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精于算计,只在乎功利的晏家,迟早有天会对苏家下手,宝嫣幡然醒悟,与其在这勉强度日,浪费青春。
还不如及时止损,就此别过。
等回了苏家,她便去向列祖列宗请罪。
宝嫣话一出,惊起四座,晏子渊更是觉得颜面无光,他想都未想过宝嫣有胆子提起这种事,当即呵斥,“够了,宝嫣,这里不是你该胡闹的地方,还不快回去。”
“我要和离。”
晏子渊在众人眼光中怒道:“我不应许!”
宝嫣坚持,“你做不了主,我要和离,我还要暂且搬到晏家外面去住。”
然而被她惹怒,晏子渊冷笑:“没有我的命令,且看你能不能踏出晏家一步!”
“来人,把少夫人送回房,看紧她。”
晏子渊想将宝嫣看管起来。
就在非议四起时,晏府的亲兵从人堆中挤进来,跑来当堂禀告,“报!”
“报,急情——”
“城门外来了一支军队……”
话音未落,被吓得面无人色的门房和管事再次穿过人群传话过来,“君,君侯,有一批来路不明的骑兵将咱们晏府团团围住了,打头的是个武僧,正在门外叫阵。”
“还有一位马背上的大人命奴等传话——”
未料本该喜气洋洋的今夜,突发的事情竟然层出不穷,瞥了眼情不自禁上前一步的宝嫣,隐隐猜测到来人是谁的晏子渊,眼神不善地瞪向寒蝉若惊的管事,“什么话?”
管事回想刚才所见的一幕,摄于对方的威严,连腰脊都立不住,只能胆小地掠过年轻的家主,看向他身旁面若凝脂,小腹微隆,清素若秋的佳人。
管事苦大仇深,略带哭腔道:“他说,请少夫人此刻,立即出去见他。若是超过半炷香的时间,还未见到少夫人的身影,他便发兵要灭,灭了府里所有人。”
宝嫣走在最前方,一群听闻风声,面带好奇或是凝重,略带不安的人紧随其后。
还未出晏家的门,在正对着门口的小路上,就已经窥探到了将晏家包围,士兵对士兵包含杀意气氛森严的景象。
宝嫣不知不觉率先跨过了门槛,后面的人神色各异地望着她朝不远处高坐在马背上,伟岸而挺拔的身影走去。
时隔多日,恍然如梦,宝嫣眼中只有当她一出现,目光便紧紧凝在她身上的陆道莲,从而将他身旁属于自家兄长的影子都遗漏了。
第67章
宝嫣站在离陆道莲几步之遥的距离,遥遥望着他,素衣轻裹,神色愣怔,似是还不敢相信他居然不声不响,在今日就回来了。
陆道莲最先察觉到宝嫣的衣裳单薄,清寒的冷夜,晏府红灯高挂,不失喜气,只有他眼前的怀着他子嗣的妇人,在如此庞大的建筑下,形单影只,凄清寂寥。
还呆呆地盯着他,可不是惹人娇怜,陆道莲当即翻身下马,并摘下身上的玄色披风,挽在臂弯上,大步而精准地朝宝嫣稳稳走去。
但他二人是在所有人视野之下。
是以陆道莲只是将披风给了宝嫣,目光也不离人,视线深沉而内敛地打量她,任何一点细枝末节都尽揽眼底。
陆道莲轻淡略显责备地问:“怎么瘦成这样了。”
预料中,有孕的妇人都该日渐丰腴才对,宝嫣这么瘦,很难不去想是不是她这些时日过得不好,还是有人待她不好受了委屈。
身子本就娇瘦,如今还有孕了,该矜贵的不行,怎会清减成这样。陆道莲不问,宝嫣还能稳住,一问便勾得她湿了眼眶。
她嘴唇张了张,乌黑的眼眸宛若秋水,盈盈透亮。
鼻头喉咙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楚。
此时无声胜有声,陆道莲眼色渐渐晦暗下去,气息也煞人起来,但还是用听不清情绪的话音道:“把披风穿上,别着凉了。受了什么委屈,为夫来想办法……”
他话尾很轻,只有离他最近的宝嫣听见了,不管是周围,还是远处晏家大门口的众人,在这乌漆的黑夜中,都只能凭借灯影和火光,窥探到他嘴巴开合的弧度,而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
绝境之下,强夺过她的是陆道莲,如今站在她身旁说他来想办法的,竟还是陆道莲。
就在宝嫣脚步忍不住要朝他靠拢的时候,晏子渊的声音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从陆道莲出现起,到宝嫣身影不停地往他那走去,就如孤苦伶仃的幼鸟,终于等候到依靠归家一样。
毫不犹豫地投奔向高大的影子。
晏子渊再控制不住,忍着愠怒,呼唤了宝嫣的名字,“阿嫣,你在做什么?记不记得你是谁家的妇人,还不快回来。”
府里笙箫都停了,如今整条街上,只有这里火光通亮。人虽多,却极其安静,晏子渊的话声一响,就如信号般。
身后宾客也窃窃私语起来。
周遭看她的眼神有些许不对,然而宝嫣却始终站定不动。只因陆道莲在她身旁说了句,“在这等我。”便站在她身前,迎面挡住那些窥探异样的目光。
他视线淡淡觑向晏子渊,缓缓朝前走,光影中,他的相貌彻底暴露在众人眼中,越来越清楚。
所有人都发现了他和晏子渊有着极为相似的容貌,若说二者之间没有丝毫关系,简直无人相信。
“这人是谁……”
“他怎会跟晏子渊生得一模一样。”
“听闻长公主所出只有一子,怎会多出这个……”
闲言碎语落入耳畔,在极其相近的距离,面对面对峙下,晏子渊额角青筋暴起,双手攥成了拳头。
他到底想做什么,不是说有事离开清河一趟,为什么又回来,还这么嚣张肆意,连容貌也不遮掩了。
有相同疑惑的不仅是他,晏家老君侯和贤宁也是察觉到不妙,不仅面色复杂,还颇为忌惮地观察着陆道莲。
晏老君侯眨了眨眼,试探出声,“不眴,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陆道莲在与晏子渊的目光交锋中,面无表情地宣告:“上京有奸臣作乱,与后宫结党,谋害今上,今上若有所感于昏迷前曾下密旨,封我太子,命我暗自离京率领大军前往上京救驾,清剿祸乱朝纲之辈。为此,我已于日前暂且辞去国师一职,还俗了。”
“不眴乃是孤的法号,如今,身为今上亲封太子,君侯该称孤为什么?”
陆道莲的话如惊雷般在旁人耳中炸响。
听闻他言语的人群方才还多加掩饰的窃窃私语,顿时再也憋不住了,纷纷对他投以注目,而身在人中的兰姬更是脸色惊变。
她已经认出了陆道莲是谁了,听他的声音,就是一辈子都不敢忘,他就是那天夜里突然到她房里,替宝嫣惩治她的祸首!是他!
骤然被陆道莲的身份镇住,晏子渊却不肯承认地驳斥,“这不可能!”
“他怎会亲封你为太子,京中消息我从不错过,他明明……”谁都不瞩意,那个人生在帝位,年老昏庸,坏了身子,却不肯立太子,也不肯让位。
只想抛点鱼饵,看池鱼相互斗争,不然怎会任由皇子在世家长大,及冠了也从未想恢复他们的身份。
陆道莲一个出了家的僧人,已经被封为国师了,又怎会被封为太子,定然是他搞了什么鬼。
晏子渊咬紧牙关,凑到陆道莲跟前,兄弟二人相似的脸在众人注视下,如同两块品质不同的美玉,相交辉映。
可惜的是此刻晏子渊的脸色极差,他冷眼瞥着陆道莲身后,一看就上过战场的骑兵们,低声道:“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若是你想问,他为什么不肯立太子,又为什么不肯让他回京——”
陆道莲抬手,搭上晏子渊的肩膀,将他缓缓抵开,眼中露出一丝淡淡的嘲弄之意,更盛气凌人地回应:“那当然是,我从中作梗。”
没兴趣再应付晏子渊,陆道莲猛地将他往旁边一掀,在他不查一时趔趄着朝后倒去时。
陆道莲目光所及,是人群中一身显眼嫁衣的兰姬,冷不丁被盯上,兰姬顿时想到那天夜里濒临死亡的恐惧,她面无血色地掉转头,浑身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忽而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密兹岸察觉到不对,警觉地用胡语问:“密兰儿你怎么了。”
兰姬抬头,看清密兹岸的脸,才意识到她今非昔比,早已不是那个任人可欺的庶女了。
不过扫了眼宝嫣的庶姐,陆道莲便收回了视线,他对晏家老君侯和贤宁道:“孤来此,只为接一个人走,夜寒天冻,就不久留了。”
贤宁:“谁?”
她急切地想要将陆道莲挽留,“等等,不眴,你留下,你与阿渊是亲兄弟,我是你姑姑,有什么事不能入府再商议……”
然而陆道莲恍若未闻,他背过身,“金麟苏氏女,她是孤看中的太子妃,晏子渊如今已娶新人进门,那就让他与苏宝嫣和离。”
“如此妇人,孤绝不会叫她屈居人下,做什么平妻。”
陆道莲朝着宝嫣方向走。
黑眸带着清透的寒意,再睇向那个小妇人的时候,眼底的冰霜都成了熄灭不掉的余火,“走了。”
宝嫣从不曾想,能这么顺利离开晏家,她被一只火热的掌心,温柔而不失力道地推着背,送到一匹马前。
没有软凳,一个骑兵便跪在那让宝嫣踩着肩,在陆道莲的搀扶下坐上马背。
这是他的战马,本该认生,却因为嗅到了宝嫣身上披风的熟悉气息,没有阻止她的靠近。
然而,眼见陆道真的要把宝嫣带走,阻止不了陆道莲,心急如焚的晏子渊便喊住了宝嫣。
他紧盯着她,威胁道:“你忘了你的苏家了?你是我晏子渊的妻子,如今却随便跟一个丈夫以外的人走,你们苏家,便是这么教女的?”
眼下忌惮陆道莲带来的人马,又不知他力量深浅,晏子渊只有将矛头对准宝嫣,提醒她也该为自己母家的名声着想。
她难道忘了苏家能重返上京,依靠的是谁在上京打点?
“你若现在下马,回到我身边,我便与你既往不咎,夫人,你可要好生考量。”
闹成这样,局面难以收场。
即使陆道莲不来,宝嫣今日也下定了决定,要与晏子渊和离,再不来往。
但当他当众提起她的母家时,心系苏家的宝嫣难免出现难色,她懊恼地望着前方,明明坏事做尽,不给她留余地的是他们。
结果到了人前,却还要将罪责甩给她,“你要与谁既往不咎?”倏然宝嫣身后一道旁观已久的少年身影策马上前厉声问道。
他摘下披风的帽子,露出一张俊秀却布满阴霾的脸。
心疼地看了眼被他给惊到的阿妹,苏凤璘骑马来到众人前,瞪视眼前这让人生怒的一切,晏子渊、宝嫣的婆母,晏家的家主,宾客还有发现了他,却蓦然心虚厌恶地撇开脸的兰姬。
第一次来北地,看到阿妹出来的苏凤璘难掩激动,但因为不认识晏家的人,他只得耐住性子静观其变,憋了这么久。
在听见晏子渊对宝嫣不是恫吓就是威胁,还想羞辱他家的女娘,气性之大的苏凤璘借着马鞭直指这个他该称呼妹夫,却早已及冠的郎君。
扬声呵斥:“你就是晏子渊?我乃金麟苏氏,长房次子苏凤璘,也是宝嫣的兄长,专程为两家的亲事而来。我苏家的女郎说什么也是千娇百宠长大的,不曾受过一丝委屈,岂能由你在这羞辱?!”
“我家把她许给你,是看在你家不远千里到南地真心求娶,许诺会好好待她的份上,才把阿嫣嫁给你。但她始终是我苏家的嫡女,不是进了你晏家的门,就是你晏家的人,更不是非你不可!”
方才情景历历在目。
尤其苏凤璘一扫兰姬,一想到自家竟会养出这么个残害同族,心如蛇蝎的东西。
而今她还想联合外人骑在宝嫣头上作威作福。
苏凤璘冷笑。
他道:“而今你们晏家背信弃义,不仅未曾好好善待我阿妹,还在我阿妹有孕期间,让晏子渊迎娶他人进门,想与我阿妹平起平坐,什么平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我苏家根本不答应!”
“尔等如此欺负她,如今我做兄长的,又怎能坐视不理?!”苏凤璘看一眼同样跻身马背上,护住宝嫣的陆道莲。
他眉心狠狠一跳,却又不得不咬牙切齿道:“是我在路上偶遇太子殿下,得知他与晏家有旧,请他捎我一程,来接我阿妹的。既然晏家已于旁人成了姻亲,那我两家的盟约便也作罢。”
“我苏凤璘今日,便代我苏家,迎我阿妹归家,此乃我们两家私事,我看哪个多管闲事的外人胆敢阻拦?”
若是陆道莲单方面带走宝嫣,还能说上几句。
可现在没想到晏家少夫人的母族兄长出现在这,出于对自家女郎的维护之意,谁能说什么不好的话。
有苏凤璘出面,局面再次扭转。
宝嫣缩在陆道莲的怀中,盖着披风,对着他清瘦的背影热泪盈眶,“阿兄。”
陆道莲凝眸,听见宝嫣的抽泣声后,面上不显却暗自轻叹一声,真是个娇宝贝。于是抬手,为其轻轻抹泪。
“你阿兄,真威风不是?”
没有陆道莲,仅凭苏凤璘带来的人,以及他的身份也不可能有现在这样的底气,在年长他许多的晏家长辈,以及晏子渊跟前叫板。
他自知借的也就是这位大人的势,有他在跟前,先镇住了那边等人,苏凤璘再一番话,便无人再有异议了。
即使有,也是在问:“苏小郎君,你苏家可想好了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