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薇特厌倦地瞥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这种如临大敌的可笑表现无趣透了。
埃弗里用魔杖指着她,粗鲁地示意她向前走。
“你知道路,坎贝尔。”他狞笑着说,“去法律执行司!也许你要和这位波特先生在那儿呆很久呢。”
伊薇特没有提出任何抗议,顺从地按照他的指令走出了南十字星的档案室。
她容色沉静而从容,仿佛只是要去参加某个日常的例会,没什么好特别在意的,开口时的语调也轻柔客气,并不尖刻,可说出口的话却如一记锐利的匕首,准准地插在人的心里:
“你是个可怜而愚蠢的人,埃弗里,不应当这么得意忘形。”她平淡地说,“用武器对着手无寸铁之人才有的底气,那并不是真正的底气。你总是不明白这一点。”
“如果你真那么聪明,拉文克劳女士,”埃弗里怪声怪调地讥讽道,“你心里就该很清楚——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的话,就别用那么居高临下的口吻教训用魔杖指着你的人。”
伊薇特淡淡一笑,不再说话了。
埃弗里手臂一展,就将她和哈利分别笼罩在两件隐形衣下。
他的动作流畅、神情自豪,如同经历过漫长苦战的士兵,终于能够扬眉吐气,在敌人的阵地中高高扬起一面胜利的旌旗。
第52章 一张羊皮纸
哈利和伊薇特被分别藏在隐形衣下,由埃弗里带人押往法律执行司。
从南十字星的档案室出来,他们穿过静谧幽深的长廊,走入漆黑的圆形大厅。其间哈利一直被埃弗里带来的人用魔杖指着,没有任何活动的空间。
手脚都被看不见的绳索束缚,他连步子都迈不大,又被裹在隐形衣下,一路上都走得又累又艰难。
直到一行人挤进吱呀作响的老旧电梯,哈利才终于能停下来喘口气。
他牢牢记着小天狼星和邓布利多的叮嘱,认定自己决不能这样束手就擒、被带到乌姆里奇面前,因此仍不死心地在隐形衣下做着无谓的挣扎,动作幅度越来越大,使不断上升的电梯都微微摇晃起来。
“别乱动!”埃弗里不耐烦地喝止了他,“你难道想被石化了飘着走吗,波特?”
哈利一点儿都不想被石化了飘着走,只好不情不愿地停止了动作。
他安静了一会儿,忍不住在隐形衣下悄悄转过脸,看向站满人的电梯中唯一空着的那个位置。
坎贝尔夫人此时就应该站在那里。
她被遮挡在另一件隐形衣下,此刻的境遇肯定和他一般无二,但她所在的位置却没有传出一点声响,连呼吸也轻不可闻。
埃弗里的魔杖从笼罩着她的那件隐形衣缝隙之间伸进去,亲自用杖尖牵住束缚着她双手的魔咒禁锢,确保她无法在隐形衣的遮挡下取出自己的魔杖,或者搞出什么其他意料之外的小动作。
隐形衣的透明布料偶尔会随着她的步伐而掀动起来,闪过一线沉默的黑色袍角。
哈利目不转睛地盯着坎贝尔夫人在的位置,才能偶尔捕捉到这缕稍纵即逝的破绽,想必匆匆路过的其他人是不可能察觉到的。况且打算搭乘这部电梯的巫师和女巫,还没进门就都被埃弗里厉声呵斥走了,又有谁会注意到他们呢?
不过埃弗里显然也顾不得会不会被人发觉——法律执行司会抓人回来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只要她的脸没露出来,单凭一片若隐若现的衣角,即使是邓布利多和布莱克本人在现场,也绝无法想到,他们所押送的是和凤凰社密切相关的这两个重要人物。
虽然看不见坎贝尔夫人的身形,也听不到她的一点儿声响,但哈利很清楚她就在那儿。
她就和自己站在同一个电梯厢里。站得很近。近得他几乎闻得到她衣袍上丁香花的味道。
花香冷冽而苦涩,被机油味和墨水味冲散,幽微至极,但在狭小封闭的电梯间里,却很好辨认。
哈利很少有离她这么近的时候。
在布莱克老宅住着的那一个月,他甚至很少见到她,当然也不像小天狼星那样熟悉她发间和长袍上的气味。
但这股清苦而冷感的淡香,总是会沾染到格里莫广场12号的小书房里和沙发上,也残留在小天狼星的周围和赫敏的书本之间。
正因如此,哈利闻到这个味道,并不觉得陌生,反而有些亲切。
虽然他们现在没法沟通,连眼神都对不上一个,他也摸不清她的打算和心思……但在这样紧张危急的状况下,有个熟人在身边,毕竟还是能让人安心不少。
更何况这不是随便的某个熟人。是伊薇特·坎贝尔。
在他还不认识她的时候,这位夫人就曾经成功将他从斯内普手中救出来过,也曾将他从志在必得的埃弗里身边顺利带走。哈利知道,即便不是为了“救世之星”,也不是为了凤凰社和邓布利多——单是为了小天狼星,她就绝不会放任自己深陷于法律执行司任人摆布。
哈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电梯停在了二层。
经过了威森加摩管理机构和禁止滥用魔法办公室的走廊,才刚一踏入傲罗指挥部的范围,埃弗里就一把将盖在哈利和伊薇特头上的隐形衣扯了下去。
如同要向所有人展示得来不易的战利品一般,他粗暴地推搡着他们走到自己前面。
好不容易能见到熟悉的脸,哈利紧张地连着瞄了伊薇特好几眼,似乎是在催促她在被关起来之前的最后一刻想出什么办法,或者最好突然梅林附体,挣开埃弗里的桎梏,带着自己一路杀出魔法部,直接幻影移形回格里莫广场。
但伊薇特看都没看哈利一眼,也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眼中的渴盼神情。
她倒是如哈利所愿那般,高高举起了被捆在一起的两只手,却只是艰难地从禁锢魔咒中伸出一根手指,将被隐形衣蹭乱而挡住眼睛的一缕散落的发绺掖到耳后。
她理顺了头发,又整了整碰歪了的衣领,随后冷冷地瞥了埃弗里一眼,神情嫌恶而厌倦,似乎是在无声地谴责他这种粗野无礼的举止。
埃弗里将她推进傲罗指挥部的方厅。
方厅里被分隔成许多小隔间,大部分都空着,看上去有些萧条和凄凉。大面的玻璃窗外是魔法维修保养处设定好的阴天,天际的连绵乌云厚重而暗淡,一丝日光也透不进来,使偌大的方厅显得格外阴沉肃穆。
就在映满灰云的玻璃窗边,有一个孤零零的瘦高剪影。
那人影也如同乌云一般,是灰白的、安静的,甚至足以融入到窗子后面那片铅灰色的天空之中,并没有多显眼。
然而,凡是走进这间方厅的人,就不能不看到他、注意他,不能不在脑海中闪过眼前这个人的名字——他的名字就像是一个能够驱逐黑暗的强大魔咒,足以压制所有食死徒的狂欢。
看到阿不思·邓布利多的一瞬间,哈利就想,我安全了。
埃弗里几乎是和他同时看到了邓布利多的侧影,神情中立刻流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慌乱。
须发皆白的老人却仍旧安然自在,这会儿正背着手,仰头打量墙上挂着的法律执行司前任司长的肖像,又兴致勃勃地去读肖像下附有的金属铭牌。
察觉到有其他人走进了这间方厅,他就转过头来,对他们露出和善的微笑。
“啊!哈利。”邓布利多朝他摊开手,笑眯眯地说,“我正等你们呢!埃弗里先生,我们也很久没见过面了。”
埃弗里的表情僵硬得像是被人施了石化咒,连假笑也扯不出来一个。
老人表现得再亲切、再和善,也仍旧是那个令所有黑巫师闻风丧胆的阿不思·邓布利多。埃弗里摸不清楚现下该如何应对,索性一言不发,硬着头皮按照原定计划,押着人走进一条更深的走廊。
从邓布利多眼皮底下走过时,埃弗里在那束锐利目光的注视下全身都紧绷起来,钳着哈利肩膀的手不由自主地用了力,捏得哈利皮肉生疼,对他怒目而视。
按照乌姆里奇的吩咐,他将两位俘虏带进了傲罗们专用的审讯室,命令他们坐在本该是由罪犯们坐的铁质椅子上,保险起见,没有解开两个人手脚上的魔咒禁锢。
正打算去通知司长,却发现邓布利多慢慢悠悠地也跟在他们后面,踱着步走进了这间小黑屋。
校长既不出言阻止埃弗里带走哈利,也没说自己跟过来的意图,就只是静静站在门边,颇有兴致地打量着四周的布置。
埃弗里和乌姆里奇手下的傲罗们面面相觑。
即使脑子再不清楚,他们也知道司长不可能会愿意霍格沃茨的校长留在这里,但谁又敢开口赶人走呢?——那可是阿不思·邓布利多!
话说回来,他们分明是特意等到邓布利多离开霍格沃茨,才通过督学将哈利暗中转移到了魔法部,一路上都小心把人藏在隐形衣下,确保没有凤凰社的人能够目睹到他们的举动。
唯一和凤凰社的人有关联的坎贝尔,一直处在他们严密的监管之下,埃弗里没看到她有任何向外传递消息的举动。留在神秘事务司看守其他缄默人的傲罗也并没有传消息回来,想必那边也是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邓布利多到底是怎么得到的消息?!
他又会怎样对待向他的学生出手的法律执行司?这次被校长察觉拦了下来,接下来再想将哈利·波特带出霍格沃茨……恐怕就是天方夜谭了。
埃弗里一边冥思苦想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一边狠狠地瞪向伊薇特。
他说不清楚怎么回事,也想不明白具体的缘由,但就是本能地觉得,邓布利多的出现和这个狡猾善辩的可恶女巫脱不了干系。
伊薇特立刻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充满恶意的视线。
她不避不让地迎上他的目光,浅浅弯了一下嘴唇,对埃弗里露出一个礼貌、谦和而温顺的微笑。
这浅笑落在埃弗里眼中,就被凭空赋予了一种相当恶劣的挑衅意味,几乎就像是这女巫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没错,就是这样。
埃弗里恨得咬牙切齿。
门外突然喧闹起来,走廊里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随即审讯室虚掩的铁门被“嘭”地撞开,继邓布利多之后,食死徒们现下最不想见到的另一个人——小天狼星·布莱克也冷着脸闯进了法律执行司。
他看都没看埃弗里,似乎也顾不上和邓布利多说话,径直朝哈利和伊薇特走过来。
乌姆里奇气急败坏地追着小天狼星进了屋,愤怒地尖声控诉着什么,大意是,“法律执行司不能容忍如此目中无人的恶劣行径”,“执法队执行的任何公务都是合理合法的”,还有“你没有权力带走我下令羁押的人”。
一直默默无声站在门边的邓布利多,就在这时以敏捷而准确的动作一步跨到她面前,把乌姆里奇拦在门口。
“让我们来谈谈吧,女士。”他和蔼地说,“小天狼星或许的确没有权力在法律执行司任意妄为,但是,事关霍格沃茨的学生,我也许还能说得上几句话。”
乌姆里奇的声音像是断了发条的小丑盒子一般,被硬生生掐灭在空气中。
小天狼星暴躁地推开拦着他的埃弗里,抽出魔杖对准食死徒。
“你想清楚,埃弗里!”他不耐烦地厉声喝道,“邓布利多也在,你真觉得这次——无论你们这次鬼鬼祟祟的是打算做什么——还有任何机会吗?”
埃弗里的脸上浮现出懊丧的神情。
他用求助的目光望向乌姆里奇,希望得到司长进一步的指示,却发觉她此时被邓布利多绊住,根本没工夫理会自己。
埃弗里只好又恼火地瞪了一眼邓布利多的背影,紧接着瞪了一眼小天狼星,最后不甘心地再次瞪了一眼伊薇特,才犹豫不决地退开了半步。
小天狼星毫不客气地把他扒拉到一边,冲到了哈利和伊薇特面前,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你们还好吗?”他低声问,嗓音发紧,神情忧虑。
“好极了。”哈利高高兴兴地说。
伊薇特一言不发地朝他笑了笑。
“幸好还不晚。”小天狼星低头吻了一下妻子的发顶,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哈利的肩,说,“来吧,我带你回去。”
哈利立刻从铁椅子上弹了起来。
他直到这会儿才发觉自己手脚上的束缚不知何时已经被解开了,于是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兴冲冲地问教父:“我们这就能离开了吗?”
“你当然能走。”小天狼星说,“否则你以为我通知邓布利多是来做什么的?霍格沃茨的校长有权把他的学生带回学校。”
他揽着哈利的肩往审讯室外走,走到门口,又站住脚,犹豫了一下,才回头看向妻子。
伊薇特仍旧安安稳稳地坐在铁椅子上,双手在桌面上交叠着,一动都没动。
在哈利听说能离开这儿之后从椅子上跳起来时,她也仍旧坐得端正而镇定。她从刚才就一直注视着小天狼星,见他也看过来,眸中就蕴起一点柔和的笑意。
小天狼星对上她含笑的目光,定定地和她对视一刻,随即咧开嘴笑了。
“那么,亲爱的。”他说,“我们今晚家里见。”
伊薇特还没说什么,倒是站在旁边的埃弗里一下子愣住了。
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小天狼星,好像打心底里不能接受他就要这么领着那男孩离开这儿——你妻子还在我们手上呢!你就真的不打算管她了吗?
他们这些做食死徒的,本该是断情绝爱的冷酷形象,为了能去利用摆布那些善良的好人,才整天费尽心思地去琢磨什么爱啊、感情啊、牵绊啊这些东西。
结果反倒是你这出身格兰芬多、归属于凤凰社的正派巫师,现在要把这些都随便抛在一边,毫无挂念地扬长而去了吗?
——布莱克这个疯子!
埃弗里瞠目结舌地盯着他,又不由自主地顺着小天狼星的目光看向伊薇特。
这女巫是为了布莱克才跟他们来到法律执行司的,可现在却被丈夫轻易地丢弃在这儿,连他都觉得够可怜的。
他原以为现下这女巫总该露出伤心欲绝的表情了,等视线移到她脸上,却明明白白地看到坎贝尔迎上布莱克的视线,仍旧只是无言地颔首微笑。
——这两个疯子!
埃弗里无法理解地在心里狂怒呐喊。
隔着半间屋子和好几个食死徒,当着乌姆里奇的面,小天狼星旁若无人地将一个飞吻送向妻子的方向。
目睹这一切的埃弗里脸色铁青,伊薇特唇边的笑意却不由得加深了些许,目送着小天狼星和哈利走出门。
邓布利多和乌姆里奇之间的交涉,也在校长的强硬态度之下迎来了胜利的尾声。法律执行司的新司长显然没能在这场论战中占到任何上风,因此不得不眼看着邓布利多跟在哈利和小天狼星之后,顺利地离开了傲罗指挥部的方厅,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邓布利多在地下四层时和他们道别,走出电梯前往神奇动物控制管理司,似乎还要顺便去和妖精联络处的几位官员见面。
电梯里只剩下了哈利和小天狼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