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替她擦洗干净,才神色冷淡且凛冽道“拦住。”顿了下又道:“直说阿茗重病,此刻不宜见人,若有事商讨且等我父到了在说.....”
五恣颔首,自是知道阮言文心头似乎有气的,便是他这个下人见姑娘如此遭遇,亦是不平,他未劝什么,低头领命便退了出去。
接下来擦洗身子,阮言文辩帮不了忙,只得交给菱星来,他退出榻旁,走到屏风后,恰此刻才缓缓的打量起这个房间。
他方才就发现这庭楼位置极偏,在整个程府的最北角,离主院极远,方才他抱着阮瑶清走了一刻钟才到,院庭门极不显眼,走近院内,入目便是破败一片,仅余一棵败了的梨树枯木,只一眼便知这院子旁时是久无人专人打理的,院外破败不堪,房内也是摆设皆无,除了些简单的家具再没什么华丽摆设。
他走到阮瑶清那妆奁前看了一眼,是极简单的梨木材质,木质斑驳使用的有些年岁了,镜边已经出了裂痕,他伸手打开最上面的抽屉,里头的首饰除了些碎玉釵环,竟是找不到一根精细些的簪子。
他窝着火打量完整个房间,菱星也将阮瑶清擦洗完毕。
他又入了房间,坐在阮瑶清榻前的杌子上,菱星眼看着,泪水便止不住的流,心下直叹,这回终是能有人给姑娘做主了。
阮言文眉目未动,面上带着寒霜,看了眼菱星,眼里头带着些责怪的,她未护好主子,这便是失责,手缓缓搓着串佛珠,抬眸看她“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有些事情总要理清楚,才好算账。
菱星自知护主不利,噗通便是跪在地上,声音低低的答道“三日前,姑娘收了盛家二姑娘......”
这事儿说来,便是牵扯着盛家,姑娘貌美,放眼望去几无人可比,那盛家二姑娘却向来善妒,平日里贵女交际总挤兑阮瑶清便也罢了,这次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竟然下了狠手将姑娘推进来荷花池里……
里头菱星正缓缓道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五恣则是守在院外面带肃穆的阻了所有来人。
五恣是个油盐不进的,唯认阮言文的命令,他伸手便是拦在了李氏等人面前,态度虽比方才出去的成三略好些,却也淡的很,他面无表情重复方才听来的话“老夫人,世子传令,姑娘此刻正昏迷未醒,尚不能待客,若是有事要谈,还请等午后侯爷来此再论。”
一声世子,侯爷将李氏刺激的面容铁青,连带着这身后之人都面容复杂,跟在她身后的是两个儿媳,她们虽知道阮义舟被封了侯位,却不知道阮瑶清被罚晕厥在祠堂之事,只当是来提前叮嘱阮瑶清好好说话,算计着挟恩图报的打算,怎知里头还有这事,从五恣一言半语中便知是的得罪人了,各自静若寒潭闭口不言。
李氏吃了个闭门羹却也不好发作,何况他说的在理在节,到底是隐忍下来,一把年纪的她握紧拐杖,笑了慈和,缓缓道“既然如此,那老身便先回了,”
确然,她此刻还不能耗在这,要尽快回去商量个对策才是,一个晚辈还不至于掀起多大的风浪,她真正要严阵以待的是阮义舟,至于落入他们手中的许妈妈,她全然不担心,许妈妈是她的陪嫁丫鬟,对她甚是衷心,定然不会说出些什么,心下打定主意,便带着众人回去。
一群人如何浩浩荡荡的来,便是如何浩浩荡荡的归。
五恣正要进屋,刚推开那扇门手确实一顿,想起方才阮言文的神色,到底是没敢进去,敲了敲门道“大爷,他们已经收了话回去了,奴这便去催姑娘的汤药来。”
里头静悄悄无半声响动,五恣便知阮言文是默认了,他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转身寻那府医去了。
里头阮言文越是听着菱星的话,面上的冷笑挂的越盛,深知他脾性,便知此刻他已大怒。
只听咔嚓一声,阮言文手中的佛珠便是随了一颗,他浑然无觉嘴角微微掀起,呵了一声,眼里头是驰骋沙场常见的血腥。
盛府盛烟.......很好。
程李氏.......也很好,看着都是些活腻的了。
阿茗被盛烟推进了荷花塘,侥幸未死便罢,竟无端还要受责,难怪两日罚跪能让她高烧不退,这程李氏是存了要置阿茗于死地的心了,若是他今日未提前归来呢?
他竟是不敢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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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三自出了程府便飞马扬鞭,赶了半程的路才遇到了姗姗而来的大部队,他驾马就直奔阮义舟所在的马车,四下来人见他肃着一张脸,皆极有眼色的让出道来。
阮义舟此刻正坐在车里翻看兵书,听外头传来驾马声顿了一下,稍后便听到马车门传来成三的声音,只听他道“侯爷,奴有事要报。”
他搁下手中书简,沉声道“进来说。”
成三听令,手脚麻利便登上了马车,掀开了车帘便闪身进去。
片刻忽听马车里头突兀一撞击声,像是什么东西被豁在了地上,外头守着的仆从皆是一颤,各个缩着脖子静在原地。
接着便见成三掀了车帘出来,站在马车上发令道“侯爷下令,速度出发,午时前必要到达程府。”
众人应令,片刻不敢耽搁,皆驾马前行,速度比之要快上了多倍。
此次来会方洲,其一是接阮瑶清回京,其二便是带着圣旨荣归故里,料清阮家的关系,自是摆足了场面。
浩浩荡荡的大部队便是再加速,到达程府时,也是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三刻。
待马车刚停了程府门前,程李氏一行人便候提步迎上,看模样便知道是等候多时。
阮义舟待马车停稳当,等不及便下了马车,落地便看到迎面而来的程李氏。
他想起方才成三所报,眼里头募的一凉,面上也似带着寒霜,他是个武将,脾气秉性也是典型的武人,惯来直愣,从不会藏着掖着,是故一见程李氏,面上自是无半点亲近之意。
程李氏带着众人朝他行了礼,她终是弯下向来高贵的头颅,举止皆谦。
阮义舟此刻心里便是有再大的气,也礼仪未缺,他颔首喊了声“老夫人请起。”
程李氏见他面色冷然,心下便知不妙,寒暄了几句便将他往府里头请,她此刻哪里还敢将人往正厅里请,领着他便往阮瑶清的渊亭阁去。
第6章 醒来
阮瑶清这一病,便是半月有余,任谁都未想过,她能久烧未退,一病不起。
这半月里,阮瑶清病了多久,程李氏的心便悬了多久,她日日能见着阮氏父子越发黑浓的面,只得日日陪着笑脸,也是当真怕阮瑶清能有什么好歹,竟是也夜夜跪在佛龛前求拜,她怎么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能为了她求佛。
也是昨日,才见来了好消息,倒是她烧渐退,人虽昏迷病却渐好转。
倒也不是阮氏不想发作,人到底是昏迷着,便是发作惩治她见不着,便替她解不了气,只是明面上不能,暗地里却可,饶是程李氏也不知,不过半个月,阮言文便叫整个程家损了一半的家底。
天又擦黑,酉时的梆子声,在程府门前敲过,此刻算深夜,整个程府此刻灯火微暗,廊下稀稀散散的亮着烛火,程府主院,此刻却是最热闹的。
程李氏手搓着佛珠,眉目紧皱,一张皱巴巴的脸比之前要憔悴的多,眼睑下黑乌压一片,抿着唇满是不悦“二郎竟是还未归?再派些人去寻他!”
坐在她下首是她的嫡子,程府的大爷程乾,只见他默然的摇了摇头,眉梢压起嘴角是毫不掩饰的讽笑“寻他?寻到又怎么样?,他此刻只知道勾栏里的娇娘,哪里还有程家。”
他模样肖似李氏,生的憨态,便是人到中年,脸也是肉圆。
李氏闻言,只觉得头疼的紧,抬手轻轻按抚,想到老二程银,便觉得有止不住的气要叹,天生好色,扶不起的阿斗,此刻她巴心巴肝的为他筹谋,竟也找不见他人,也罢,也罢。
程乾看了眼愁眉不展的程李氏,颇有些怨怪之意“母亲,我早就叫你莫要跟小辈计较,三娘那事,明明就是她吃亏的,你还偏要罚她,如今倒好,她病重难愈,阮家父子恰借这故要带她离去,您当能拦的住?”
今日一早,阮义舟便唤仆人便敲响了主院的门,李氏姗姗到主厅时,阮义舟面色不佳开门见山要带阮瑶清离去,饶是李氏几番挽留,也未见他首肯答应,见他去意已决,竟是意欲拿已故程素的灵位做胁,要不是程乾来的及时打断了她,也不知后头会发生些什么。
程李氏敲了敲手中的拐杖,心里憋着一口气“他就想这样简单就接走她?当我这些年的抚养白受了?病才见好便要待人离去,这般过河拆桥也做得出!”
程乾见母亲一副未捞着便宜的嫉恨样,颇觉得好笑,他抬眸看她,眼神略复杂“母亲,你该庆幸,阮氏父子尚有度量,未揪此事发作,不若,你当我程府能不受牵连?”
说道牵连,程李氏便想到了盛家,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便是此刻也不敢相信,明明曾经还执掌方洲的节度使大人,此刻竟是成了阶下囚了,整个府上皆是锒铛入狱,曾经何等风光的盛府,此刻却是一夕间成了云烟。
她咬了咬牙,恨恨道“他倒是敢!”
她再如何都是程府的当家人,名义上仍是阮义舟这侯爷的岳母大人。
程乾见李氏冥顽不灵的模样,叹了口气,手搓着大拇指上的紫玉扳指,狠了很心语气颇重道“母亲,三娘的事儿,你就莫操心了,就此安养便罢,”
话甫一落,程李氏满眼的不可置信,手颤着杵着那拐杖就要起身“如何?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眼见着李氏的勃然大怒,面上却是平静地很,他眼看着李氏,头一回好不遮掩道“母亲,你打的什么算盘,儿子多少是知道的,你可着挟恩图报能为二弟谋些什么无可厚非,但你万不该起素姐儿的灵位要挟的心思,阮氏父子什么心性,你或是不知,他们二人是斩杀万人的枭雄,手底下的鲜血血流成河,便是你从未敢想的程度,这样的人你欲要跟他谈条件,无异于虎口夺食,阮氏父子未因你苛待三娘发作,你便该知足,听儿子的话客客气气的交出灵牌才是,只要程府的这份血亲在,以后若是真有何事,他们多少也是能帮衬的。”
程乾将道理揉碎了跟李氏分析,让她莫要为了眼前的小利坏了大事,这李氏平日里头脑及时清醒,一旦遇到程银的事,便急躁的慌神。
话尽,程乾叹了口气,便自顾自起身,他朝着李氏重重行了一礼后才缓缓出了房,房门关上,便听他在外头吩咐道“母亲大人今日操劳,身体不适要静修多日,你们尽心服侍,莫要她出门见了风,若是未照看好让她病上加重,便将你们乱棍打死,丢出府去!”
话落,便听到外头仆人皆是低头答是。
渊亭阁
阮瑶清半昏半醒时,便觉得嗓子似裂开般疼痛,连下咽都困难,闷闷的咳嗽了两声,更觉得犹如撒了盐一般,一咳便停不下来。
正昏着,便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那人慌忙到她床边将她扶起,好似拿了杯水到她唇边,哄着她喝下“阿茗,快喝些,喝些便不咳了。”
她半眯着眸子,艰难的啄了两口,便皱起了眉头,嫌弃的挪开了脑袋。
苦的,好苦!
那人见如此,却还是好气的哄着她“阿茗,听话可好,爹爹喂你再喝两口。”
爹爹?
一声爹爹将阮瑶清本飘着的三魂七魄给拽了回来,她半迷糊的睁开了眸子,才看清楚抱着她的人。
记忆里的父亲,在她成婚后的第三年便去了,她前世抱憾便是未能在父亲去时见上一面,父亲是死在与客舍尔部厮杀的战场上的。
她似是在梦中,抱着他的臂膀,哑着嗓子问他“阿爹?”
“是,阿爹回来了,我家阿茗可还记得阿爹?”他抱着她,温声哄着她。
阮瑶清眼睛愣愣的看着她,眨巴了两下,才是回神点了点头“记得的,阿茗记得阿爹。”
她看着他,泪水止不住的流,也不言语,就窝在她怀里低声的哭,母亲早亡,父亲自外出拼搏后他们便少见,她记忆里与父亲从未这般亲近过,前世里她恪守规矩,带着程李氏的教养规矩,与父亲带着距离,直到死时,也没有这样被父亲抱在怀里,亲近过一份,这一世她做了上辈子想做却未敢做的。
阮义舟就这么抱着女儿,轻柔的不敢用力,她太过孱弱,就这么窝在他臂膀上,都未感觉得重量。
见她一直哭着,阮义舟便哄着,担心她才醒又哭昏过去,哄了半晌,才见她缓缓停了啜泣。
“兄长呢?怎未见到大哥?”待停了哭,阮瑶清才想起阮言文来。
边说着边往外头看去,却是只看到了眼睛红的跟兔子一般的菱星,并未见着阮言文。
阮义舟便替她缓着背边答他“你大哥也归了,只是此刻正在外头处理公务,未来得及归,爹爹已着人去找,待会该回了。”
听言,阮瑶清也是放下了心。
菱星眼见她,带着哭腔道“娘子可知你昏迷了半月,迷迷糊糊不吃喝了多少药,可是担心死奴婢了。”
半个月了?
阮瑶清闻言一愣,竟是半个月了?这倒是她未料想的,按照前世的发展,她此刻该已经进京才是,却未想到,一病竟是到现在都未启程。
“阿爹,我可耽误你事情了?”
阮义舟为她拉长了回京日程,也不知可会有什么影响,她扬起一双哭的红通通的眸子,看着阮义舟。
阮义舟闻言一怔,心里很是触动,她这样乖这样的善解人意,也不知这些年来他不在,受了多少欺负,老眼朦胧一片,抬手抚了抚她碧落的青丝,安抚她道“你安心修养便是,没什么要紧的,爹爹已派人给圣人传了书信,圣人大善谅我等难处,莫想的太多。”
见没什么牵扯,阮瑶清才算是微微放了心,此刻她心尚飘着,怕一举一动影响到些什么,还需尽快回京,上那三危山上问问才是。
她琢磨着如何劝服爹爹早日启程,但她目下病着,怕是爹爹要等她好了七七八八才愿。
正思忖着,忽听见阮瑶清道“阿茗,后日我们便启程回京如何?”
“后日?”她端坐起身,有些讶异。
阮义舟怕她冻着,拿了个褙子替她披上才点头道“你病了多日,阿爹遍访医士,只是这方洲地界小,都是些赤脚大夫拖治半月才见你转醒,咱早日回京,阿爹便可寻太医为你整治,前些日你昏着,怕路上颠簸劳你病情,目下见你好转些,咱也可启程回京。”
阮瑶清边听着边点头,乖觉的让人心疼,她总觉得阿爹要回京总有些别的原因。
果然,阮义舟顿了片刻后道“再者,这程府太脏,为父想早日带你与你阿娘离去。”
当初,程素病故,他作为庶子阮家又不可依傍,被阮家主母寻了机会,竟是剥了他阮家根系的身份赶出了阮家,丧妻丧家,那时他犹如丧家之犬带着两个孩子,恰此时程老爷伸出援助之手,将阮瑶清接回,他便安心将女儿与妻子的灵位交于阮府,这些年岁,安心在外征战,只是他未算到,岳父病故后,阿茗能受如此待遇,他恩受过程家,自是要还恩,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