
阿沅掩下震惊, 可惜下颚被玉陶公主攥住避无可避,她只好视线游移,轻咳了一声后怯怯道:
“殿下我可能……可能做不到……”
玉陶想也不想:“你做得到。”蓦的一顿, 盯着她, 一字一句全是强势和笃定,“只要是你就做的到。”
阿沅:“……”
阿沅一时倒没细究“只要是你就做得到”这句话的诡异之处, 她满脑子都是——男!色!误!人!
她没来由生起沈易的气, 他平白……平白长那么好看干什么?!又多生这许多事端!
阿沅转眼又想, 本以为玉陶公主已经放下了,眼下若是知道心心念念的人被她藏了起来, 玉陶公主肯定……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没想到才从玉宵那儿逃出来又栽在了玉陶这儿, 两人同胞而出, 七分相似的面容盯着她,同样的粘稠的深潭似的眸,熟悉的阴凉从尾椎骨蒸腾而上, 被这样的眸光注视好似陷入泥沼般挣不出逃不掉。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迎上玉陶的视线:
“公主殿下我……不想去。”
玉陶松了手,眉头一拧, 倒没生气,就是不解:“你知道为何我二哥偌大宫殿没一个伺候的下人?因自打我二哥识字起就不乏自荐枕席之人。我二哥又是储君无二人选, 人人都想当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妃, 即便当不上那太子妃, 陪伴我二哥左右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事,怎么……你不想?”
不待阿沅回答, 玉陶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抱臂一笑, “我二哥看起来是很凶, 不过我敢跟你保证,我二哥身在皇室却洁身自好,可是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你怎么会拒绝?”
说完自己都笑了:“不可能。”
是啊,任谁都无法拒绝吧?何况是个乡野来的丫头,应该感恩戴德热泪盈眶叩头谢恩才是,怎么会、又怎么敢说“不”呢?
在玉陶讥笑的眼神中,阿沅暗自深吸一口气,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她好像又回到了那日,那日她被母亲狠狠摁在泥沙中,粗粝的砂石磨着她的面,她看到她的娘亲跪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磕的血肉模糊,她在乞求官家好心买下她的女儿换取铜板和窝头。
粗粝的砂石好像刺破了她的瞳眸,一片血色中她看到一个窝头和几枚铜板被丢了下来混着啐下来的唾液被狠狠踩进泥沙里。
她不知道那个官兵是何模样,但他如砂石般粗粝的嗓子、如夜风刮过石洞般令人惊悚的笑声夜夜出现在她的梦里纠缠不休。
他说:“吃啊,怎么不吃啊,哈哈哈哈哈快吃啊!”
血色中母亲抓过地上被碾成一团黑泥似的窝头塞进了弟弟嘴里,还一遍一遍磕着,感恩戴德。
玉陶公主一把妙嗓如夜莺一般,那官兵粗粝的嗓音如何能与之相比?然而在此刻,玉陶公主的笑声和官兵的笑声重合到了一起,久远的窒息感再次铺天盖地,她眼角的伤早好了,双眸清清澈澈映着玉陶一张带着讥笑的芙蓉面,阿沅面容微霜,舌尖忽然尝到腥甜的味道。
不觉间她又将下唇咬破了。
她确实跪了,就如她的母亲,也确实感恩戴德,倒没有热泪盈眶。
阿沅说的慌乱,其实内心一点也没有,甚至可以说的上是诡异的平静。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不禁想要赞叹的恰到好处的颤音:“奴婢乡野来的丫头怎配……怎配侍奉二皇子,我……我不行的,殿下另寻他人吧。”
玉陶逐渐回过味来:“你认真的?”
阿沅抿了抿唇,点头。
双肩微微颤抖着,好似风中摇曳的芦苇。
玉陶轻轻“啊”了声,一双眸倏然冷了下来:
“你这样胆小,如何配在我二哥身边?如何配为本宫做事?”
阿沅顺势几乎将整个上半身都匍匐在地了:“奴婢胆小入骨,深知并不是殿下所寻之人,公主殿下还是……另寻他人吧。”
玉陶盯着跪在她面前的,同她一般大的少女看了许久、许久。
许久没有回应和动静,阿沅忽然心生不安。
阿沅试探的抬起头:“公主殿下……”
“跟我走。”
玉陶忽然抛下一句便转身走了。
阿沅抿唇,咬咬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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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玉陶并不答,阿沅一路跟着玉陶兜兜转转,说来奇怪,玉陶向来风吹就倒的身子,此刻竟然步履生风,阿沅怀抱着猫几乎小跑着才能跟上她。阿沅觑着玉陶因兴奋愈加明亮的双眸和两颊浮起的两团红,不安感犹如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的咽喉,只有死死抱着怀中小猫,感受到小猫温热的体温和柔软的触感,感受到还活着的气息,才能勉力自己跟上玉陶的步伐。
小猫似感受到她的不安,一下一下舔祗着她的手心。
她们走了很久很久,走到一处无甚稀奇的红墙瓦院,阿沅认了出来,这只不过偌大皇宫中再平常不过的下人住处罢了。
不过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一个下人来迎。
玉陶停驻在门前,因疲惫喘着气,本苍白的面容在日光下好似烧了起来,身体愈疲惫,双眸愈显得兴奋,诡异的兴奋。
阿沅皱眉,欲将外衣披在玉陶身上,反被抓住腕子:“跟我来!”
抓住她腕子的手如青葱,因过分用力骨节苍白,比想象中的力气大了许多,阿沅忍住疼一路踉跄跟着玉陶,她有些吃痛,在几次差点摔在地上之后终于忍不住道:“殿……”
才说出一个字却卡在喉头,无论如何再也说不下去了。
玉陶停了下来,她们终于走进了里屋。
她没想到外头还算干净,里屋居然是这样的……这样的……不亚于那夜玉宵屠戮的修罗场。
她没想到还能见到熟人。
她看到小桃和同她一同进宫的几个女孩被铁链锁着,困于墙角,面目呆滞,好像失了魂,不断用头颅砸墙,嘴唇囫囵呓语着什么。比当初被冯寅严刑之后还要……还要……
阿沅形容不出,当初小桃几人虽然痛苦可尚有神志,而现在,更像行尸走肉一般,只剩一具躯壳。
只有春杏还算清醒,她见到玉陶的一瞬飞扑上前,阿沅骇的下意识退后然而玉陶一点也不怕,显然她不是第一次来了,春杏脚上的铁链正好将她束在距离玉陶一步外的安全距离。
春杏跪在地上一遍遍磕头求玉陶:“殿下……殿下求求你放过我殿下……”
春杏眸中全是入骨的恐惧,即便是当初冯寅相胁,阿沅也从未见过春杏怕成这样。
阿沅长睫犹如一枚石子坠入湖面剧烈一颤,她怔怔的看着玉陶,一时居然忘了尊称:
“这是……怎么回事?”
春杏的哀求声响在耳侧,玉陶却恍若未闻,双眸因春杏的哀嚎逾显明亮,几乎可以称得上慑人。
她盯着阿沅,嘴角勾着快意的笑,往日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好似一张人皮被她撕了下来,露出其内淌着涎水一般丑恶的、散发着浓浓恶意的、浑身带着毒刺的惊悚面容。
她视她犹如蝼蚁,犹如天底下最最愚笨的人,她笑着,比那官兵还要刺耳渗人的笑声侵蚀着阿沅,将她画地为牢。
“你以为为何非要挑选与我生辰一样、年纪一般的女孩儿送入宫中?你以为为何是你替我前去黄河祈福?因为你、你们都是本宫的替身!这叫‘命格蚕食’之术,本宫生来福浅命薄又如何?太医断言本宫活不过十岁又如何?本宫不是好好活到了今天?只要有权尔等的贱命皆可为本宫所用!”
阿沅浑身一震,怀中小猫亦惊恐的弓起身,浑身皮毛扎了起来,喉头发出细小的嘶吼声。
玉陶见少女明显骇住了,忽的抿唇一笑,淡淡道,“天底下生辰、年纪相似之人何其之少,二哥疼爱我,搜罗了好些年也才找着二十余个,不过也并不能完全代替本宫,一个女孩儿不过换了三月寿命,叫国师好生心烦。本宫贵为公主年年被派去黄河祈福,呵,什么祈福不过是送死!不过这些女孩儿里,只要你侥幸活了下来,想来……你的命格与本宫最为接近。你,或许就是‘命格蚕食’之术的最佳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