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姆里奇像是没能立刻听懂这句话的含义。她瞪大眼睛,惊愕地看看伊薇特,又看了看那束仍然叮当作响的葡萄铃兰。
刚才,送这束花过来的护士是不是说,这是她的丈夫带过来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乌姆里奇猛然拔高声音,尖着嗓子问,“小天狼星·布莱克,那个丧心病狂的杀人凶手?!”
即使听到如此恶劣的不实指控,伊薇特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那双如同被浓雾覆盖的蓝灰色眼睛,只是一眨不眨地准确盯住乌姆里奇的方向,眸中虽然殊无光彩,却显得格外冷酷而漠然。
“小天狼星是不是杀人凶手,” 她用手指摩挲着玻璃杯的边沿,平静地说,“你和我一样清楚。”
乌姆里奇“噌”地从藤椅上站起来,恨恨地磨着牙齿,脸色隐隐发青。
她怒火中烧,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感到自己似乎被欺骗了,但回头想想,坎贝尔自始至终也没说她答应了自己的条件,当然也称不上是反悔毁约。
坎贝尔只是说她已经和小天狼星·布莱克结婚了,乌姆里奇就认定她绝不会再站在自己这一边。
为什么?她怎会如此坚信?——要知道,在第一次巫师战争中,分属敌对双方的夫妻并不少见,布莱克和坎贝尔也不是不可能因为利益冲突而分道扬镳。
可谁会想不明白呢?坎贝尔这个女巫,乌姆里奇并不算了解,但也知道她高傲、执拗、目中无人,而且极度自我。她既然选择把自己的人生和别人的维系在一起,那就绝不会轻易背弃这个誓言。
而她的丈夫呢?他可是来自“永远纯粹”的布莱克家。
从那个家族中走出来的纯血种,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无药可救的疯子和偏执狂。这样的人如果决定和谁结婚,即便不论他们是否彼此契合、彼此珍爱,至少他一定相信她绝不会与自己背道而驰。
这样的两个人被婚姻系在一起……
乌姆里奇看不到一点将之破坏瓦解的可能。
伊薇特就在这时将那杯黄油啤酒举起来,平稳地拿到床边,手腕一翻,将杯子里的饮料倒了出来。
液体倾倒时发出微弱的哗啦声,越发显得没人出声的病房一片死寂。
澄黄色的酒液从杯口流出,细细的水柱在半空中就逐渐汽化、消失,一滴都没有溅到光洁的大理石砖和纯白色的床单。
乌姆里奇的表情已经完全扭曲了,连嘴唇都在不自觉地颤抖,看起来像是下一刻就要中风抽搐,昏死过去。
在此之前,她只知道坎贝尔的学术成就令人惊叹,却一点也没想到她施魔法的水平也如此高超——
眼睛看不见,身体还没完全恢复,魔杖也没在手边,就能施展出这样精准的魔法,实在不能不令人忌惮。
乌姆里奇强行克制住自己的怒火,但眼睛中却流露出掩盖不住的冷酷和残忍。她好像已经在心里给伊薇特念了上百次的钻心咒,声音却还习惯性地保持着空虚至极的甜蜜。
“你最好想清楚你拒绝了什么。”她轻声细语地说,“想清楚你的选择究竟是多么可笑、多么愚蠢。”
伊薇特笑了。
她一松手,空酒杯就直直地坠落下去,在接触到地板的前一个瞬间,便无声地碎裂开来,化成细碎而晶莹的玻璃粉末。
“我认为这足够表明我的立场了。”她微笑着对乌姆里奇说。
魔法部新任的法律执行司司长再也无法忍受这种侮辱。她提起毛绒绒的粉色小手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tbc—
第39章 圣芒戈
波特家那男孩的逃犯教父第一次贸然登门那天,在他离开后不久,弗农就偷偷给当地警局打了电话。
不过他们说,出于某种原因,苏格兰场已经撤销了小天狼星·布莱克的通缉令。除非弗农能给出这个人对其他市民的人身和财产安全造成了危害的确凿证据,否则警察也没有任何逮捕他的理由。
政府竟然会放任这样的危险分子在他们的街区流窜,弗农气得在晚餐时破口大骂时任的首相,虽然在哈利看来,那位麻瓜首相实在是与此事最没有关系的人了。
一连几天,小天狼星都准时地在德思礼一家快要吃完早饭的时候按响门铃,把哈利从他们的监视中接走。
在坐立不安了好几天之后,弗农姨父终于下定决心,在一个深夜带着全家搬到了他公司附近的一个高层公寓里——即使几年前才被哈利的入学信连番轰炸过,他似乎仍然认定,只要换个住址,别人就找不过来了。
为此德思礼夫妇把哈利看得很紧,确保他的魔杖、羽毛笔和那只聒噪的猫头鹰都被牢牢地锁了起来,使哈利没有任何向外通风报信的机会。
**********
这天早上,天气有点热。
市中心的公寓不像小惠金区那么安静。汽车行驶的声音、附近教堂的钟声和隔壁婴儿的啼哭,从清晨起就一刻也没停歇过。
在这令人烦躁的喧嚣声中,弗农姨父正在来回踱步。
他神经紧绷,不停地瞥向门口,警惕地注意着门外楼梯间是否有可疑的脚步声响起来。佩妮姨妈也和他一样心神不宁,甚至没注意到达力偷着从橱柜里拿出来一罐黄油曲奇。
但是,直到早餐结束,连往常总是最后一个吃完早饭的达力都已经离开餐桌,回到卧室打电动去了,公寓的门铃也没响过一次。
弗农姨父这才放下心来。
他认定这是搬家起到了应有的作用,所以情绪格外高昂,还特意挑了一件平时不怎么穿的昂贵衬衫,系领带的时候也愉快地哼着歌。
他拎起公文包,凑过去亲吻佩妮的脸颊,整了整勒着脖子的衬衫衣领,然后用充满恶意的、幸灾乐祸的眼神瞥了一眼正要按照姨妈指示去刷盘子的外甥,就打算去上班。
出门之前,弗农觉得屋里很闷,因此决定去把窗户打开。
晨间的清爽空气从外面涌进来。即使因为位于市中心而难免混杂着汽车尾气的呛鼻味道,他还是觉得心情相当不错。
弗农站在窗前,俯视着外面的街道,欣赏了一会儿独属于英国城区的那种繁荣而有序的美妙景象。
他就是在这时瞥到公寓楼下站着的小天狼星·布莱克。
小天狼星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短袖衬衫,领口的扣子足有三颗没系上。他脸颊上的胡茬已经刮干净了,头发则因为嫌热而随便扎成一个四面乱翘的小揪,看上去比前几天年轻了一点,但显得更不拘束,也更不正经。
不知道是因为怕晒,还是为了挡住脸,他戴着一个压得很低的黑色鸭舌帽,相当低调地站在公交车站牌和垃圾桶之间的阴影里,抱着双臂,百无聊赖地读着公交车站长椅上的广告牌。
许多人从他身边经过——步履蹒跚老人、穿着制服的学生,和行色匆匆的白领,但谁都一点都没注意到路边站着一个不久前还被全国通缉的逃犯。他们甚至好像只把他当做路边的一棵行道树,全都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经过、走远了。
小天狼星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若有所感地抬起头,准确地看向弗农所在的窗口。
隔着三层楼那么远,他好像也看清了弗农因为惊恐而极力睁大的眼睛,于是咧开嘴笑起来,笑得像个即将得逞的连环杀手。
弗农冲进厨房,把正在刷盘子的哈利拽到窗口,揪住他的衣领,指着站在楼下的小天狼星,目眦尽裂地咆哮着问:“是你告诉他的吗?是不是你?!”
哈利的手上还戴着洗碗用的胶手套,泡沫和水珠四散飞落,沾湿了弗农的昂贵衬衫,但这会儿他们谁都没工夫在乎这个。
哈利的领子被姨父紧紧揪着,连呼吸都困难起来,脸也涨得通红。他顺着弗农姨父的手指看向楼下,正好能隐隐约约地看到站在人行道上的那个熟悉身影。
弗农姨父以为换了住处就可以掩人耳目了,可已经在霍格沃茨接受了四年教育的哈利却比他明白得多——要想追踪麻瓜,巫师有一百种办法。
更别提他现在整天被邓布利多派来的人监视着,恐怕德思礼家每天早餐吃了什么,凤凰社都一清二楚。即使魔杖、羽毛笔和海德薇都被没收了,哈利也从没怀疑过小天狼星能不能找到这儿来。
但实际上看到教父果然出现在这里,哈利心里还是觉得十分高兴,哪怕他这会儿被姨父勒得快要窒息,也忍不住咧开嘴笑起来。
弗农姨父被他的笑容所激怒,脸色紫涨,唾沫四溅:
“你们那类人……杀人狂、危险分子……和你父母一样可耻……就该把你送到教养院!”
哈利被他摇得脑袋发晕,根本也没听姨父在咒骂些什么。他的眼镜从鼻梁上滑落了下来,什么都看不大清。
虽然看不清,但他心里就是很清楚——远在楼下人行道上的小天狼星看得到弗农姨父的动作,并且因为正在目睹教子的受难,他那张饱经沧桑的英俊的脸上,笑容正在逐渐消失。
弗农姨父仍然愤怒地晃着他的领子。
与此同时,他们旁边的窗玻璃毫无预兆地发出“咔嚓”的碎裂声。
哈利和弗农姨父同时看向窗户。
就是弗农刚刚打开的那扇窗。窗面好像是被无形的子弹击中了似的,原本光洁透明的玻璃上出现了几丝裂痕,从中心向四周蔓延。
弗农惊恐地发现,那几缕裂痕仿佛不断开裂的冰面一般慢慢延伸、扩散,逐渐形成了清晰可辨的字母纹路:
【把手拿开(hands off)】
弗农一下子松开了攥着外甥衣领的手,“噔噔噔”后退几步,惊恐地盯着哈利,好像是他的衣服上挂满了烧红的烙铁。
哈利则透过布满裂缝的窗玻璃和楼下的小天狼星对视。
他扶正眼镜,就看得清教父的脸了。小天狼星仍然低调而沉默地站在行道树下,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稍稍眯着眼睛,仰起头远远地盯着自己所在的窗口。
【哈利下来】
玻璃上的裂痕这样写道。
哈利一边果断地褪下了湿漉漉的胶手套,一边还不忘用征求意见的目光看向弗农姨父。
弗农从惊怒中缓过气来,愤恨地用力一挥手。
“滚出去!”他色厉内荏地呵斥道,“别在我家里呆着——带着你的杀人犯教父,有多远就滚多远!离我的公寓远一点!你们这些恶棍、罪犯、疯子!”
哈利才不会傻站在这儿继续听他污蔑小天狼星呢。他把胶手套丢回那堆没刷完的脏盘子上,就头也不回地高高兴兴跑下了楼。
**********
那天之后,弗农姨父就再也没管过哈利和小天狼星见面。
他已经付了一个月的公寓房租,因此他们暂时还住在这儿。哈利每天吃过早餐,就光明正大地出门去,佩妮姨妈也不敢再让他刷全家的盘子。
他有时候会带上课本和羊皮纸,到公寓的天台去做暑假作业。
公寓的天台是锁着的,但这一点儿都难不倒巫师。这里除了维修时都没人来,所以小天狼星也总是能变回人形松快松快。
他通常都会在哈利写暑假作业的时候坐在一边乱出主意——在哈利试图回忆起基础魔咒和高等魔咒的三条原则性区别时,小天狼星坚持声称那些魔咒除了咒语不同,就没有任何区别;而在哈利翻书打算找到《不列颠魔药出口禁令》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18世纪的欧洲古典魔法教育时,小天狼星郑重地建议他,与其论证宾斯教授布置的这个题目,哈利更应该写一篇六英寸的论文,详细阐述这条知识完全不具实用性的二十条理由。
要知道,前几年,在德思礼家的严密监管之下,哈利只能半夜躲在被窝里悄悄写几行论文。那时他还曾许愿能有个成年巫师来无私地为他解答学业中遇到的困难。
但他这会儿只想让他教父赶紧闭嘴。
小天狼星下午离开之后,哈利就没什么地方好去,只能回到德思礼家的公寓,被姨妈揪着整理达力那些摞成小山的游戏光碟、或者一遍一遍去擦洗看不到任何污渍的地板。
七月份就这样过了一半。
有天上午,哈利正在天台上写变形术的论文时,原本紧紧锁着的天台门突然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个陌生的年轻女人——黑色短发,五官普通,穿着一件麻瓜款式的风衣,平凡得把她扔到人群里就再也找不出来。
女人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下,视线准确地落在哈利和小天狼星所在的角落,就“噔噔噔”地径直跑过来。
哈利这会儿能确定她是个女巫了,因为她离他们越近,她的短发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变越长,而且他可以发誓,女巫头发上逐渐显现出的紫罗兰色光泽,肯定不是太阳所能反射出来的颜色。
女巫跑到哈利跟前的时候,整张脸就已经变了个样子。她拎着上衣的领子喘了一会儿气,注意到哈利盯着她的头发看,就愉快地笑了起来。
“如果你的头发是紫色或者粉色的,”她揪着自己已经垂到肩头的浅紫色发梢,用很亲热而熟稔的语气对哈利说,“就很容易被麻瓜们盯着看。如果他们盯着我看,可能就会注意到我不小心变长的鼻子。”
女巫说着揪长了自己的鼻子,左右转了转脸让哈利看了一下,然后又笑嘻嘻地将鼻子按了回去。
“我是唐克斯。”她跟哈利握了一下手,语气轻快地说,“真高兴终于跟你说上话了,哈利。”
小天狼星咳嗽了一声,唐克斯收回了兴致盎然打量着哈利的目光,看向了小天狼星。
“还没到交班的时间呢,”小天狼星说,“你怎么现在来了?”
唐克斯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哦,对。真抱歉。”她脸上浮现出了有些忧虑的表情,迅速地瞥了一眼哈利,低声对小天狼星说,“我是从圣芒戈过来的,莫莉说也许你应该去一趟——他们似乎随时需要亲属的签字。”
哈利茫然地看了看那位名叫唐克斯的女巫,又悄悄地觑着小天狼星的表情。他发现教父的眉头从听到圣芒戈那个词时就紧紧地皱了起来。
即使在被魔法部追捕而不得不隐姓埋名的那段日子里,哈利也没见过小天狼星如此焦躁不安的模样。
“我得过去看看。”小天狼星转过来按住哈利的肩,表情沉重地说,“唐克斯会在这儿陪你,你很安全。”
“一切都还好吗?”哈利问。
“没有什么需要你担心的事。”小天狼星勉强扯出来一个笑,又叮嘱他,“记得我告诉你的话,不要让人抓住把柄,没有凤凰社的人在,也不要跟任何人去魔法部。”
哈利点头答应着,小天狼星松开按在他肩上的手,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就从天台上幻影移形消失了。
哈利咬着羽毛笔尖发了一会儿呆。
“你这儿写错了。”唐克斯凑过来,指着他论文的某一处,说,“是物体性质决定还原咒,不是还原咒决定物体性质。和变形咒的原理是一样的。”
哈利赶忙低头划掉那个句子。
“谢谢。”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