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逸是老太太的心头肉,更是大房的主心骨,他在家里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在老太太跟前禀。
知道谢长逸去了崔家,老太太怕他吃亏,忙催着大老爷过去看看,大老爷是个闷嘴儿的葫芦,事业上政绩平平,除了喜爱诗歌文章外,更是少言寡语。
唯有一样好处,就是听劝得很。
自从谢长逸顶起了门楣,大老爷事事都听儿子的话,儿子教他外放避党派之争,他就乖乖请了外调,儿子教他少与忠国公府接触,他也疏而远之,免了一场泼天大祸。就连大老爷在外头收了个瘦马为妾,也得写信告诉他儿子一声,主打个安逸、不惹事。
这会儿老太太叫他去拦住儿子,大老爷心里左右为难,想了想,也硬着头皮承下,从老太太那儿出来,往后头小花园里走了几圈,最后躲去孙姨娘那里里享清闲去了。
二太太请安回来,才坐下就W掌大笑,只道痛快!痛快!
谢长逸为着个二丫头昏了头,大老爷阳奉阴违,大太太也有着急的时候,大房一锅粥的乱起来,老太太还在那儿糊里糊涂的念着她的好大孙呢。
等回头老太太亲眼看见她的宝贝孙子和她疼爱的二丫头躺在同一张床上,还不知道老太太该怎么‘高兴’呢!
外头管事的来禀话,二太太才敛了仪态,叫人进来。
“太太。”管事的给二太太磕头,眼神环顾,跟前儿的嬷嬷带着一屋子丫鬟婆子退下,那管事才敢开口,“太太叫小的盯着来喜,可今儿秋雁才投井出了事儿,来喜就偷偷摸摸去了大爷院子里。”
“什么?”二太太惊愕,“他去谢长逸那里作甚?”
来喜不是秋雁的相好的么?谢长逸杀了秋雁,来喜还要去巴结谢长逸?
难道……这都是谢长逸做的局?
“小的也不知道的,大爷院子里一向看得严,就连老太太都打听不到大爷院子里的消息,小的也混不进去呢……”
“没用的废物!”二太太啐他,又问,“叫你找的人,可找见了?”
“找到了,找到了。”管事的谄媚道,“跟二姑娘的模样有六成像,给了她老子娘五十两银子,就当是没这闺女,小的已经把人送去了梧桐街张妈妈那里,学了三五日规矩,太太要使,这会儿就能把人带过来。”
二太太笑着叫嬷嬷进来,称一百两银子给他,夸了几句,把人打发出去。
屋里没有外人,只二太太跟贴身嬷嬷主仆两个,二太太想不通来喜的所作所为,便同嬷嬷讨教:“那小王八羔子不是跟秋雁那丫头情深意切的么?怎么秋雁才没,他就投靠了害死秋雁的凶手?”
嬷嬷想了下,道:“或许那事儿不是大爷做的呢?”
二太太道:“不是他,还能有谁?”秋雁是大太太放在谢妩身边的眼线,单是这一样,谢长逸就不能饶她。
“秋雁是大太太的人,这事儿是谁最不想叫大爷知道了?太太不妨仔细想想,白天那会儿,二姑娘惊厥,连老太太都跟着慌了神儿,却有一人镇定自若,像是早就知道了似的。”
“你说……是她?”二太太有些不敢相信,“不能吧,沾上人命可是大事儿,她怎么敢呢!”
二太太虽粗蛮不讲理了些,却也知道杀人偿命的道理。她什么也不怕,但真叫她杀人,她是不敢。
嬷嬷道:“太太心善,做不得那些恶事,可那一位就说不准了,太太别忘了,当年二姑娘是怎么进咱们府里的,她连她亲妹子都敢害,更别说是一个丫鬟了。”
第13章 013
◎“教他来同我理论。”◎
谢妩醒来的时候,已是晌午,窗子敞开个细缝,透着天光,罅隙之中一缕明媚打进屋里,正照在那尊青雀报喜大金钟上,指针落在正点儿,枝头青雀扑着翅膀,一步一蹦跳上树梢。
“丁――丁――”青鸟啄响枝丫间的铜铃,谢妩喊人,床边的酥卷儿惺忪抬头,脑袋尚且混沌,眉眼就先弯做了小月牙。
“姑娘醒了。姑娘饿么?我叫小厨房那边送饭过来……”酥卷儿手脚麻利的出去。
秋梨捧着净面的温水进来,杉妈妈抱了个木匣子跟在其后,先将匣子在桌上,再去外间的红木脸盆架子前净手,才伺候谢妩坐起。
“姑娘可算醒了,大爷抱着姑娘回来的时候,眼睛都急红了,咱们大爷自从进了京郊卫戍营,比从前更沉稳许多,这一二年间都少有急眼的时候,上午那情形,就是老太太、大太太在跟前儿也不敢说话。”
“他送我回来的?”谢妩看一眼门外,却不见谢长逸身影。
酥卷儿拿着帕子进来,笑着道:“大爷去怡亲王府了,这会儿不在。”
“我又没问他。”谢妩不高兴的嗔一句,想起秋雁的事情,眉间不禁惆怅,“秋雁……大太太可叫人查清楚了,她为什么要……寻死……”
酥卷儿瘪,摇头说不知:“这事儿老太太也知道,大太太不好擅自应下,是老太太跟前儿的宝金姐姐在查,秋雁家的父母姊妹,但凡是秋雁回来有过联系的人,宝金姐姐全找来了,一个个审了口供,肯定能查出个结果来的。”
秋雁是二姑娘的贴身丫鬟,二姑娘从云中府回来,外头已经是漫天流言蜚语,再传出跟前儿大丫鬟投井自缢的事情,二姑娘在京都城里,还要不要出门见人了。
老太太也是怕大太太不好拿捏其中分寸,才特意指了自己跟前儿的宝金来处理此事,不管缘由如何,此事必是不能落在二姑娘这里。
“老太太明察秋毫,这府里上下啊,就没有什么能逃得过她老人家的火眼金睛。”
杉妈妈不想叫姑娘再纠结于此事之上,找了个话题,指着桌上的匣子道,“姑娘昨儿不是才念着韩家小公子,说不知道小公子在崔家过得好不好,看大夫如何?吃了什么药?真是念着念着就来了,刚二门外小子送了这个,说是韩家小公子托人送给姑娘的,抱着也轻,像是书信。”
“你拿来,我自己看。”
杉妈妈取来木匣,打开里面果然是一封信,还有几篇韩策最近写的文章,其中更有上一届的大考题目,‘研是非,以温故而知新’。
不得不说在大悲大怆之下,那孩子似是一夕之间长大许多,通篇文章条例清晰,又引典故一论,作证实例,较从前更甚有大长进。这个水平考高阳书院,也未尝不能一试。
书信里写的无非是问安道好的话,韩策自言在崔家待得很好,崔世子给他请了大夫,汤药吃下几日,身上核桃大的肿包就消下去了,只是头疼的症状还在,大夫说要改了方子再养些日子,才能固本。
崔世子给他找了个夫子,这几日在教《大学》的内容,他听了许多,但从前念的书少了,知识不牢固,尚有许多不懂,每日只想着多找夫子请教,灯下夜读更是有别样趣味。
谢妩看后,不禁也笑:“那傻孩子,真是年纪轻,没见过世面,挑灯夜读,不得把眼睛看坏了?也怪我给疏忽了,云中荒蛮,大户人家也不使念书的书童呢,我也就给他找,如今到了京都来,自然事事都依着京都的规矩来。”
她想了想,吩咐道:“去济世堂找江掌柜,就说是我的话,教他买个会识字,口舌伶俐的书童来,给策哥儿送去,同崔家那边就讲,是北边带回来的人,从前就跟在小少爷跟前儿念书的。”
济世堂是谢妩的祖业,与谢家这边不相干,掌柜的叫做江保,一家子身契在谢妩手里捏着,做事也是牢靠细心。
济世堂乃传承百年的老药铺,坐堂大夫一手推拿之法堪称第一,那老爷子与谢妩祖上是世交,宫里太医院相聘,人家也不肯答应,后来谢妩养在了忠勇侯府,那老爷子怕谢家的人见小姑娘年幼,觊她手中的产业,还托了太医院的关系,求着帮忙照拂些故人之孙。
谢妩记得那老爷子家的小孙子今年七岁,会念书识字,也有考状元簪花打马的志向,只是他大哥骄奢淫逸,恋了赌坊,更没法子继承家业,老爷子一片丹心,只盼着小孙子能够学了自己的绝艺,传承后世,便将小孙子按在身边,再不准他到学里念书。
谢妩有施以援手的私心,江掌柜是个玲珑剔透的心思,能参透小主子的意思。转天傍晚,江掌柜家的便领着个半人高的小孩子来谢妩跟前儿磕头。
“见过小姐,小姐千秋。”小孩儿叫五味,偏偏他家姓北,北五味,听名字就是打草药堂长起来的。
谢妩身子还不能大好,坐在屋里的竹椅上,手边放着本没看完的书,靠墙的五斗柜上摆着一盆儿琉璃花,映着茜红的纱窗,琉璃之上流光溢彩,好不夺目。
“你去给哥儿念书,平日里夫子教学,你也要听,等哥儿回头去了学里,你或是跟着做个小书童,或是听我的安排,进个差不哩的学堂,你祖父要是不依,你就同他说,‘是江妩那个臭丫头按着你脑袋叫你去念的书’,教他来同我理论。”
谢妩笑笑,话音回转:“只是有一样……你要是不用功,不等你祖父生气,我可就要先拿了你来,打二十板子,叫你脱一层皮!”
“全凭小姐吩咐,谢谢小姐……”北五味跪地给谢妩磕头。只要能叫他念书,死都值当。
*
韩策看着谢妩给他找来念书的书童。
再看看书案上先生留的一堆课业,心道:这孩子兴许比书高点儿?
【作者有话说】
研是非,以温故而知新――韩非子里面的话,改编。科举题目是在常娆还是苏南枝那个文里出现过。
别嫌我短,我把猫饭炼成了仙丹,漆黑的鸡胸肉相依为伴,躺在锅底,连同飘飘忽忽升腾起来的黑烟,我和猫都惊呆了!!
还有,蛋白质碳化后是臭的。
最后,希望猫的锅可以刷干净,希望猫能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她在厨房也没有看住她的饭!不中用!
第14章 014
◎“妹妹快摸摸,是不是已经干了?”◎
春芽新发,秋杏抱了一笸箩香椿芽从月亮门儿出来,撞见谢长逸领着路白从二道门进来。
“大爷。”秋杏见礼,后面路白好奇的上前,问笸箩里是什么。
“香椿芽。早起杉妈妈打西边廊子那儿过,说是闻见了香椿,酥皮儿个小馋猫嚷嚷着要吃香椿炒蛋,二姑娘也说这个时候的紫皮儿香椿最鲜,再配一碗白粥,最是美味了。姑娘才说自己在这院里开小厨房吃饭冷清,赶巧今儿个大爷来了,大爷要是后晌午得闲,不如就搁这院儿留饭,我去小厨房跟张妈讲,再添几样辛辣口的。”
“依着姑娘的口味就是。”谢长逸想了一下,再嘱咐,“香椿吃多了了犯春癣,仔细她又闹人,只弄一小碟子尝个新鲜,剩下的且你们自己躲远远地吃。”
“是。”秋杏笑着应下。
谢长逸进院子,酥皮儿几个小丫鬟在应窗户的石桌前围着做针线,窗子打开,两盆开的最盛的海棠就摆在眼皮子底下,花后的书案上谢妩伏案作画,刷白的动作有些急,大略是心情不佳。
“知道的你是画画呢,不知道的还当妹妹学了泥瓦匠,搁这儿批大白呢……”谢长逸口气不善,在临门的客座坐定,酥卷儿捧了茶,他吃一口,嫌太过清淡,又给放下了。
“赶上沐休你得闲了?不去老太太那儿说笑尽孝,就非得来讨我的不痛快?”谢妩也不忍他。
二人才为接接韩策进府的事情吵了一回,谢妩觉得崔家再好,却与韩策远着呢,孩子大了,将他一个人丢在崔家,非亲非故的,什么都不方便,她同谢长逸商量着把韩策接回来,或就住她的院子,或是在西院临着学堂的地儿给收拾出一处院落,离得近,也方便自己照看。
结果谢长逸这人,真讨嫌,看不得别人好脸儿,她好声好气没说两句,他就炸毛成了热脸子狗,拍桌子说不成,还红着脖子吼她。
“老太太可没二妹妹脾气大,一句话不对付就甩脸子,不给人好颜色瞧。”
“你是说我?”
“我可不敢说二妹妹。”谢长逸指着自己的左脸给她瞧,“二妹妹前儿赏我的还留着呢,卫戍军上下都知道我养了猫,是我妹子送的,能抓能咬,凶得厉害。”
他嘴脸及腮的地方一道血印子,断断续续,还真像是被猫抓出来的。
谢妩脸上出现莫名的红,拧了拧眉,怼他的语气却软了下来:“谁叫你自己撞上来的……”
“二妹妹的意思是……我的脸硬往你指甲上蹭,还拿着妹妹的手自己在脸上刮一道出来,再招摇过市,炫耀给外头的人瞧?我拿自己丢人的糗事儿,来旁敲侧击的落妹妹的脸?”
“那……谁让你先抓我的肩膀呢。”谢妩画纸也不刷了,坐在书案前与他对峙,“你好好说话就说话,干嘛说急眼了就来……就来掐人。你掐疼了我,我一着急就挥手撵你,不妨间擦了些,也不怪我。”
“我还什么也没说呢,二妹妹怎么自己先气势弱了?”
“谁气势弱了?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谢妩将自己缩在宽大的书案后面,用摆在面前的笔架纸山挡住自己,“我只是怕你讹我。”
“呵。”谢长逸气笑,懒得拆穿她,起身两步走到书案前头,长身玉立,修长的指节落在桌面,“咚咚”两下,落在谢妩眼前,惊的小丫头恍然回神,整个人靠在椅子背里,差点儿没跳起来。
谢长逸才沐浴洗漱,换了身儿玄色镶边靛青子五彩织银纹样圆领袍,并未束发,只松松将额前的头发挽了攥儿,半干的湿发一缕垂在身前,还带着明晃晃的水意呢。
“不是不亏心么,怎么还怕了?”
谢长逸转了半圈,看她画的是什么,才刷的底子珍珠白,一旁盘子里研开了的黑色是‘月下灰’,谢长逸虽不擅画工,可看她画得多了,也知晓不少其中门道,“是要画鸟雀蝴蝶?”
“老怡亲王妃做寿,老太太让我画一幅《松鹿双喜图》又要一对儿报喜鸟,我不擅花鸟这些,就铺纸先练一练。”
谢长逸离她太近,他身子侧着悬在她脑袋上,似是有意无意的往她身上贴,蒸的人半拉脸都是发烫的,又教他头发上的水冷不防落下来一滴,正滴在谢妩面皮儿。
“嘶――”不轻不重一声,谢妩轻呼,不禁起身推他,“你这人……你怎么不擦头发就出来乱走!回头把我的画毁了,你要怎么赔?”
谢长逸不知道她在恼什么,又恐由着她一个人生闷气,再把自己撵出去,便在椅子上坐下,道:“路白抬水时没出息,砸到了手,笨手笨脚的绞发也使不到他,你要嫌我,那你就帮我擦了?”
“谁要帮你。”谢妩把人推远,“我身子不好,连自己的儿子都尚不得看顾,哪里有力气来帮你?”
这话是前几日谢长逸搪塞她的,这会儿被小丫头翻旧账出来,原封不动的给还了回去。
“你小姑娘家家的,从无生育,哪里来的儿子,净胡说八道。”谢长逸宁肯自己叫人拿帕子过来,在谢妩面前绞发,也不肯松松嘴,在韩策的事情上给她让步。
他擦干了发,还举着发梢到谢妩面前招惹:“妹妹快摸摸,是不是已经干了?”
“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