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铜钟正下方的螺旋阶梯登上来的伊薇特,学着小天狼星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在砖地边缘坐下来,两只小腿垂在外面。
他们在四面透气的高处,迎面而来的寒风凶猛而刺骨,几乎要使伊薇特流下眼泪来,只能紧紧地拢起被凛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斗篷,然后颤颤巍巍地抽出魔杖,给自己和小天狼星周围施下了一个防风的魔法。
空气一下子变得安静而温暖,小天狼星满意地将被风吹乱的长发随手拨到脑后。
“这里比天文塔还要高,”他指向城堡北部、与这个小钟塔遥遥相对的天文塔楼说,“只是没人知道怎么上来。不过,从这里看日出,是整个霍格沃茨最好的角度。”
“这就是你在冬天的凌晨把我从宿舍叫出来的理由?”
伊薇特正把双手拢在嘴边,向冻僵的手指呵着热气。防风的魔法让她的四肢逐渐回暖,她的心情才变好了一点儿。
“是啊,”小天狼星说,“你有什么意见吗?”
伊薇特摇摇头。
“除了又冷又困,没有别的意见。”她诚实地说,又问,“我们要在这儿呆多久,太阳才会出来?”
“二十分钟,”小天狼星说,“如果你还是困,可以靠着我睡一会儿。”
伊薇特于是往他身边蹭了蹭,把自己的脑袋枕到他肩膀上,枕着蓬松柔软的围巾,眼睛却没闭起来,出神地注视着夜色中远处的山脉和湖水。
天色仍然黑沉沉的,能隐约看到霍格莫德的方向亮着稀疏飘摇的暖黄色的夜灯,山林和湖边不时有皎洁的银光一闪而过,那应当是禁林中独角兽的踪迹。
但这些都比不上东方天空悬挂着的那颗金星明亮。那颗星星那么耀眼、那么纯净,明明是极细小的一点白光,却让人觉得它是在拼命燃烧着,好像只有一晚的时间,然后就再也亮不起来似的。
被金星那一往无前的光芒拉扯着,日光也在这时一点点漫出了地平线。
“我哥哥也带我去看过日出,”沉默了很久,伊薇特突然开口说,“在他去世之前,每年暑假回来都会带我出去玩。”
她的声音却如往常般无波无澜,只是在话音落时稍微停顿了一会儿。小天狼星罕见地没有接话。
“虽然都在苏格兰高地,但我家那儿的日出和霍格沃茨不一样,”伊薇特伸出手对着地平线比划着,“……更加开阔,山地的起伏也更多。坐在悬崖边的话,能看到很远的海岸线上的古老遗迹,太阳就从那个方向升起来,好像是童话书里描写的景象。我哥哥说,那是罗伊娜·拉文克劳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听起来很令人向往。”小天狼星低声说。他偏过头吻了吻伊薇特枕在他肩上的发顶,握住她仍有些冰凉的手,“你有一个好哥哥。”
“你也会是一个好哥哥的。”伊薇特轻笑着说。
“那你应该去问问雷古勒斯的意见。”小天狼星不以为意地嗤笑了一声。
“我不认识他。”伊薇特从他的肩上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就算我认识他,我也不在乎他的意见。爱你的人和讨厌你的人,他们对你的任何看法我都不在乎。我喜欢对人和事保持自己的判断。”
“除了N.E.W.Ts和我,你谁都不在乎,是吗?”小天狼星沾沾自喜地总结。不等她对这句话做出什么反应,又笃定地接着说,“这一点是我最喜欢你的地方。”
伊薇特动了动嘴巴,最终却无奈地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小天狼星一会儿一个主意,有时说他最喜欢她聪明又清醒,有时说他最喜欢她坚定而独立,现在又说最喜欢她除了他和N.E.W.Ts谁都不在乎,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下定决心。
她没说话,小天狼星就当她是默认了。这也没什么好意外的。他早就知道,除了N.E.W.Ts,伊芙就只在乎他。
天际开始发亮,不断涌起的日光使冬日清晨的天空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蓝色。钟塔之上仍然晦暗不明,但注视着地平线的两个人的眼瞳中,已经映出了太阳的细微光彩。
东方的天空泛起了大片的霞色,那颗拼命燃烧的金星,也终于隐在了逐渐清朗的晨光之下,消失不见了。
**********
英国的冬天日出很晚,等夜色被晨光尽数驱散时,已经将近八点了。
正好是早餐时间,两个人却都没有离开钟楼的意思。
澄澈明亮的冬日阳光从东方的地平线溢出,漫过山林、漫过湖水,终于抵达他们脚下的霍格沃茨。沉睡了一整晚的城堡开始逐渐苏醒,并焕发出勃勃的生机。
“七年级开学的时候,”小天狼星仍然盯着远处的山峦,若无其事地开口问,“在9?车站,你说你毕业之后要去希腊进修,是真的吗?”
“嗯。”伊薇特的脸埋在围巾里,含糊地应道。
小天狼星“哦”了一声,顿了顿,又说:“我会加入凤凰社。”
伊薇特垂下眼睛,没有回答他这句话。
“我希望你留下来。和我一起。”小天狼星直白地说,“不过,我想,你应该也不会改变主意吧?”
伊薇特摇了摇头。她沉默了一会儿,才用干涩而平板的声音低低地说:“……我有必须要去希腊的理由。”
她从幼时就计划好的人生和未来已经被小天狼星的出现打乱,但她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如果是和小天狼星在一起,那么去哪儿进修她其实并不在乎,未知的道路究竟会通往何处,她也愿意和他去一起探索。
但是,现在看来,她想她还是必须要去希腊才行。
希腊是欧洲天文学的起源地,那里流传的知识和魔法要古老深奥许多,她希望自己也许可以从他们的历法中找出一个不同的解读。只要能回避那个星盘所昭示的结局,那么她愿意尝试任何事,愿意去追寻任何一丝微小的可能性。
所幸小天狼星早已熟知她从不轻易动摇的决心,所以并未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但是他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打击,有好一会儿都没再说话。
伊薇特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肩膀,安抚他说:“就算我留下来,也没打算加入凤凰社啊……而且,”她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才继续说,“实际上,我并不喜欢你加入凤凰社这个主意。”
“可是,”小天狼星高声说,“总要有人阻止伏地魔啊!”
“难道不加入凤凰社,就没有抵抗神秘人的资格吗?”伊薇特反问他。
魔法界中反对伏地魔的势力不止有凤凰社,即使在英国之外也有很多自由巫师和中立党派正在联合对抗伏地魔的暴政,但唯独凤凰社有邓布利多坐镇,所以最具规模,也最为食死徒所忌惮。
“别误会,”眼看着他不满地皱起眉,伊薇特笑着解释说,“我很尊敬邓布利多教授,也相信神秘人的确应该被阻止。我只是不喜欢使出于自己本心的行动成为一种义务。但是,如果这是你想做的事,我绝不会有任何反对的意见。”
“即使如此……”小天狼星有点不服气地嘟囔着,但觉得好像这话挑不出什么毛病,只能毫无道理地指责她,“你真奇怪。”
“从一个格兰芬多的角度看,或许吧。”伊薇特随意地耸耸肩,又笑着说,“不过,在我眼里,你才是那个奇怪的人。”
小天狼星脸上浮现出不以为然的神情。
“你想想看,”伊薇特耐心地解释说,“照现在的形势看,或许凤凰社的成员要比普通巫师更危险,毕竟这个组织给了神秘人一个明确的打击目标,而邓布利多教授再怎么强大,也不能保护到每一个人。”
她再次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也许只有你们这些忠诚、勇敢又愚蠢的——对不起,我说的是愚蠢吗?抱歉,我的意思是无畏的——格兰芬多,才会一股脑去争着做挡在最前面的剑和盾吧。”
她话里的意思好像并不认同这种鲁莽危险的冲锋陷阵,可小天狼星却丝毫听不出她语气中的轻蔑鄙夷,而唯有由衷的感佩和赞叹。他甚至有点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感觉到被冒犯。
“因为,你得承认,”伊薇特没有察觉他的纠结,只是平静地说下去,“正因有邓布利多,有许多像你这样的男女巫师,人们才有更多的勇气和信念去对抗神秘人。凤凰社所从事是非常高尚而伟大的事业,像我这样自私胆小、比起荣誉更看重自己性命的人,是没有办法做到的。”
小天狼星怔怔地看着她的侧脸。在朦胧的冬日晨光之下,她俯视着霍格沃茨的表情温柔而悲悯,这让小天狼星第一次无比清楚地察觉到,他所爱的女孩不仅坚韧,而且柔软;不仅理智,也会感性。
这样的伊薇特比平时那个优雅冷静的级长更加让人怜惜。小天狼星想,难怪故事书里的王子都格外喜欢柔弱纤细的公主。
不过,他的伊芙也比世界上所有的公主都要骄傲、清醒和坚强。这真好。好得让他想要亲吻她。
远处的山峦被染上朝霞的光彩,1978年迎来了第一个日出。坐在晨光烂漫的高塔边缘,被防寒魔法过滤后的沁凉微风所环绕,小天狼星晕晕乎乎地想,没错,他想吻她。世界上绝不会有比此刻更浪漫的初吻。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的一瞬间,小天狼星就付诸行动了。
他向来是不会犹豫的,打定主意做的事便一刻也不愿耽搁。假如他懂得做事之前多考虑考虑,那么莱姆斯也不会为他操心至此。
小天狼星将身体倾靠过去,慢慢地、试探地吻上她的嘴唇。
他的亲吻温柔却坚决,伊薇特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即属于格兰芬多的纯粹而热烈的压迫感几乎让她战栗起来,年轻男性的灼热温度透过相贴合的唇瓣传递到她的四肢,让她觉得好像整个身体都流淌着温暖而轻盈的咒语。
嘴唇相接的一瞬间,小天狼星能察觉到伊薇特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但她很快就放松下来,生涩地回应着他。
他第一次知道女孩子的嘴唇是这样柔软,像是甜蜜而富有弹性的香草布丁,美好得让人难以只满足于浅尝辄止。鼻腔里充盈着内敛幽微的丁香花的味道,那或许来自她的头发,或许来自她的长袍,虽然是平常早已习惯的淡香,但此时却不知为何使人迷眩。
欢欣剂、福灵剂、迷情剂——无论什么魔药都绝无法带给人如此幸福的感觉,就好像心脏轻飘飘地浮在半空,如同金色飞贼一般,快乐而轻盈地扇动着翅膀,脚却还踩在坚实的地上,稳定得让人无比安心,也永不害怕会倏然坠落。
沐浴着新年第一缕日光,在不为人知的高塔之上,格兰芬多的掠夺者和拉文克劳的级长安静地接吻,好像此刻的钟楼独立于时空宇宙之外,既无过去,也无未来,而世间的任何苦难和悲愁,都已悄无声息地离他们远去了。
**********
太阳已经完全离开了地平线,早餐的时间也早就结束了,但他们仍然没有离开钟塔。
“现在你愿意说说非要去希腊的理由了吗?”小天狼星问。
他发觉一旦盯着伊芙看,就很难将注意力从她的嘴唇上转移开,所以只好低下头,好像对自己围巾尾部那根松散的线头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伊薇特的脸颊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粉色,并以极高的频率眨着眼睛,呼吸中也有些不易察觉的紊乱。但她的表情还算镇定,看不出心脏是不是在“砰砰”狂跳。
这种近乎可怜的紧绷情绪只不过持续了一小会儿。小天狼星说起希腊,她就完全冷静下来了。
伊薇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推演出的占星结果和盘托出了。
小天狼星闻言有些意外。他能看出伊薇特是在被什么事情所困扰,但绝没有想到,一直让她如此纠结的,竟然是一个有关他的天文预言。
“星相是会改变的。”他回忆着天文课上学过的有关星相的基本原理,安慰她说,“人的出生和死亡、结缘和分别,都会对星星的相位产生改变,谁都有可能因为和某人的偶然相遇而踏上其他道路,从而拥有完全不同的命运,不是吗?”
“或许吧。”伊薇特看起来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开怀,仍然忧心忡忡地垂着头,消沉地说,“但是星辰的轨迹不会变化,所以有些事不是可以改变的。我害怕你的命运就是不可改变的一种。”
“我还以为你不害怕死亡。”小天狼星笑嘻嘻地调侃道。
“死亡是每个人都将迎来的终点,”伊薇特轻声说,“是的,即使暂时分别,我们也总有一天会在那终点再次相遇。不,我不害怕死亡,我所害怕的是毫无预兆的分别,和分别之后的独自生活、独自缅怀,和独自痛苦。”
“你想得可真远。”小天狼星撞了一下她的肩膀,丝毫没有受到这个星相的影响,语气轻快地说,“享受当下吧,行吗?就算我真的会死于战争,难道要将死之前的全部时间都用来担忧吗?”
“你看,你就快错过最美的景象了。”他“嘿咻”一声站起来,拍掉手上沾着的灰尘,意气风发地指向极远处的地平线。那里深林中的冷雾被日光所驱散,山峦的边缘被染上灿金色的朝霞,而平静的湖水则映射出碎金般的光彩。
“被未来和预言所束缚,”他说,“那才是真的被命运所打败了!”
伊薇特抬头看向他。小天狼星站在霍格沃茨的最高处,踩着数百年之久的砖石和青苔。迎面而来的海风拂起他微乱的黑色长发,那双深灰色的眼瞳因为直面着太阳而熠熠生辉。他看起来是那样快乐、自由而骄傲,好像什么也不能将他束缚。
这一刻他的灵魂所散发出的光芒似乎足以驱散一切阴霾和忧伤,伊薇特觉得自己也变得坚强而无所畏惧。她站起身,和小天狼星并肩站在钟楼的边缘,勇敢地看向逐渐变得明亮刺眼的日光。
一定要去希腊。她在心里默默地下定决心。只要研究得够多、够深,总会找到办法的。
如果魔法史上没有成功的先例——
那么,伊薇特想,就让她来做这个先例吧。
第15章 活点地图
七年级下学期开学之后,伊薇特变得更加忙碌起来,甚至连霍格莫德都很少去。小天狼星要是想在上课以外的时间见见她,就只能屈尊前往图书馆。
图书馆大概是城堡中他唯一不算熟悉的地方了,伊薇特倒是把那儿的每个角落的摸得很清楚,知道小天狼星来,还会特意找一个没人去的偏僻位置,这样他做什么都不会打扰到别人。
即使是在错综复杂的图书馆中,无论她挑选的位置有多么难找,小天狼星也总能准确地出现在伊薇特所在的书桌旁边。
伊薇特已经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平常都不太在意他找到自己的方法,但今天不知为何,却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
“是一种咒语吗?”伊薇特坐在一堆一堆书山之间,用羽毛笔轻轻地来回扫着下巴,沉思着问,“类似指北咒那种,能确定特定的人的方位?”
“不是。”小天狼星回答她。他坐在她对面,仰靠着椅背,两条长腿随意地架在桌面上,将一本随手从书架上抽下来的书举在眼前,百无聊赖地两三页那么翻看着。
“那么,是标记?”伊薇特颇有耐心地继续猜测,“就像食死徒的黑魔标记?你在我身上打过标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