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薇特听到这话转头看他,那双蓝灰色的眼瞳明亮极了,就像她一直在说的话那样坦然而透彻。她认真地端详了他一会儿,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你是小天狼星·布莱克。”她用笃定的语气说,“因为我只有和小天狼星·布莱克对视的时候,心跳才会加快。”
“……”
她服用了迷情剂——小天狼星在巨大的心理冲击中提醒自己——所以会这么说也并不算奇怪。
只是令他困惑的是,伊芙的话大胆直率,可情绪却不像是被迷情剂药效影响而变得激烈高昂。她的语气仍然如往常那样平稳,好像陈述的是再寻常不过的道理。
所幸一路遇到的人都没看出她的异样,小天狼星顺利地将伊薇特送进了校医室,向庞弗雷夫人描述了她的症状,并将那盒罪魁祸首巧克力递给护士长做参考。
“迷情剂?”庞弗雷夫人用严厉的目光盯着他,“这可不能算是一个赢得女孩的心的好主意,布莱克。”
“不是我做的。”小天狼星干巴巴地回答她,但是并不指望护士长能相信。
庞弗雷夫人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也没有再进一步发表什么评论,只是取出来一颗巧克力,耐心地对伊薇特说:“我只需要检查一下迷情剂的成分,就能去配制解药了。稍等一下,好吗,亲爱的?”
伊薇特用澄澈的目光和她对视,然后温顺地点了点头,但小天狼星敢用詹姆脑袋上那对叉子打赌,她根本没听进去护士长的任何一句话。
庞弗雷夫人带着那颗巧克力回到办公室里,片刻之后就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问小天狼星:“你确定这是添加了迷情剂的食物吗?她有没有吃过别的东西?”
“我不明白,”小天狼星困惑地说,“我没看到她吃别的东西,只是吃了这个,然后就变成了——”他指了指伊薇特,意思是变成了这样。她一直定定地注视着小天狼星,几乎让他觉得毛骨悚然了。
“好吧,”庞弗雷夫人叹了口气,表情仍然是欲言又止的复杂,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说,“我不知道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小天狼星警惕地绷直了脊背。
“这不是迷情剂。”庞弗雷夫人说。
“那是什么?”小天狼星几乎要跳起来,大声地问,“你能制作出解药吗?我们需要去找斯拉格霍恩帮忙吗?”
“安静点,年轻人!”庞弗雷夫人连忙做出安抚的手势,压低声音说,“我还有别的病人在休息呢。”
“对不起,”小天狼星缩了缩脖子,又紧张兮兮地问,“你有办法治好她吗?”
“我没什么需要治的,”庞弗雷夫人说,“这只是普通的酒心巧克力,换句话说,她醉了,等她酒醒就会恢复的。睡一觉会有很大帮助,我也许应该去拿点催眠的药水......”
护士长后面说的话,小天狼星全都没听进去。
不是迷情剂,也就是说——难道、也许、理论上来讲——伊芙说的是真心话吗?
他慢慢地转过身,看向半靠在病床上的伊薇特。她仍然在用那双清澈而平静的蓝灰色眼眸注视着自己,直到护士长端来了一杯药水让她服下,她的视线也没有一瞬移开。
小天狼星的心脏雀跃地狂跳起来。
**********
伊薇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倾斜的夕阳透过窗户,将室内映得金灿灿的,但是只有一半落在她盖着的被子上,而另一半原本会落在她脸上的刺眼日光,则正正好好被窗帘挡住了。
安眠药水的效力还未完全消失,伊薇特艰难地动了动睡得僵直的四肢。感官逐渐复苏,她闻到草药的苦味,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校医室。
她慢慢地坐起来,靠在枕头上,然后便看到自己床边不远处,就在挡着阳光的窗帘边上,小天狼星正瘫在一张藤木椅子上打瞌睡。他垂着头,略长的黑色头发挡住大半张英俊的脸,手里还握着一卷羊皮纸,马上就要滑落下来。
伊薇特身体往前倾了倾,将他手中那卷快要掉下来的羊皮纸轻轻向上推了一下。
小天狼星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将头发甩到脑后,坐直身体,先是茫然地朝四周看了一圈,对上伊薇特的视线之后眨了眨眼睛,咳嗽了两声来清嗓子。
“到晚饭的时间了吗?”他问。
“我应该知道吗?”伊薇特礼貌地反问,又提醒他,“好像我才是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
“哦!也对。”小天狼星咧开嘴笑了,低头看到手里的羊皮纸,这才想起来自己睡着之前是在做什么,“我想我们应该讨论一下婚礼的事情了。”
“谁要结婚了?”伊薇特好奇地问。
“我。”小天狼星得意洋洋地回答。
伊薇特张了张嘴,但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你知道你还没毕业,是吧?”
“这不重要,”小天狼星满不在乎地挥了一下手说,“重要的是,我现在没法决定婚礼上的捧花。玫瑰太俗气了,是不是?詹姆肯定要在他的婚礼上用百合——所以,铃兰和郁金香你更喜欢哪个?”
“我的意思是,”伊薇特无力地说,“结婚不是你们的恶作剧,只依靠空想就能成功的。而且,请原谅我扫了你的兴,但婚姻中的确应当包含两个人才对,你是不是忽略了,那个词是什么来着——对了,新娘?”
一直表现得兴致高昂的小天狼星突然陷入沉默,并且用一种奇异的表情看着伊薇特。
“还是说,你有一位谁都不知道的未婚妻,”伊薇特尽力猜测着说,“比如说,家族之间的联姻,斯莱特林的纯血表亲之类的?无论如何,既然你决定结婚,那么也应该和你的未婚妻讨论婚礼的细节,而不是和我。”
“也就是说,”小天狼星慢吞吞地说,“你不记得刚刚发生过什么,是吗?你知道你为什么来校医室吗?”
“不记得,”伊薇特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但我觉得已经没事了,所以,请让一下,我要去跟庞弗雷夫人打声招呼。我的书包是不是落在算术占卜的教室里了?”
小天狼星听话地从藤椅上站起来,注视着伊薇特掀开被子,站到地板上。她弯腰提上靴子,又从床头柜里找出来一把鬃毛梳子,在落地镜前理顺自己睡得有些蓬乱的深棕色卷发。
“我还有一句话,只是一个提醒……”看到她已经取下衣架上的斗篷披到肩上,站在落地镜前查看自己的衣着是否得体,小天狼星开口说,“你刚刚说的‘新娘’,我没有忽略,因为我打算娶的人是你。虽然我已经问过了,不过如果你不记得,那我或许应该挑一个合适的时间再问一次。”
伊薇特整理斗篷领子的手顿住了。她从落地镜中盯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小天狼星,似乎是被他话中的含义震惊到失语,半晌之后才绝望地跟他确认:“问我什么?”
“问你是不是愿意嫁给我啊!”小天狼星用理所应当的表情回答。
伊薇特仍然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小天狼星好心地给她解释:“你看,事情是这样的,你吃了酒心巧克力,然后一直在说爱我,碰巧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所以,我看不出我们还有除了结婚以外的结果。”
伊薇特长久而静默地背对着小天狼星站在镜子前面。他能从落地镜的镜面上看到,这位从来都冷静而敏锐的拉文克劳优等生级长,此时从表情到头发丝都是僵硬的,要不是小天狼星一直在看着她,准会以为她是被人施了僵直咒。
走廊里传来悠长的钟声,应该是晚饭的时间了。被这钟声一震,伊薇特才终于回过神来,立刻就去抽斗篷里的魔杖,念咒语的声音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一忘皆空——”
然而小天狼星比她动作更快,几乎是在她转身的瞬间就在自己的身前布下了一个盔甲咒。伊薇特魔杖中蹿出来的咒语被反弹出去,撞上他刚刚坐在上面打瞌睡的那张藤椅。
椅子被撞翻时发出巨大的声响,他们立刻听到护士长办公室里传出来严厉的责问:“谁在外面制造噪音?”
小天狼星连忙解开盔甲咒,迅速将藤椅扯起来,一把拽住还锲而不舍地想给他施遗忘咒的伊薇特,趁着庞弗雷夫人还没有出来查看情况,带着她溜出了校医室的大门。
伊薇特拿魔杖那只手的手腕被小天狼星紧紧握着,她却还是没有放弃施咒,然而挥动魔杖的动作被限制住,根本发挥不出什么效果。
“不会有用的,”小天狼星偏头看向因为屡屡失败而浮现出恼火表情的伊薇特,笑嘻嘻地挥了挥一直握在手中的那卷羊皮纸,“我已经记在这上面了。婚礼计划。”
看见伊薇特眯起眼睛,用危险的眼神盯着那卷羊皮纸,小天狼星连忙把东西塞回斗篷里,又说:“还有一张羊皮纸,最开始的草稿,或者说只是一些涂鸦,你知道,‘伊薇特·坎贝尔说她爱我’之类的句子……总之,莱姆斯来问我为什么缺席黑魔法防御术的时候,我让他帮忙带回宿舍了。”
也就是说肯定没办法让他忘记这件事了。伊薇特不甘心地瞪了他一会儿,终于不情不愿地放弃了挣扎。
小天狼星仍然握着她的手腕没有松开,一边兴致不减地唠叨:“对了,说到莱姆斯,他来的时候看见我手里拿着羽毛笔,似乎认为我一定会趁你睡着的时候在你脸上写字,所以,如果你能在见到他的时候替我澄清一下,就再好不过了,行吗,未婚妻?”
“请别用那名字叫我。”伊薇特心力交瘁地说。
“为什么?”小天狼星问,又说,“提醒你一下,你在睡着之前已经答应过我了。”
“你可以去问问庞弗雷夫人,我在那种状态下说的话是否具有法律效力。”伊薇特冷漠地回答他,“其次,就算我承认我说的是真话,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和你结婚——这和我的人生目标不相符。”
“是的,你确实提到过类似的事。”小天狼星不以为意地说,“我认为我们已经在这个问题上达成共识了,不是吗?你自己说的,爱会让人在不该胆怯时勇敢,在无需勇敢时胆怯。现在就是不该胆怯的时候了,伊芙。再勇敢一点,行吗?”
“我不觉得——”
“你知道,理智和胆怯并不完全相同。”小天狼星执拗地坚持道,“而在我们格兰芬多看来,无论什么时候,爱都会让人变得勇敢。”
伊薇特张了张嘴,但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会在这种时候变得如此笨拙,而小天狼星却能滔滔不绝地说出让她没法反驳的绝妙言论。这让一向头脑敏捷的拉文克劳级长很不甘心。
“你很早以前就选择我了,不是吗?否则最开始就不会答应我出去约会了。”小天狼星在她身边,用怂恿且诱惑的语气,企图在她神游的时候将这个念头扎根在她脑海深处。
伊薇特回过神来,下意识循声看过去,恰好对上了小天狼星的眼睛。他的眼睛是深邃的灰色,明亮而干净,眼瞳里只映着她一个人的影子,天然显得深情。
他说的没错,伊薇特怔怔地想,我确实早已经选择了有他在的那个未来了。
有小天狼星·布莱克的那个未来,和她一直以来所规划的完全不同。不可预知,也不合常理,但伊薇特却能肯定,那样的未来一定充满未知的惊喜,就像和他的约会,每一步都在计划之外,但每一步都自由而快乐。
一旦接触过那样恣意骄傲的生活,就很难甘心再回到平淡和安稳中去。她的躲避和逃离,其实只不过是把对未知的惧怕,当成了属于拉文克劳的理性判断。
他说的没错,伊薇特今天第二次在心里这么想,胆怯和理智并不全然相同,那么,这或许就是不该胆怯的时候了。
“好吧,”她在沉默了很久之后低声说,“……好吧。”
好吧,我承认爱能使人变得勇敢。
好吧,因为拉文克劳永不会向挑战认输。
好吧,我愿意试着和你共同度过一段人生,我愿意去尝试更多的可能性,我愿意把自己的未来和你牵系在一起,也愿意去相信并期待着无法预知的美好。
小天狼星的眼睛一下子变得闪闪发亮。
这就是他的伊芙。如此独立、如此清醒的伊芙,永远不允许任何人动摇她的决意。他有时讨厌她的固执,有时却庆幸她的坚定。
倘若还有一丝犹豫和不确定,她都不会轻易做出这个决断,但既然她说了“好”,那么他就能相信,伊芙的确是选择了和他并肩走下去,并绝不会半途离去。
他真喜欢她这一点。真的很喜欢。喜欢得想要紧紧拥抱她。
但小天狼星什么都没有做。他们穿过走廊,走下楼梯,去吃晚饭。
他这会儿早已经松开了伊薇特的手腕,但两个人仍靠得很近。在进入礼堂之前,伊薇特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仿佛试探般碰了碰小天狼星的手背,然后在宽大的长袍袖摆之下,轻轻勾了一下他的小指。
即使在六年级下学期两个人开始约会之后,她也很少有这样亲昵而温柔的举动,这让小天狼星再次意识到,她的确做出了决定,并已经开始试着履行某种承诺。
倘若其他人都不在,只有他们两人——那么,小天狼星相信,他这会儿所能得到的,一定远不止这个细微的、却能给人带来无比快乐的小动作。
“明天见。”他听到伊芙轻声说。
她没再说别的,也没有再做出更多的表示,只是在唇角抿出一点浅浅的笑,用那双漂亮的蓝灰色的眼睛注视着他。
随即她松开了和他相勾的小指,就重新变回往常那个端庄优雅的级长。她走向拉文克劳学院的长桌,就像是六年级第一节 高等魔咒课上向小天狼星走来时那样,从容、镇定而骄傲。
小天狼星仍然怔怔地站在原地。
不断有穿着黑色长袍的学生从身边经过,说说笑笑地谈论着课业和魁地奇。偶尔还有透明的幽灵在墙壁之间穿行,他们的身体被辉煌的烛火映出乳白色的珍珠般的光晕。烤马铃薯的焦香已经逸散到走廊中,混合着黄油和炼乳的诱人甜味,银质的食器相互碰撞时发出悦耳的叮当声,同样令人食欲大振。
这是霍格沃茨的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和从前的每一个夜晚都没有分别,未来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但小天狼星却无比清楚地知道,他生命的一切都将和过去截然不同了。
第12章 天文算法
伊薇特一回到公共休息室,就冲进女生宿舍将自己的行李箱从床底下拖了出来。
她在里面翻拣了好一会儿,才在箱子最里面翻出来一张被压得皱皱巴巴的羊皮纸。羊皮纸上绘有一个简单的星相图,旁边写着几个潦草的公式和运算过程,右下角的计算结论被重重地圈起来,墨水的线条几乎要飞出羊皮纸的边缘。
暑假里她用两个人的生日计算过对应的星盘,吃了那颗酒心巧克力的伊薇特是这么跟小天狼星说的。
这并非无中生有。眼下这张被她揉成一团随手扔在行李箱里的羊皮纸,就是那时计算出的结果了。
伊薇特直接在摊在地上的行李箱旁边坐下来,把那张羊皮纸按在柔软的毡毛地毯上,随手拣了一支羽毛笔,俯下身在纸面上添了几个数值,又用飞来咒召唤一本书,“刷刷”地翻阅比对着书上的表格和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