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缓缓开机，祝诀耳边重播着林晓筝刚刚说的话。
“是，徐稔念了荣明一中。但她高一暑假……去世了。新闻里播过，溺水，用的是化名，但这件事在一中闹得有些大，所以想知道的，多多少少都知道是谁。”
电脑开机后，祝诀迅速登陆聊天软件。
“怎么了？”妈妈穿着围裙，打开书房的门，站在门口。
“没……没什么，我查个学习资料，待会儿出来吃饭。”祝诀尽全力克制自己的声线，避免妈妈察觉出异常。
妈妈“哦”了一声，难得没像以前那么絮叨。
书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徐稔的消息弹出来。
是六张快餐店聚餐的照片，以及一句话。
——喏，我相册都快满了，几个月前的照片了都被清了好多张，就剩这几张了。你怎么突然要更新空间？怀念暑假啊？
祝诀心里一空，被人抛起又跌落的失重感萦绕心头，原本悲伤的心绪还没来得及消散，刹那间又被惊愕笼罩。
感觉自己的大脑都不会思考了。
不知盯着电脑屏幕愣了多久，祝诀甚至都没有勇气点开那些图片，妈妈敲响书房的门。
“查好没有，出来吃饭。”
慌乱中，祝诀打下一行字并发送。
——你还活着？
妈妈夹了很多菜给祝诀。
“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刚刚回家也是慌慌张张的，是不是身体还不舒服？明天别去学校了，多多休息吧。”
“真不用，妈，我没事，只是最近压力有点大。”祝诀立刻推脱。
“知道你忙，但也别太累，无论最后考得如何，我和你爸都不介意。”
“嗯……”虽然妈妈从前不会这样不在意自己的成绩，但这句话倒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一点点祝诀持续两天的迷茫。
好想问妈妈有关徐稔的事，又不知如何提起。
“最近天热，学生溺水的事件也变多了，我看这……”祝诀爸爸早早吃完饭，又开始看报纸。话还没说完，便被祝诀妈妈打断。
祝诀看到她朝爸爸使了眼色，又恢复笑意盈盈的表情，让祝诀多吃点。
看来林晓筝说的是真的。
祝诀生出一计。
“没事的妈，我不介意。”
妈妈的表情瞬间转变，她张了张嘴：“啊？”
“也过去一年多了，徐稔她，她……”祝诀暂时还没想好怎么编，已知信息太少。
“你能走出来我当然是，唉。”妈妈忍住眼泪，“我也很喜欢徐稔那孩子，真是……”
祝诀故作成熟地拍拍妈妈的背，沉默地把剩下的饭菜塞进嘴巴里。
快吃，快吃。
祝诀一秒不停地咀嚼着，连同徐稔被验证的死讯，磨碎了咽下去。
煎熬地等到爸妈都睡下，祝诀再次登陆。
——废话，我当然活着。
祝诀又迷糊了。
——你是徐稔本人吗？
——你上学上傻了？我当然是，三中有那么大压力吗？
——你真的还活着？
祝诀过于激动，对面也正摸不着头脑，暂时没有回复。
祝诀上滑聊天记录，发现晚饭前收到徐稔那段消息里的重点：几个月前和怀念暑假。
——我活着活着活着活着！一中学习再紧，我也不至于消失吧。
徐稔一顿输出。
——你现在高一？
祝诀给出一个她不敢相信的猜想。
——不然呢，我跳级啊，虽然走运上了一中，也不至于这么牛吧。
这下换祝诀沉默，难道自己和徐稔此时在不同的时空？
寂静的深夜，幽暗的房间，只剩下不间断的键盘敲击声，电脑屏幕蓝白光映在祝诀的脸上。如果以上帝视角看着祝诀，会以为她是个特工。
解释清楚后，徐稔重复重点。
——你是说，你现在高三，而我在高一暑假里，没了？
祝诀正在回看自己发的所有消息，她冷不丁地笑起来。
太离谱了，如果这不是一场梦。
——嗯，但是我不确定，如果真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是两个时空，那你在那个时空的命运，可能不会和我描述的一样。
——你高一第一学期期中联考的试卷还在吗？找出来给我看看。
祝诀差点吐血，自己已经琢磨这件事两天，还在认真分析现在的局势，徐稔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想着考试。
——喂，你怎么想的啊。
——好啦，我知道。要不要咱们视频一下，或者你找找我出事的新闻，发过来。
祝诀一拍脑袋，人焦急起来，什么都忘了。
很快找到那篇新闻，话说回来，自己都还没有看过。
《花季少女深夜溺亡，是失足还是另有隐情？家长这样说！》
祝诀发链接过去，轻轻滑动鼠标，可惜这新闻通篇废话，没有讲事故的原因，只有“意外”二字。徐稔的妈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表达不相信自己的女儿就这么离开了。
——看到了吗？
——什么都没有啊。
——啊？
——你再试试开视频？
——好。
祝诀点击视频图标，却没有任何反应。
——不行是吧，刚刚我也试了。
徐稔冷静地发来这条消息。她们两人又试了截图、电话等等方法，发现都行不通。视频和电话打过去，接通的是高一的祝诀，徐稔搪塞几句挂断。只有徐稔那里已经发生的事的图片能够发过来，比如那次快餐店的聚餐。
——这样啊，我还想让你拍照发联考试卷过来呢，看来也行不通咯。
祝诀无奈，徐稔真是乐天派。
——你那里，我在做什么呢？
祝诀突然好奇。
——你啊，在荣明三中，虽然不在一个学校，但你暑假的时候都会来我家里玩。我当时还跟你说，我哥还有一星期就要正式搬回来了，转学到三中。
——我哥的成绩，本来要来一中的，但是他不喜欢一中那个校长，说条条框框的，三中校长更柔和些，还愿意全免学费，他说他在哪儿上学都一样。
——对了，他高一和你一个班诶。现在开学第二周，你俩好像没啥交集。
——还有，上周末已经约好这周末你来我家玩，到时候我把这件事告诉我这里的你，看看你什么反应。
祝诀差点被绕晕。
——“我”可能不会相信吧，按照我们刚刚的实验，“我”估计也看不到聊天记录。不过，不是不相信你，是不相信你会死。
祝诀发完这条消息，徐稔那里长久地沉默。
——嗯。
——你哥，是之前好几年才见一次面的哥哥吗？
——嗯，爸爸把他送回来了，开学后我问过他，有没有和你认识，他说你俩座位离得远，不怎么熟悉。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岑檐。
有点眼熟的名字。
——可是那个新闻……
——至少现在没事，说不定这就是两个时空，根本不会发生呢？
被徐稔这么安慰着，祝诀只好暂时放下纠结，看着一旁小山般高的作业，一头扎进去。
由于昨晚聊天聊得太晚，又在凌晨恶补作业，早上祝诀上学差点迟到。
英语早读时，祝诀依旧开始认人。这次她把整张座位表都看一遍，终于找到眼熟的原因。
岑檐，现在仍然和自己一个班，他就坐在第四组第五排靠窗边的位置。
和自己的位置还是有一定的距离。祝诀从来没有正面见过徐稔的哥哥，印象中只见过这个男生两次。第一次还是在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他和徐稔几乎不着家的爸爸一起出现在客厅里，五年级的祝诀小心翼翼地出去接水，只看见男生远远的侧影，倔强地挺直着背。
太久远，祝诀早已记不清，只记得在徐稔的房间里，她接过水杯后，默默地问：“我妈回来了吗？”
“还没有。”祝诀贴着她身边坐，“那就是你哥哥吗？没见过诶，叫什么名字？”
“呃，我都有点不记得。”徐稔揉揉眼睛。“他们八成是来商量要不要初中转回来上学的。五年前也这样回来过，是商量要不要转回来上小学。”
过了很久，久到祝诀打算出去接第二杯水，突然听到外面大吵的声音，她被吓得一哆嗦。
“别害怕，让他们吵去吧。”徐稔淡淡地说。
“你妈妈不同意你哥哥来上学吗？”
“也不是不同意，我妈对我哥没有意见，但她和我爸关系太糟糕。也苦了我哥了，这是关于他的事，所以他要一直看着他俩吵吵吵。”徐稔关切地看一眼门的位置，“估计又转不了了，我哥成绩特别好，本来在省里最好的小学上学。我爸可能不想身边带个小孩吧，我妈则是赌气，之前离婚我爸说什么都要把我哥带走，这下又不想带，凭什么都得按他的想法来。”
大人真是奇怪，可小孩是无辜的。
“我跟你打个赌吧。”徐稔伸出小拇指，弯曲着，“我妈心还是软的，等到上高中，就会让我哥回来。前面这些年先上省里的好学校，也是为我哥考虑。我们这里的小学和初中都比较一般，高中好一些，有很多外地学生转学来，到时候也算有个台阶下。”
祝诀一脸惊讶，愣愣地伸出小拇指与徐稔的缠绕。
坐在讲台上的祝诀自己都没意识到盯着岑檐看了有多久，对方始终没有抬头。回过神来的她低下头，摸了摸当初和徐稔打赌的小拇指。
第4章 你怎么高一
第三天，祝诀身体不舒服的理由彻底失效，她也懒得再装。
于是她出了一整天的丑。
英语课被季红叫起来解答一道选择题为什么这样做，数学课上黑板解题，语文课默写文言文，物理课当堂小测……
祝诀一整天啥也没干，光顾着跑五科老师的办公室。连后桌没怎么说过话的女同学都忍不住问自己到底怎么了，祝诀摆摆手：“我失忆了。”
但老师和同学都觉得祝诀在胡扯。
只有在班主任生物老师的办公室里，余凤听到祝诀自暴自弃的“失忆论”，沉默了一下。
“是之前的事，对你还有负面影响吗，要不抽空再去看看医生吧。”
祝诀懵了：“什么事？”
生物老师已经想好一堆安慰和鼓励的话，但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她忍无可忍，认为祝诀在恶作剧。
“你别拿成绩开玩笑，月考快到了，难不成你要一问三不知地考试？”
最后一节自习课之前，回到座位上的祝诀问严冀：“我高三刚开始的成绩具体是什么水平？”
“班级前五名吧。”
“如果我月考考了班级倒数，是不是又要被花式叫办公室了。”
严冀轻笑：“别提前想结果了，先做题吧，挣一分是一分。”
“全班只有你不觉得我奇怪了。”祝诀叹了一口气。
“没什么，理解。”严冀这句话的声音很小，小到祝诀都没听见，她正忙着在桌肚里翻找着今天布置的练习册。
现在祝诀学聪明了，在学校里先尽量解决比较棘手的作业，因为有严冀这个什么都不会多问的人帮忙。
她也暂时没时间好奇严冀为什么不觉得自己奇怪。
艰难地做完部分作业后，她如释重负，摸出日记本。
日记本上仍旧什么都没出现，只有最开始那一天的文字，孤零零地待着，犹如一只断线的风筝，干瘪地夹在冷风里。
放学后，林晓筝一如既往地站在七班后门，对着镜子整理头发。
真漂亮。祝诀感叹道。
精致打理过的头发，白皙软糯的脸庞，如杏仁饱满的眼睛，水润轻薄的嘴唇。
“什么？”林晓筝扭脸看她。
“我说你真漂亮。”
“咦，你难得夸人噢。”林晓筝搂住祝诀，二人走出学校，“昨天你回家后有去找徐稔当年的新闻吗？”
祝诀把昨晚的神奇经历告诉林晓筝。
“目前只有这样。”
“既然你已经看了新闻，知道她去世的地点、时间，说不定可以救她诶。”
“你说得有点道理，不过……”祝诀幡然醒悟，停下来歪着头想，“如果我真的能救她，就不会有这个新闻，就不会有我和你现在讨论这件事，不是吗？”
“也是。”林晓筝也反应过来，“但是，如果不能拯救她，你被‘安排’穿越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不知道，我对这里，对所有人都没有任何感觉。尤其是知道徐稔已经不在了，更觉得虚无缥缈。”话音刚落，祝诀又意识到什么，“呃，我知道你是我在这个学校里最好的朋友，但我的确是没有什么感觉，我……很抱歉。”
“抱歉什么，现在的你和我认知中的你也不一样，或许我也要重新认识你，哪怕从现在这一刻开始。”林晓筝笑容明媚，朝祝诀伸出手，“你好呀，一直没正式自我介绍呢，我叫林晓筝，六班的，希望我们能成为好朋友。”
祝诀鼻子一酸，她不知道高三生活要持续多久，哪天睡一觉醒来，或许就又回到快餐店。但她会永远记得林晓筝此刻的明媚，记得她朝自己伸出手，成为这个时空里第一个完全接纳自己的人。
回到家，祝诀还是直奔书房，却被妈妈拦住了。
“还有两分钟就吃饭了。”
“哦，好，我找书。”祝诀一只脚已经踏进房间，只能掩饰道。
林晓筝说得对，自己的穿越究竟有什么意义？
餐桌上，妈妈的脸色不太好。
“今天你们班主任又给我打电话，你到底是不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没好意思跟我说？”
“真没，不过，我得提前跟你们说一声，月考我可能会考得很烂。”
妈妈惊讶的表情只有一瞬间，然后迅速恢复正常，挑了几筷子饭。
“嗯，没事，如果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
祝诀正在喝汤，差点呛到，这还是那个初中时跟在自己身后催着一定要好好学习的妈妈吗？
“我以为，你会生气。”
“身体最重要。”妈妈犹豫着，“如果你不想去医院，我们也不逼你，只要你真的没事就好。”
不知道妈妈为何转变这么大，祝诀心里闷闷的，她匆匆忙忙地扒完饭菜，回房间写作业。
妈妈偶尔会端水果和牛奶进来，祝诀吃着水果，瞟了一眼那个放满高一高二试卷的透明箱子。
要不看看那个箱子还有没有什么线索？至少能知道哪些题型是我容易错的，哪些是我本就做不出来的。
打开箱子盖子，熟悉的字迹铺满所有试卷，黑红色交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