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有个耐过人的儿子,跟前儿姑娘遭了两回挫败的姻缘又如何?哪个不长眼的还敢舞到她面前来说不成?
只是……二房母女俩同着大太太的面在老太太这里给二姑娘难堪,落的却是大太太的体面。
“六姐儿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不是年前才开蒙,请了西席,怎么这些也没有教过?”大太太替谢妩说话,矛头直指二太太的不是,“也是我们阿妩好脾气,温温柔柔的性子,她怕我和老太太操心,从不开口说埋怨的话,只一个人偷偷的上心。”
大太太起身,走到老太太跟前,拉起谢妩的手心疼。
谢妩也跟着起身,“母亲……”
她眼圈红红,是方才跟老太太说话时哭的。
大太太摸着她的头,也跟着红了眼圈,眼睛里含泪,紧紧将谢妩握在手里,“我的儿,你在外头遭了罪,回到家里,以后都有老太太和母亲疼你。”
老太太也跟着不高兴,安慰大儿媳,“好了好了,可别哭了,我才好,你们娘俩又掉眼泪,少不得要叫人想起咱们阿妩在北边受的罪。”
又板起脸,斥二儿媳:“你大嫂子刚才那话说的在理,既然请了先生来教,头一样便该学规矩这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固执,可不是大家姑娘小姐该有的行事。”
二太太挨了骂,低垂眉眼不敢吭气儿,身边的六姑娘大约摸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惹得老太太不高兴了,小心翼翼缩起了脖子,只是她年纪小,尚不知道掩饰情绪,偷偷瞥向谢妩的眼神里带着憎恨,白眼珠翻着,与二太太那副虚假恭谦的模样放在一块儿,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老太太眉毛皱起,接着叱:“果然是外头那个身份低贱的生出的,小家子性儿上不得台面,亏得你母亲还给你请先生到家里来教,既然生了个求学好问的心思,就把先生打发了,让六丫头跟着族里的孩子们一起学吧,族里的学堂设有好几个科目呢,以后考秀才监生,省得委屈了状元之才。”
“老太太。”谢妩开口,替二太太娘俩求情。
只是,谢妩不吭声还好,她一张嘴,大太太就乐意了,谢妩不在家,谢长逸也天天野马似的见不着面,今儿接他妹妹回来,大太太才好容易看一眼儿子,谢长逸常在家里,连带着老太太也高兴,什么都偏向大太太一些。
大太太在妯娌面前忍了一年的闷气,今儿个好容易有机会发泄,才不肯就这么放过二房呢。
“老太太也是为了六姑娘好,你们家里姊妹,你被老太太和你大哥哥惯坏了,我也不指着你在念书上考女官,奔大好前程出来了,只是你几个兄弟贪玩得厉害,没你大哥哥那般的好武艺,走不通从军这条路,老太太叫六姑娘去族里的学堂念书,也是为着你二婶婶好,日后六姑娘一朝得中,入仕有了好前程,你二婶婶脸上也有光。”
大太太一个膝下只有谢长逸与谢妩兄妹两个,二太太自己一人就生了三个儿子,加上二老爷在屋里留的,外头养的,膝下就有十二个孩子。
二房最大的念书考了两年,连个秀才都没摸着,最小的一个前儿才满月,那贱蹄子仗着生了副勾人模样,哄得二老爷答应了把孩子留在外头养,二太太喊打喊杀,抬了老太太出来做主,才叫二老爷屈服,将那男娃娃抱回家来,给二太太看养。
大房一个谢长逸,比二房这边十几个都要好,大太太又说这话,不啻于指着二太太的鼻子骂她没福气。
谢妩受大太太教诲,若有所思地点头。
然后望着二太太笑,轻飘飘道:“既如此,那二婶婶才是最有福气的。”
谢长逸去给他父亲请安回来,一进屋就听见谢妩在那里夸二婶婶有福气。
“二婶婶是拿了什么宝贝出来,值得咱们阿妩这么的夸?”谢长逸净了手,拿着擦手的帕子走到谢妩身边,小声问,“瞧上什么了?你同我说,什么我都给你弄来。”
大太太离得近,自然也听清了,接过他擦手的帕子,叫丫鬟拿护手膏来欧一豆给他涂。
谢长逸闻见是玫瑰味儿的,便道:“这个不如桂花那个好闻,有点儿难缠。”
大太太道:“拢共就得了六瓶,除老太太两个味道各一样外,我跟你二婶子都是玫瑰的,那两瓶桂花味儿的,你说要留着秋里给你妹妹,你叫人收起来的,怎么还埋怨我的不好?”
谢长逸也跟着想起,尴尬笑道,“忙的给忘了,路上吹了一脑袋风,这会儿还懵着呢。”
听儿子不舒坦,大太太连忙出去吩咐,张罗着叫人把刘太医请来,要给大爷和二姑娘请平安脉,再开几幅药膳,让两个孩子也调养调养。
老太太看见孙子只心肝儿肉地叫,谢妩也被丢在一边,老太太问了路上的事,又说怡亲王府老王妃做寿的的事。
谢长逸指着谢妩,同老太太道:“正好二妹妹也在,那天您也不必急着往过去,到那一日,等我下了朝,应个某就回来,我送你们去,有二妹妹陪着,也叫我母亲和二婶婶清闲些。”
老太太更是开怀,连连夸她大孙子孝顺。
二太太被大房母女俩阴阳怪气的要憋屈死了,又不敢发作,只得偷偷掐着六姑娘后腰的皮肉。
咬牙切齿,腹诽大骂。
第10章 010
◎“败坏一个人的名声又不是什么难事儿。”◎
谢长逸一来,老太太就不爱待见二房这边了,说了两句话,寻个由头叫众人都下去,只留大房两兄妹在跟前儿。
“太太。”六姑娘急追不上二太太的脚步,小跑着上前去抓二太太的手,“太太别气了,幼怡下次一定不惹老太太生气。”
“放手。”二太太斥她。
六姑娘哭着膝盖就往下跪,一旁的婆子一把将人拉起,屈膝替她扶去裙边的尘,“姑娘这是做什么呢,老太太就是恼了,也不没拿姑娘责罚,姑娘再要这般,岂不落老太太的脸面?”
二太太居高临下睥睨着面前庶女,脸上忽然浮现笑意,声音也变得温和:“哭的时候,就更像了。”二太太摸着六姑娘的脸,同那嬷嬷道,“快带六丫头回去吧,老太太不是吩咐了么,明儿就让六丫头去学堂,什么西席不西席的,是咱们六丫头没那个命。”
六姑娘哭成了泪人儿,不住地哀求赔不是,奈何她人小闹出的动静也小,叫那婆子捂住嘴,小跑着抱远。
二太太脸上笑意敛起,跟前的嬷嬷观主子脸色,眼珠子转转,机灵上前,“太太,奴婢有个讨巧的法子,不知……”
二太太乜她,侧身教她近前来说,那嬷嬷叽叽咕咕的一通,二太太眼里见了喜,却未松口,“便是如此,那老太太也肯定是为了那小畜生叫二丫头出来担责,可就是二丫头没了,于大房……也上不记分毫。”她要大房脸面扫地,要大太太有求着她的一天。
“太太再想,依着大爷的性子,就是出了事儿,他宁可自己一个人遭罪,也必不能叫二姑娘牵连其中。”
二太太道:“主意是个好主意,只是大房那边虽有咱们的人,可能近二姑娘身的,有几个?”大太太管着府内中馈,底下那群拜高踩低的废物们,不做墙头草就是好的了,哪里能指着他们忠心?
嬷嬷抿着嘴想了下,笑着往下劝,“这又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儿,没有二姑娘,不还有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呢。”想败坏一个人的名声又不是什么难事儿,二房里四个姑娘又不是二太太肠子里爬出来的,以后嫁出去也是
“都是顶着忠勇侯府的名头,那小畜生犯了事儿,新哥儿他们也要受牵连。”二太太叫谢长逸去死的心都有,可一旦牵连到她自己的儿子,二太太就觉得谢长逸也不是那么非死不可了。
“太太担心这个啊,那就更好办了。”嬷嬷朝外头努嘴,“家里的姑娘不成,咱们仔细找找,还怕在外头寻不着?”
依二老爷的性格,外头瞧见个老母猪都是新鲜的,能认回家里的都是闹过了的,至于那些没闹的,更不在少数。
二太太听了这话,又是高兴又是恼,没好气地骂了句:“没良心的老鬼,就是他这般做派,才叫燃哥儿也被带坏了。”
三爷谢燃乃二太太所出,空有念书的志向,却成绩不足,后来跟他老子去了机会梧桐街,见识过里头的花娘、琴师,自此沉迷其中,不可自拔。日日醉生梦死,眼袋肿的要耷拉地,更没有念书的主意了。
二太太一行人顺着明鹤堂后的小竹林走,二太太念着回去找二老爷的不痛快,脚步匆匆,将提灯的丫鬟也给甩在后面,至一处石英假山前,忽然听到假山后头的草木里有声响,二太太娘家是地方武官,打小看着父兄们舞刀弄枪,胆子也大。
不动声色的快步走过,出了月亮门儿,后面众人都跟上了,二太太才使了眼色,叫嬷嬷带着人杀他个回马枪。
等二太太回了屋,同二老爷撕打一通,出了心里的闷气,威压着二老爷伺候自己洗脚,那嬷嬷才急忙忙的小跑着回来。
“讨命啊!没个规矩!”二太太翻眼皮骂人。
嬷嬷看一眼坐在小马扎上拿洗脚布的二老爷,寻了个借口赔不是,“三姑娘胭脂使完了,公中的采办送了新的来,三姑娘上脸一试,说是底下的人糊弄她,这次的不如先前的好,姑娘叫人要把东西还回去,说是自己没使这一样,也不算这一样的用度。”
二房庶出的几个孩子全被二太太养的不成样子,她自己却偏偏担了个宽宏大量的好名声,无论是老太太还是二老爷,在这些事上也说不出二太太一句不是。
“三丫头那驴脾气早就该管管了!”家里一应用度都是大太太管着,这会儿说东西不好,岂不是打大太太的脸,二老爷放下擦脚布,起身就要去管教三姑娘。
“回来。”
二太太一声令下,二老爷原木原样地坐回去,“我这不也是想着替你分忧。”
“分什么忧?三丫头小姑娘家,脾气倔了点儿,以后嫁人且不必像我这样受委屈呢,不就是一盒胭脂么,三姑娘不喜欢,叫人再给她另买就是了,你劈头盖脸的过去骂孩子一通,又能怎样?那可是你亲闺女。”
二太太脚搁他怀里,二老爷陪笑:“太太心胸宽广的像高山大海,三丫头惹太太不高兴,我这不是心疼太太么。”
二老爷生了一张俊俏皮貌,年轻那会儿更是翩翩公子的风范,惹了一众姑娘的芳心,二太太就是看中了这张脸,哭着求着才叫父兄将她嫁进了侯府。
哪成想,这人是个绣花枕头草包的心儿,除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和那张骗女人的脸,再没有其他一样能拿出来论的。
家里家里糊涂,外头外头乱来,事事不如他大哥也就算了,连三个儿子的前程,也指望不上他。
“除了一张嘴,你还剩什么。”二太太趿拉着鞋站起身,没好气地推搡二老爷出去,“起来起来,看见你就烦。”
“那我去洗漱?”二老爷涎皮赖脸的纠缠。
直到房门被狠狠关上,他才扬眉,笑的得意满满,“ 闹这一通,老爷我又能去外头清净七八天了。”
*
屋里,嬷嬷趴窗户缝上看二老爷出去,才龇牙咧嘴到二太太面前献宝。
“太太大喜,您猜,方才教我抓那草窝子里的两只‘鬼’是谁?”
“这我哪儿知道?”二太太在镜台坐下,对镜欣赏二老爷才送她的金钗,“是大太太院子里的?还是……”
“是跟着二姑娘才回来的秋雁,另一个是大太太跟前当差的来喜。二人是远房表亲,那秋雁没去北边之前就跟她这位表哥有了首尾,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约,久别重逢,在老太太院子里就情难自抑了。奴婢带着人过去,二人正抱着啃呢。”
“当真!”二太太眼睛顿时明亮。
嬷嬷瘪着嘴,重重点头:“还有意外之喜呢,奴婢亲耳听见来喜安慰秋雁,说她给大太太办了这么多年的差事,如今好容易回来了,他还要去大太太跟前求个情,讨秋雁过门儿呢。”
“给大太太办差事?”二太太侧目,“问出是什么差事了么?”
婆子踮脚尖儿耳语,二太太听后眉开眼笑,随手从腕子上撸下个金镯子,放在那婆子手里,“去把秋雁放了,你再拿话好好哄着她,盯紧了这个,日后,我不亏你。”
“就没抓她。”嬷嬷道,“奴婢寻思着有那么多人瞧见了,抓不抓的也不怕那对儿‘野鸳鸯’日后不认,再说又是在老太太的院子里,万一闹出动静,叫老太太知道了,反倒不好。”
那厢二太太心里有了盘算,喜不自胜。
再说秋雁这边,和她那表哥叫人抓了个显形,秋雁第一反应就是去找大太太自首认错,求大太太给个处置,便是看在她为大太太这么多年效力的面子上,或把她打发出去,再不济打她一顿她也认了。
来喜却死活不肯,“大太太手段厉害,又是那么个严苛的人,咱们去求她,丢了性命也是有的。”
“那……那该如何?”
秋雁吓死了。她在云中日里夜里都想着他,又怕被姑娘发现她那些行事,好容易回了京都,有爹娘在身边,才能安心几分。
今日她同几个旧相熟的姐妹吃了两杯酒,来老太太这儿等姑娘,一个多时辰也不见人出来,刚好又遇见了他,教他三言两语哄着,脑袋发昏,这才做了……
“我不活了,我死了算了……”秋雁哭着就要往墙上撞。
来喜抱着不让:“好妹妹,你别寻死。你跟了我,就是我的人了,我自然是要管你的。你忘了,咱们起过誓的,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你怎能想着一个人先走?”
“那要怎么活啊?”
来喜咬了咬牙,拿手给秋雁擦干净眼泪,“有法子活呢,二太太要咱们死,大太太也不会放过咱们活,那、那咱们就去求大爷,大爷是当家主事的人,老太太跟老爷尚要听大爷的意思呢,咱们将功折过,既然捅破了窟窿,索性就往天上去,大家伙儿撂脸掀桌子,谁也别好。”
“求到大爷那儿能成么?”秋雁想到自己在二姑娘身边的所作所为,再想想大爷待二姑娘的好,“大爷要是知道了,必是要揭了我的皮……”
二人正在说话,却听一清朗的声音从亭子外的树木后头进来,“好呀,教我听听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来人戴着软帽,昏暗的灯光下也瞧不大清衣裳,等人两步近前,来喜才认出他是大爷身边跟着的路白。
“你打哪儿来?”来喜定了定神,将秋雁挡在身后。
“别挡了,我都瞧见了。你们俩两情相悦,主子们在里头坐着,你们凑着说两句小话,我又不是那些没出息的,还能去大太太那里告你们状不成?”路白笑着道,又问秋雁,“烦姐姐个事儿,叫我打听一句,秋虹姐姐不是跟姐姐一起去的北边么?怎么姐姐回来了,秋虹姐姐却没回来?”
秋雁与来喜相视一目,心下安定不少,如是跟他解释了大爷叫秋虹几个留在韩家那边收拾一应。
“这样啊。”路白脸上顿时失落了不少,给秋雁道了谢,臊眉耷眼的离开。
秋雁来喜两个当他是跟自己一样,与秋虹交好,却不知,路白跟在大爷身边,最是机灵讨巧,他们在后院亭子里说的那些话,路白早就听了个七七八八,转头便一句不拉的传进了大爷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