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他无事生非,小天狼星暗自想,只是因为他的现状是属于凤凰社的秘密,他有任何理由来质疑陌生来客的用心。
“斯蒂夫·罗宾森。”伊薇特像是没看见他的那个眼神,从容地将他们介绍给彼此认识,“这是小天狼星·布莱克。你知道他的。”
“我听说过很多关于你的事。”罗宾森热情地朝小天狼星伸出手,“真高兴终于能跟你说上话了。”
小天狼星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斯蒂夫,丝毫没有回应这份热情的打算。
“罗宾森是低我们两级的赫奇帕奇,是凤凰社的人。”伊薇特说,“他是追查你的傲罗之一,苏格兰地区都由他负责。邓布利多教授安排他帮助我们躲避食死徒和魔法部的耳目,也就是说,你们最好能好好相处。”
她用姓氏称呼这个男人,而非名字,察觉到这一点的小天狼星感觉畅快了些。他在伊薇特带着些警告含义的澄澈目光下妥协,伸出手敷衍地和罗宾森握了一下。
罗宾森来这里是为了评估这藏身之处的安全程度,并从一个专业傲罗的角度提出了很多有建设性的意见。他和伊薇特商量了即将到来的魁地奇世界杯期间的计划,并将魔法部最近的进展和变动告知给两人。
伊薇特在神秘事物司工作的性质让她很难接触到这些政治上的进展,因此对他带来的消息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甚至破例邀请了他留下吃晚饭。
小天狼星远远地坐在一边,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们交谈,手指不断敲打着沙发的扶手,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盯着罗宾森的后脑,似乎要穿透那层茂密而柔软的金棕色卷发看清他脑子里装着些什么。
只可惜,大脑封闭术已经成为了傲罗的本能,再怎么看也看不出什么花样来。
小天狼星只好把目光转向伊薇特。她正微笑着同罗宾森说话,神情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形状漂亮的眼睛稍稍弯起来,露出眼角一点不明显的细纹。
他直到这时才恍然发觉,岁月也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她仍美丽、优雅,但周身的气质变得更加内敛而沉静,像是暴雨后在荆棘丛中开出的凛然蔷薇,从容地舒展花叶,却并不骄傲招摇。
他想,这就是学生时代的伊芙理想中的模样。声誉、地位、财富和名望,她拥有了自己想要的一切,而没有因为他而毁掉自己的人生。这真好。
伊薇特为了处理工作上的事暂时离开了客厅。罗宾森端起黄油啤酒走过来,热心地跟小天狼星搭话:“她是个优秀的学者,不是吗?”
“当然。”小天狼星冷淡地回答。
他显然无意同人交谈。一段尴尬而长久的沉默之后,罗宾森略显局促地再次开口:“我不希望你误会……但坎贝尔和我只出去过两次,我甚至不认为她觉得那是约会。所以,别对我抱有太大敌意,行吗?”
听到这番言论的小天狼星危险地眯起眼睛。
伊薇特从没说起过这十多年来的感情生活,他只知道她没结过婚,也没有子女。这很好。意味着她还没遇到比自己更合适的人。但一个出身赫奇帕奇的精英傲罗?那不是伊芙在遇到他之前为她的人生所规划的最理想的结婚对象吗?
他沉着脸没出声,罗宾森也摸不清他的心思,挠了挠鼻尖,有点不太好意思地说:“我从上学的时候就听说过你们的名字——格兰芬多的掠夺者和拉文克劳的优等生,你们在学校里很有名,即使是在赫奇帕奇学院也是一样。”
小天狼星的脸色好看了一点。
“在你……你知道,那之后,”罗宾森斟酌了一下语句,又说,“坎贝尔和卢平的日子都不太好过。好在她心志坚定,而且才华横溢,慢慢地让所有人都看到拉文克劳的理性究竟有多么不可动摇。没人相信那样的她会和黑巫师有什么关系——抱歉,无意冒犯——我的意思是,她这些年的履历几乎无懈可击。”
“我约她出去的时候,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问我,‘你确定愿意和十七岁的小天狼星·布莱克相比吗?一旦爱过他那样的人,就很难再对别人动心了。’你看,我偏偏还是在你的光环下长大的,我和朋友们喜欢的女孩,无论是什么学院、什么年级,几乎都曾迷恋过你或是詹姆·波特。你们那时候有多耀眼,恐怕没人比我更清楚。”
小天狼星仍然沉默着。
十三年间能够发生和改变的事情太多了,横亘在他和伊芙之间的事物也太多了。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和必须要偿还的罪孽,不愿也不能被任何事绊住脚步。而且他不再像过去那样清楚伊芙的想法,不能确定她是否已经有了更好的人生选择。
所以他宁愿回避谈论两个人的关系,甚至有些庆幸伊芙也一直没有提起这个话题。只要她还没有结婚,没有和其他人交往,那么他就还有时间。
等到战争结束,等到他的灵魂不再被过去所束缚,等到他能够坦坦荡荡地站在阳光下——他总是有机会和她并肩的。
但是过去的伊芙所设想的完美丈夫今晚出现在这里,让他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危机。
小天狼星陷入沉思。而为了缓解这凝滞得令人窒息的气氛,可怜的罗宾森只能一口一口地不断喝着黄油啤酒,并在长袍衣袖的遮挡下偷偷地用魔杖给自己续杯。
伊薇特就在这时从书房里走出来。她摘下工作时才会戴的那副金框眼镜,将披散的长发高高束起来,经过客厅的时候客气地对罗宾森说:“晚餐吃鳕鱼,行吗?尝尝苏格兰的风味。——小天狼星。”
“嗯?”
“过来帮忙。”
小天狼星走进厨房。伊薇特正指挥着马铃薯排着队飘进半空中的水球,旋转着洗刷掉表皮的泥土。小天狼星自觉地给水池里的新鲜鳕鱼念了一个悬浮咒,将它们转移到了案板上。
然后他举着魔杖迟疑了一会儿,问伊薇特:“呃……‘粉身碎骨’?”
“我们不是要吃鱼泥,亲爱的。”伊薇特抿起嘴笑了一下,继续专心着处理她的马铃薯,说,“试试分离咒。”
小天狼星依言试了一次,果然被魔杖点到的位置,每一片鱼鳞都整齐而完好地脱落下来。
他兴致盎然地问:“内脏呢?”
“四分五裂。然后把鱼肉用盐腌上。”
“行——嘿,伊芙?”小天狼星漫不经心地用魔杖戳着鳕鱼,一边若无其事地随口问,“你愿意考虑和我结婚吗?”
水流搅动马铃薯的声音仍然平稳地持续着,伊薇特抽空转过脸来迅速地看了他一眼。还没等小天狼星看清楚她眼底的神情,她就转了回去,挥动魔杖将洗干净的马铃薯分割成小块。
“好啊,”她平淡地回答,“今天吗?”
“恐怕不行,我还是魔法部的通缉犯,”小天狼星耸耸肩,故作轻松地说,“所以,在我洗脱罪名之前,你还有考虑的机会。如果你遇到了更理想的结婚对象,跟我说一声就成了,行吗?”
伊薇特“刷”地甩动魔杖,将切好的马铃薯块一股脑摔进烤箱,又用力关上烤箱门,发出“咣”的一声巨响。
小天狼星被这响声吓了一跳,一个分裂咒差点送给了案板。他心有余悸地看向伊薇特,发现她正板着脸直直地盯着他,蓝灰色的眼瞳像是一块冷而通透的宝石。
小天狼星能看出她在生气,但他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他比谁都了解伊芙的理想,也深知她曾为这理想付出过怎样的代价。在他重新出现之前,她也已经走上了曾经设想中的那条安稳而平顺的道路。
有哪个理智的拉文克劳会甘愿放弃所拥有的一切,而选择颠沛流离的、充满战争和苦难的不见光的人生呢?他爱的姑娘没有像他最好的朋友那样被他断送一生,而是能够拥有他永远也无法拥有的未来,这很好。
他想,她总有一天仍旧会走回她自己的人生轨迹。
但是,在那之前,她有一个瞬间选择了他,愿意暂时离开她的理想,陪他走过这段灰暗的旅程,这已经足够令人感到庆幸了。
炭火在烤箱里发出“噼啪”的响动,伊薇特用魔杖敲了一下烤箱的门,将火候变小了一点。她近乎执拗地盯着小天狼星,一字一句地说:“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这是早在十多年前就做出的选择——她所选择的未来,是在她一直以来的规划之外、不可预见却绝不会枯燥的、有小天狼星在的那个未来。她见过了那样自由恣意的人生,就难以再回到平淡而安稳的轨迹中了。
小天狼星听懂了她的意志。他想,他所爱的正是这样的伊芙——独立而强大,坚韧又执着,谁也不能阻挡她选定了方向之后的脚步。无论是十七岁那个意气风发的掠夺者,还是如今这个不能见光的逃犯,她只爱她想爱的人,并决意不屈服于任何人的劝说。
但他仍兴致不高地划拉着魔杖。细白的盐粒从他的魔杖尖缓慢地洒落下来,均匀地在鱼肉上融化消失。
“即便如此,”他沮丧地说,“我们暂时也没法去魔法部登记,不是吗?”
顺着伊薇特的指引从橱柜里飘下来的迷迭香料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个瞬间。女巫将那只悬浮着的小玻璃瓶握在手里,然后迅速地看了一眼小天狼星。
“你知道……”她慢吞吞地说,“几个世纪以前的英国,在魔法部成立之前,巫师和巫师结婚是要立下牢不可破誓言的。”
“牢不可破的誓言,嗯?”小天狼星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后来因为婚后死亡的人数太多,人们渐渐不这么做了,”伊薇特镇定地说,“但是在苏格兰、爱尔兰和威尔士的某些古老的村落,其实仍旧保留着这个习俗。”
“有意思。”小天狼星给最后一块鳕鱼洒好盐,甩掉了魔杖上沾着的盐粒,从厨房探出头去。
“嘿,斯蒂夫!”他亲热地喊着被他们遗忘在客厅的赫奇帕奇傲罗的教名,好像全然忘记了自己刚才的冷脸,语气轻快地问,“进来一下,行吗?帮我们一个忙。”
罗宾森顺从地放下黄油啤酒走进窄小的厨房。
“什么事?”他好脾气地问。
“我相信你肯定知道如何见证一个牢不可破誓言,”小天狼星说,“现在,你可以把魔杖拿出来了。”
罗宾森有些吃惊,但小天狼星却没有看他,而是向伊薇特伸出左手。
伊薇特注视着他深灰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着她很久未曾见过的光彩——骄傲、快乐而充满希望,和她对视时既无迷惘,也无退缩,让她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这专注而深情的目光之下战栗起来。她将魔杖轻轻地放在一边,如同梦游似地伸出自己的左手。
罗宾森看看小天狼星,又看看伊薇特,轻咳了一声,将魔杖点在两个人交握的手上。杖尖散发出柔和而明亮的白光。
“伊芙——伊薇特·阿丝忒瑞亚·坎贝尔。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吗?”小天狼星问。他仍专注地凝视着伊薇特的眼睛,眼底含着期盼的笑意。
“我愿意。”伊薇特轻声回答。
魔杖尖闪耀的白光逐渐扩大,从那团光晕中蔓延出细小的光线,像是缓慢的电流一般,悄无声息地缠绕着两个人相握的手。
“小天狼星··奥莱恩·布莱克。”伊薇特停顿了一下,让鼻腔中的酸涩稍稍缓解,眨了眨眼睛,然后才说,“你愿意成为我的丈夫吗?”
“我愿意。”小天狼星迅速地说。他咧开嘴朝伊薇特笑了一下。
杖尖中陡然迸发出一股更明亮的白光,那道缠绕在两个人手背和手腕上的柔和光线逐渐延伸,如同有生命般明灭闪烁,舒展而轻柔地缠绕上他们的无名指,形成一个犹如戒指般的光环。
咒语凝结成的戒指散发着纯净而柔和的光芒,又随着罗宾森抬起他的魔杖而逐渐熄灭下去,仿佛消融在了他们的血肉之中,再也看不到半点痕迹。
他们的手仍然交握着。光环虽然消失了,但伊薇特觉得手指上还残留着电流般的触感,连绵不断顺着血液通向心脏,直抵脑海深处。有一个瞬间,她能发誓,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和小天狼星产生了共鸣,而两个灵魂则通过彼此相交的视线碰撞、继而契合。
她看着小天狼星的眼睛,就像是看着自己在这个宇宙间唯一的痕迹。她知道小天狼星也能真切地感知到,古老的誓言魔法已在两个人的灵魂上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烙印,即使他们就此死去,也不会是漂泊无依的游魂。
烤箱里的马铃薯已经开始“滋滋”作响,盐渍过的鳕鱼在熏架上散发着诱人的焦香,在苏格兰北部一个荒废多年的村落,某个烟雾缭绕的窄小厨房里,阿兹卡班的逃犯和神秘事物司的学者秘密地结为伴侣,而这个誓言唯一的见证者,既非亲属,也非密友。
不会再有第二个这样的婚礼了,小天狼星想,这一定是世界上最荒唐、但也最浪漫的婚礼。
“真好。”他快乐地对伊薇特说,凑过去亲吻她的额头,左手仍牢牢地握着她的左手,“现在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了,伊芙。”
第25章 因弗内斯每日新闻
坐落在苏格兰最北部的因弗内斯,历史上一直是麻瓜们所认定的高地首府。从詹姆斯一世到玛丽女王,再到后来的克伦威尔和叛乱的詹姆斯党人,都曾在这个饱经战乱的古老城市留下深刻的痕迹。
从因弗内斯往东十五英里左右,有一处麻瓜们无法踏足的村落,那里则是出身苏格兰高地的巫师们决无异议的聚集地——从那个村落中走出来的罗伊娜·拉文克劳,她的名字至今仍在整个魔法界传颂。
这个村落或许有着别的名字,不过当地人只称呼这里为“拉文克劳河原”。
几百年以来,罗伊娜·拉文克劳的故居在悬崖上默默伫立。以这里为中心,无数的传说和故事流传发扬,从而滋生哺育了英国最古老的神秘学。
这片从第一次巫师战争就荒废下来的河原,现在只住着伊薇特和小天狼星两个人。最近的城镇就是距此十五英里的因弗内斯,他们想买些水果和蔬菜都只能幻影移形去那里,再幻影移形回来。
对于阿兹卡班的逃犯来说,这是个再好不过的藏身之地了。
这天早上,小天狼星是在七点整醒来的。
一份叠起来的报纸沉沉地拍在他脸上,使他在半梦半醒时不自觉地呼吸进去一大口刺鼻的油墨气味。他立刻就清醒过来了。
这是犬类的灵敏嗅觉所无法忍受的呛人味道。小天狼星重重地打了个喷嚏,然后将那份报纸从自己脸上扒拉下来。
“每天早上都——”他低声嘟囔着抱怨。
但还没等他说完这句话,床对面的壁炉中火光一闪,第二份报纸也“嘭”地窜了出来,准确地飞往小天狼星的方向。
这次他及时地伸出手将它拦截了下来,又在床边拍打几下,扑灭了报纸上沾着的火星。
一份《预言家日报》,一份伊芙会看的《独角每日新闻》。小天狼星将这两份刚送达的报纸扔在自己那侧的床头柜上,翻了个身朝向自己的妻子。
伊薇特背对着小天狼星,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和学生时代一样,她还是会在睡前将长发编起来。蓬松但牢固的辫子顺滑地从肩头垂过去,让她显得比醒着时要柔软得多。她的肩膀随着呼吸缓慢起伏,露在外面的手臂皮肤上残留着浅浅的绯红痕迹,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