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久之前就对你说过,我喜欢对人和事保持自己的判断。”伊薇特冷冷地截断了他的话,看起来好像要发火了,“六年级以前的我讨厌你,不是因为别人告诉我要讨厌你。后来我爱你,也不是因为别人说服我要爱你。所以,现在,谁也不能认定我到底应不应该远离你——小天狼星·布莱克,包括你自己在内——我不会听从任何人的话。”
“那不一样。”小天狼星坚持说。
“没什么不一样的。”伊薇特用强硬的语气给这段争执下了结论,停顿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不无失望地低声说,“假如你坚持要我离开,那么,或许我的确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她站起来,尚未完全痊愈的右手小心地垂在身边,试图只用左手将装着白癣药膏的玻璃瓶盖好,可魔杖点了几次都没有效果,她只能赌气将玻璃瓶和瓶盖一股脑推到小天狼星跟前,自己则“哐啷”一声推开椅子,头也不回地往她的卧室走去。
被她留在身后的小天狼星默默地合上玻璃瓶,又将玻璃瓶放回了橱柜。
她肯定不愿意再见到他了。小天狼星心不在焉地挥动魔杖,清理地毯、桌面和自己衣袖上沾到的血迹。
伊芙从来不喜欢别人对她的事指手画脚,这次肯定对他失望极了,或许今晚就会回到伦敦的公寓去,然后再也不会来找他。
没人比他更清楚她的坚定。倘若她认定不值得回到这个地方,那就不会让任何事物动摇她的意志。
小天狼星孤零零地站在明亮温暖的客厅中。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混杂着窗台上盆栽玫瑰的甜香,几乎令人晕眩起来。
少了一个人的客厅显得格外空旷而寂静,虽然伊薇特去工作的时候他也总是一个人呆着,可一旦想到她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这种死寂就变得格外让人难以忍受起来。
不过,他想,她在伦敦会更安全。这就够了。
**********
伊薇特要是决定今晚离开,就绝不会拖到明天早上。
小天狼星一直等着她幻影移形的声音,躺在客房的床上也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即便和阿兹卡班那冰冷潮湿的砖地比起来,这柔软干净的床垫简直像是梅林的恩赐,但他总觉得哪儿都不舒坦,几乎要迁怒于那扇挡着他视线的木门了。
熬到凌晨也没听到她幻影移形。小天狼星想,她或许是用飞路粉离开的。那壁炉里的火灭了没有?要是火星落到地毯上烧起来,毁了伊芙的书可不行。
他这么想着,便再也躺不住,从床上翻身坐起来,鞋都没穿就推门冲进了伊薇特的卧室。
他原以为看到的会是一间空荡荡的冰冷房间,但事实是伊薇特仍安睡在她的床上。小天狼星猛地刹住脚,撑着门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进还是该退。
房间里没有装好的行李箱,也没有任何要清空屋子的迹象,厚重的遮光窗帘没有让丝毫晨光泄入,房间昏暗得难以视物,可却因为主人的深眠而显得温暖、充实,又让人心安。她没有被小天狼星的动静惊醒,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应当是睡前服用了助眠的魔药。
小天狼星夜视能力极好,在如此昏暗的环境里也能看得清屋里的布置——床是双人床,枕头也有两个,但伊薇特只占了半边床和一个枕头,另一边则全然空着,连被子都没被掀起来过,像是给谁特意留出来的位置。
她那侧的床头柜上摆着一本书,一个瓷杯,一副金边的圆框眼镜,还有一个细颈的长花瓶,瓶里插着青翠的月桂枝。而另一侧的床头柜却什么都没放,可也没有积灰,干净得让人难过。
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一直默不作声地盯着那空无一物的床头柜,脑海里思绪乱得摸不着边际。等不知过了多久回过神来,小天狼星才恍然想到,自己刚刚好像是在考虑要在那上面放些什么东西,才不会让那床头柜显得如此可怜寂寞。
只是,那真的是属于他的位置吗?
十余年的时间太过漫长,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清楚伊芙的想法了。况且,虫尾巴没有死,战争尚未结束,他的罪孽还没有偿还干净,而他亏欠多年的教子还需要着他的全心支持,他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谈情说爱。
伊芙或许早已经有了比他更合适的选择。没有哪个清醒的人会主动选择阿兹卡班的逃犯,当年的约定在如今看来简直像个小孩子过家家的玩笑。她是最理智的拉文克劳,怎么会让少年时懵懂的随口许诺,影响到自己安稳顺利的人生呢?
地板上的凉意开始顺着他的脚心向小腿蔓延,小天狼星甚至觉得连内脏也开始发冷了。他认为自己应该回去穿鞋,或者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在天彻底亮起来之前胡乱睡一会儿。
可是,伊芙身边空出来的另一半床,看起来那么适合他躺上去,连那个闲置的枕头也好像格外蓬松柔软。明明和客房里是同样的枕头,但伊芙旁边的这个枕头,就是看上去比他自己的枕头要合人心意得多。
她好像习惯只睡床的半边了,脸朝着外侧,手和脚都规规矩矩地放着,睡着的时候也显得冷漠优雅。柔顺的深棕色长发仍像学生时代那样,编成蓬松的麻花辫从肩头垂下来。
她眼眶红肿着,应当是哭着入睡的。意识到这一点的小天狼星觉得心里涌出一种无力的歉疚,但伊芙没有离开他回到伦敦的公寓,这仍让他感到了由衷的庆幸。
伊薇特还睡得很沉。小天狼星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变化成黑狗的模样,轻巧无声地跃上床,在她身边空着的位置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安静卧下,下巴枕着那散发着薰衣草香的、柔软的鹅绒枕头。
房间里昏暗的光线和舒适的温度让一夜未眠的他感到困倦。在意识被睡意完全席卷的前一刻,小天狼星想,她醒来之后,会把他赶下床吗?
……不过。他又想,假如他还算讨人喜欢,应该没人会拒绝一只暖和又柔软的大型犬吧?
第22章 魔法部与巫师棋
不知道是因为枕头格外松软,还是因为薰衣草的花香太过诱人,小天狼星在伊薇特身边沉沉睡去,连她什么时间起床了去上班都不知道。
他醒来的时候,整栋房子都寂静无声。伊薇特那边的床头柜上的瓷杯和金边眼镜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本书和插着月桂枝的花瓶。她的丝绸睡衣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同样平坦的枕头上。
他没被赶下她的床,就意味着伊芙默许了他来分享自己的卧室。这是个令人再庆幸不过的好兆头,但小天狼星仍然遗憾地想,要是能看到她今早醒来时是什么表情就好了。
也许伊芙给他施了个昏睡咒——变回人形的小天狼星在只剩他一个人的大床上滚了一下,脸朝下闷闷地想。否则,他不可能在她洗漱、铺床、换衣服的时候一直毫无所觉。
她施的魔法很巧妙,一点也没有中了普通昏睡咒醒来之后那种头昏脑涨的眩晕感,反而像是一夜好睡,连梦都没有做一个,脑袋里那根永远都拉扯着疼的神经也得到了安抚。小天狼星很久都没有过这么完整而深沉的睡眠了。
被单上还残留着伊芙的味道。和枕头上的薰衣草香不同,是她发间常有的那种极淡的丁香味道,冷冽、苦涩,但令人十分安心。
小天狼星昏昏沉沉地把脸埋在柔软的床垫里,磨蹭着不愿立刻起身。他什么都不去想,也什么都不担心,甚至用不着考虑昨晚争执的结果——伊芙昨晚没有离开,以后也绝不会离开;她默许了他睡在这儿,就肯定不会再赶他走。
等到他慢腾腾地走出卧室时,已经快到中午了。
昨夜分体事故后残留的血腥味已经消散干净,空气里只有沁人心脾的青草的气息。从敞开的窗户能看到一望无际的旷野,旷野中生长着大片的蓟花,星星点点的蓝紫色隐在带刺的茎枝中,像苏格兰的土地一般沉默、坚忍,而充满生机。
小天狼星发觉自己孤零零地站在客厅中,整栋房子寂静得只听得到他自己的呼吸声。昨夜他满心以为伊芙会永远离开这里,这份死寂便让人觉得格外难以忍耐。
此时他仍站在和昨夜一样的位置,却无比相信她一定会回来。连这原本令人难以忍受的寂静,也像是黎明前的黑暗,即便此刻看不见确切的光,但也深知夜晚终将过去。倘若心里有了这份期待,那么无论怎样深沉的黑暗,都再也不使人觉得茫然恐惧了。
**********
傍晚伊薇特下班回家的时候给他带了伦敦街角极受麻瓜好评的南美烤鸡。
她食量不大,小天狼星慷慨地分给了她两只鸡腿。配菜是蓟花沙拉——那是小天狼星在等她回来的时候去旷野中摘的蓟花,刺茎用魔法处理过,除了咬起来硬得硌牙,没有别的缺点。
相对无言地一起吃过晚饭,站在水池边刷盘子的时候,伊薇特突然开口说:
“我在电梯里听到亚瑟·韦斯莱跟人提起,他们打算邀请波特家的那个男孩去世界杯。”
她用魔杖指挥着盘子排着队穿过水流,让它们一一落在碗架上。
小天狼星乖乖地站在她旁边,将她洗好的碗碟挨个用咒语烘干,然后引导它们飞回到橱柜里。他听到伊薇特的话,先是迅速地瞥了她一眼,才谨慎地说:“那真不错——在韦斯莱家至少比他的姨妈家要让人放心。”
“韦斯莱在部里人缘还不错,”伊薇特说,“但他太过亲近麻瓜了,这连我都听说过。魔法部高层中的纯血巫师对此颇有微词,已经有人要求神秘事物司预言厅中的缄默人密切关注和韦斯莱这个姓氏有关的预言了。”
“他们注意到什么了吗?”小天狼星警惕地问。
“这我不清楚。”伊薇特回答,“部门不同,门关起来谁也不知道谁在里面做什么。至少我所主管的天文厅中暂时还没发现什么异常。行星们走得都很稳当。”
她洗完盘子,沾到水的手背自然地在小天狼星的围裙上蹭了一下,然后回到了书房坐到桌子后面,摆开一副巫师棋的棋盘。她习惯在晚饭后自己跟自己下一盘棋。
小天狼星仍在水池旁边站着,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伊芙不在他身边了。他解下围裙从厨房追了过来,倚在她书房的门框上,追问道:“魔法部打算给他使绊子吗?——我是说韦斯莱。哈利在他们家会不会有危险?”
“韦斯莱是纯血中的大家族,”伊薇特一边等待黑白二色的棋子们纷纷跳到棋盘两端站好,一边不甚在意地说,“他家亲戚那么多,没人会想不开跟韦斯莱作对。”
小天狼星看起来稍微松了口气。
“即使如此,”伊薇特又补充说,“即使在部里还算相安无事,不代表有些人私底下也毫无作为。你应该比我了解投靠过黑巫师的纯血家族,是不是?E2的小兵往前走两个格。”
“他们服从于伏地魔,正是因为认同他的理念。”小天狼星沉着脸说,“绝不会真正认同麻瓜出身的巫师,当然也不会和亲近麻瓜的纯血成为朋友。”
伊薇特漫不经心地点着头,同时小声地指挥棋子前进或者后退,也不知道是否听到了小天狼星的话。她用的是那套从学生时代起就开始用的巫师棋,棋子们对她很信服,沉默而顺从地听从她的指挥,毫不犹豫地冲锋陷阵。
“现在的局势并不算安稳。”这时棋盘上的局面陷入了一个小型的僵持,伊薇特停下来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魔法部里已经有人蠢蠢欲动,难保不会有人趁乱做些什么。到时候有人相互包庇,有人粉饰太平,再追究什么都晚了。”
“我应该提醒哈利当心。”小天狼星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说到趁乱,还有比魁地奇世界杯更混乱的场合吗?”
“全世界的巫师聚集到英国,魔法部和纯血家族都有不少人前往观赛,绝不可能无事发生。”伊薇特说,“这是我听时间厅的麦克米兰说的。她叔叔是威森加摩的成员,接触到的巫师都是能在家族里说得上话的人物,也许还算可信。”
她说完这句就不再看他了,皱起眉盯着位于棋盘右下角的那枚黑色的骑士,不禁为它的命运感到忧心,但随即舒展眉头,果断地命令白王后将那孤零零的可怜棋子踢出了棋盘。
小天狼星仍然站在原地,倚着门框思索了好一会儿,然后直起身朝伊薇特的书桌方向走过来,一边走一边随意地挥了挥魔杖。
一张木椅“哐啷哐啷”地从餐厅冲进来,准确地停在她书桌前面。伊薇特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默默低下头,没有对他自作主张的行为做出任何评论。
“你以前从来不关心这些政治上的事。”小天狼星说。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听不出来是高兴还是难过。
“是为了我才留心的吗?”他低声问。
“用不着我留心,只要眼睛没瞎,就谁都看得到。”伊薇特垂着眼睛,注视着错综复杂的棋局,慢慢地说,“……但是,我知道你会关心,所以才会和你提起。”
小天狼星沉默着俯下身吻了吻她的发顶,然后在她对面坐下,伏在桌面上,凑近了问她另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有没有羊皮纸和羽毛笔?”
他一下子离得太近,好像有种无形的力场压迫过来,几乎要使人产生应激反应。伊薇特觉得自己心脏狂跳到无法呼吸,不得不稍稍向后靠了一下,从书柜中抽出一卷空白的羊皮纸,又拉开右手边的抽屉摸出一枝羽毛笔递给他。
小天狼星坐在她对面,在她的书桌上迅速地写了一封信,然后走到窗口推开玻璃窗,对着空旷无际的原野打了声呼哨。
一只红鸢从夜色中俯冲下来,拍打着翅膀落在窗框上。小天狼星将那封信绑到它脚上时,它歪过头梳理自己红棕色的柔亮羽毛,金色的眼睛锐利地盯向伊薇特书桌上跳动的棋子,似乎在考虑它们是否可以成为自己的食物。
这是在这个村庄荒废的十余年中于此安家的野生红鸢,原本对突然入侵它的领地的伊薇特和小天狼星心怀戒备,但很快就明白这两个人并无威胁,于是宽容地允许了他们和它共同生活。倘若给它几条腌鳕鱼作为礼物,它有时也不介意帮他们送送信。
“伦敦小惠金区,女贞路4号住着的哈利·波特。”小天狼星告诉它,“要当心些,知道吗?你太罕见了,可别被麻瓜们抓进动物园。”
红鸢和伊薇特同时瞥了他一眼。伊薇特似乎是在忍着笑,红鸢则一声不吭地振翅遁入夜色中不见了。
小天狼星合上窗,坐回了伊薇特的书桌前,百无聊赖地托着腮看她下棋。
黑子和白子退出棋局的数量相当,不过黑国王显然看起来更为不安。伊薇特很久都没有发出下一步的指令,目光在黑王后和一枚白骑士之间逡巡,犹豫着拿不定主意。
小天狼星突然向前倾过身体,清了清嗓子,笃定地说:“黑王后向左走三格。”
被他点到名的黑色棋子茫然地左右转了转,不知道是否应该服从这个陌生声音所传达的命令,但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听到自己主人的反对意见,就小心翼翼地向左移动了三格。
僵持的棋局重新开始活动,伊薇特不得不调动白色的小兵去防备那些一下子呈现出进攻趋势的黑棋子,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说:“我留着那枚棋子原本有别的用处。”
“现在它们是我的棋子了。”小天狼星不容分辩地宣称道,又鼓励他的黑棋子们——“她必须得让小兵去保护那个白骑士,现在我们趁机从左边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