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门娇媳——希昀【完结】
时间:2024-03-25 17:20:48

  “你在做什么?”
  他语气沉而厉。
  少女显然被吓了一跳,抬目怔怔看着他,额角黏着湿漉漉的鬓发,小脸白如玉,双颊因出汗的缘故,现出一层薄薄的红晕,倒像是生在山野间一朵柔韧的白花。
  徐云栖察觉他脸色不好看,连忙解释,“我在撒种子。”
  裴沐珩脑筋突突发炸。
  清晖园的后花园是他特意寻一江南的匠师精心雕琢过的,这间温室也是他花重金打造,确保一年四季,姹紫嫣红,冬日可延请几位好友,在此烤鹿脯吃梅酒,夏日坐在藤架下听雨卧风,别有意境。
  裴沐珩素来钟爱此地。
  不想却被徐云栖垦得面目全非。
  眼看他脸色越来越黑,徐云栖纤手搭在锄头,小声提醒,
  “您答应过我的。”
  裴沐珩顿时喉结微滚,想起午后所言,眼角绷着的那抹凌厉慢慢褪去。
  他素来重诺,岂可言而无信。
  熟悉的院子被硬生生挤进来一人,二人出身不同,习性迥异,日后少不得碰撞。
  罢了,他裴沐珩岂是苛待妻子的人,随她闹吧。
  他忍了忍,声线恢复如常,“你继续,”话落转身离开。
  徐云栖看着他清峻的背影,弯了弯唇。
  银杏踮着脚往裴沐珩离去的方向探去一眼,
  “姑娘,姑爷好像不高兴……”
  徐云栖自然看出裴沐珩在迁就她,“我知道。”
  银杏轻轻哼了一声,“嫁了人就是不一样,规矩甚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想当初在荆州,姑娘想种什么便种什么,哪里需要看人脸色。”
  徐云栖失笑,眼底波光流转,“你也知道如今嫁了人,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银杏以为徐云栖要妥协,睁大双目,“那咱们怎么办?不种了吗?”
  徐云栖眉目弯弯,洒脱地笑着,“自然继续种,开春还要把这片园子种满。”
  即便她低三下四,委曲求全,王府也不见得待见她,何苦用他们的规矩束缚自己。
  讨好裴沐珩与种药,自然是后者重要。
  忙到天暗,主仆进了后角门,银杏唤婆子烧水伺候徐云栖沐浴,待更衣,又帮着她坐在炭盆旁绞干湿发,银杏想起下午的事,感慨道,
  “姑娘,奴婢想了想,发觉姑爷也不错。”
  徐云栖用牛角梳慢腾腾梳发,“嗯?怎么说?”
  “您瞧呀,即便姑爷不高兴,却还是让着咱们。”银杏往铜镜里的人儿瞥了一眼,乌发雪肤的少女,腰身纤细婀娜,笼着一层温柔的光晕。
  “姑娘生得这般貌美,姑爷能不喜欢吗?”
  徐云栖晓得银杏误会了,“他事先答应了我,不好失信于人。”
  银杏有些泄气,想起二人至今没有圆房,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窗外,外头一点动静也无,顿生懊恼,
  “姑娘这般模样,换做任何男人,怕是早就捧在手心怕掉了,哪像他,是个榆木疙瘩,面对美色无动于衷。”
  徐云栖擦了擦指甲粘上的尘灰,老神在在笑道,“这也好呀,表明他不会轻易为美色所惑。”
  银杏俏眼嗔嗔,“姑娘就这么相信他?”
  徐云栖不是相信,她是不在乎。
  *
  亥时三刻,书房灯火通明,小厮黄维正在伺候笔墨。
  即便裴沐珩参与过科考,却碍着皇孙身份,并不能正式授予官职,饶是如此,皇帝却破例许他在奉天殿听政,且时不时交与他一些差事,譬如前不久皇帝命他清点军屯数目,以备来年军粮筹集。
  裴沐珩花了一月时间,摸清底细,连夜写了一封奏折,打算明日呈奏皇帝。
  黄维见他神情专注,纹丝不动,眼底生了几分急色。
  旁人不知新人底细,他却是明白的。
  裴沐珩压根没碰新夫人,这如何了得。
  皇帝准了裴沐珩三日假,明日销假,以裴沐珩的秉性,一月有大半都在宫中文书房伴驾,夫妻不同房,孩子能凭空冒出来?
  好不容易熬到裴沐珩落笔,黄维一面递去茶水,一面壮着胆子清了清嗓,
  “三爷,今夜去后院吗?”
  除了新婚那夜在西次间睡了一晚,裴沐珩再也没去过后院。
  裴沐珩将笔搁在笔洗,没搭理他。
  黄维知道他那些毛病,再道,“陛下给您赐婚,是盼着您绵延子嗣,您总不能一辈子不碰女人吧?”
  裴沐珩听了这话,脸色稍稍变了变。
  黄维见状,趁热打铁,“少奶奶今日在徐府那番话,您可听到了?”
  裴沐珩慢慢将奏折拾起,搁在一旁晾干,这才冷冷淡淡朝他看来,“你想说什么?”
  黄维苦口婆心道,“主子诶,人家姑娘眼巴巴盼着您,您还晾着她作甚?”
  裴沐珩忽然挑眉看着他,徐徐笑道,“你觉得她盼着我?”
  “难道不是?今日少奶奶都当众承认了。”
  裴沐珩此人心思细敏,一个女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还分辨得出,不会误会徐云栖对他情根深种。
  至于徐云栖为何说那番话,他没兴趣知道。
  成婚前,裴沐珩确实对徐云栖出现在玉桥存疑过,婚后短暂相处,徐云栖从不往他身边凑,他认定徐云栖是无辜的。
  既然是无辜的,她兴许与他一样,不一定满意这门婚事。
  “我需要时间。”
  他需要时间接受与女人肌肤相亲,他也不愿勉强徐云栖。
第5章
  翌日晨光熹微,裴沐珩一早进了宫,徐云栖也在一片寒霜中伸起懒腰。
  她跟随外祖父行走江湖多年,奔走利落,身上除了一简单包袱,便是一个医箱,再无多余之物,如今嫁了人,光嫁妆箱子便堆了一屋子,晨起,徐云栖吩咐银杏捯饬花房,自个儿则领着陈嬷嬷去了库房。
  这两日她已将清晖园周遭摸了个遍,清晖园坐落在王府西南侧,前前后后共有五个院落拱卫,从正门有条斜廊过来,斜廊往南是裴沐珩的书房,往北则是后院,左边靠王府中轴线有一衔石抱玉的瑰丽厅堂明玉堂用来待客,往右则有一临水的抱厦,平日可供主人悠闲赏月。
  三房的库房就嵌在书房与抱厦之间,是一个四合院,左右两排矮房均堆满了裴沐珩的家底,徐云栖的嫁妆箱子犹搁在廊庑下。
  熙王妃虽然不喜徐云栖,听闻她身边无人伺候,到底还是拨了些人手过来,两个相貌寻常举止本分的粗使丫头并两个清扫庭院的婆子,徐云栖吩咐此四人,将徐家给她陪嫁的金玉财帛搁入库房,其余四个大箱子,则抬回后院。
  这里头装得才是徐云栖真正的“嫁妆”。
  徐云栖通岐黄之术,擅制药针灸,外祖父上了年纪后,眼神不怎么好使,便将毕生绝学授与徐云栖,每每行堂坐诊,均是徐云栖掌针。
  箱子送到之后,徐云栖便将人遣开了。
  清晖园三开大间,左右各有三间主室并衔着一耳房,耳房做净室,梢间则安置平日用不着的衣物体己,俗称小库房,徐云栖并无什么体己,她着人将耳房内红木嵌象牙的竖柜收去库房,只留下一黄花梨品字栏格架,她亲自将四个嫁妆箱子里的药盒给拿出,分门别类搁在格架上,再将原先东次间一小长几搬来,只消一日功夫,她便循着荆州旧屋的惯例捯饬出一个小药房出来。
  徐云栖一来喜静,二来不喜嬷嬷指手画脚,是以当初拒绝章氏给陪房,到了王府亦是如此,银杏熟知她脾性,扶着腰立在廊下,教训那些婆子丫鬟,
  “平日都去后罩房廊下待着,各行其事,各司其职,没有少奶奶的吩咐,谁也不许入这正屋来。”
  听着窗外银杏趾高气昂的腔调,徐云栖站在梢间门口,看着案头摆放整整齐齐的医书医案,闻着熟悉的药香,露出怡然一笑,她也算是“安家”了。
  裴沐珩这一去便是五日,整整五日,熙王妃以头风为由,免了晚辈的晨昏定省,谢氏与李氏倒是不敢托大,每日按部就班去锦和堂请安,徐云栖明白这是熙王妃不乐意见她的借口,是以也不去讨嫌。
  只是到了第六日,也是冬月初八这一日晨,徐云栖带着银杏一早赶来锦和堂。
  嬷嬷们看到她有些惊讶,却也不敢拦驾,客气地将人引入西次间,
  “少奶奶稍候,王妃头风犯了,尚未起身。”
  徐云栖看了一眼日头,却有些急了。
  她今日要出门。
  “嬷嬷,能否烦请您帮忙通报一声,就说我想出门一趟,还望王妃准许。”
  原来如此。
  郝嬷嬷看着貌美娴静的徐云栖,露出怜惜之色。
  郝嬷嬷是王妃四大管事之一,平日管着熙王妃饮食起居,她皮肤白净,眉眼细长,是个出了名的好性子,一个姑娘孤零零嫁到王府来,不被人待见,难免让人生出同情。
  郝嬷嬷温声道,“少奶奶稍侯,奴婢这就替您请示王妃。”
  徐云栖朝她道谢。
  不消片刻,郝嬷嬷满面笑容回来,说是王妃请她过去,徐云栖便跟在她身后跨进东次间。
  熙王妃覆着抹额由人搀着坐在罗汉床上,她眉尖蹙紧,神色不虞靠在引枕。
  在她身侧,大少奶奶谢氏正在打湿帕子,打算伺候她净面,二少奶奶李氏则捧着一碗粥膳,等着熙王妃享用。
  徐云栖进来时,无人在意,只有李氏悄悄朝她露出一笑。
  徐云栖颔首,目光不由看向她手里那碗药膳,徐云栖行医多年,对药香格外敏感,闻得这药膳里有川穹,赤芍,天麻等物,看来熙王妃着实犯了头风。
  众人有条不紊伺候熙王妃净面漱口,徐云栖默默站在李氏身侧。
  只是在丫鬟取去熙王妃抹额时,悄悄瞥一眼她面庞。
  熙王妃左侧头额阳白穴附近现出几分青色,此处肾经爆出,气血不通,再瞧她面色白净有余,红润不足,是多年养尊处优,四体不勤之故。
  这样的病,可不仅仅是喝些川穹通血汤便能善了的。
  徐云栖沉吟不语。
  片刻,众人服侍停当,熙王妃喝下一碗药汤,人才稍微有了些气色,她搭着嬷嬷的手臂,面露不耐看向徐云栖,
  “你寻我何事?”
  众人这才将视线投到她身上,
  徐云栖越出人后,头也不抬,朝她屈膝行礼,“回母亲的话,儿媳想出门一趟。”
  熙王妃轻轻嗤了一声,瞧,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虽说她是免了晨昏定省,可老大老二媳妇雷打不动过来请安,徐云栖倒像是个榆木疙瘩,没有半点机灵劲,王妃心中不喜。
  人便是这样,一面嫌弃对方,一面又恨不得对方贴上来讨好。
  熙王妃身子不舒服,也不欲跟徐云栖纠缠,只有气无力摆摆手,“去吧。”
  徐云栖无声退出。
  不一会,熙王妃将其余媳妇均遣开,只剩下贴身嬷嬷伺候,这个时候,面上痛楚之色再不做遮掩,她扑在嬷嬷怀里难受得落泪,
  “范太医的药已吃了几副了,起先效果显著,如今收效甚微,疼得止不住了。”
  老嬷嬷搂着她又急又忧,“我的大小姐诶,您听老奴一句劝,放宽心吧,先前范太医也说了,头风乃痼疾,与饮食起居心情佳否关联甚深,自三公子订婚,您眉头便没舒展过,如今木已成舟,您还耿耿于怀作甚?”
  “三公子人中龙凤,无需岳家助力,照样能飞黄腾达,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谁能料定面前这个徐氏不是个好的呢,该三公子的,老天爷就不会薄待他,您且看吧。”
  熙王妃终于被这番话劝得心情开解了些,她默默拂去眼梢的泪,竟也长长吁了一口气,
  “也罢,瞧她这几日安安静静,不像个作妖的,只要她不缠着珩儿,这府邸就容得她。”
  老嬷嬷见她想开,露出欣慰的笑,“这就对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三公子这门婚事,您就别想了,如今最要紧的是把身子养好,依老奴看,不如换个太医再给您看看?”
  熙王妃脸上露出倦色,“我这病十多年了,太医院哪个太医没瞧过?左不过那些方子,吃来吃去,已无甚用处。”
  老嬷嬷不知想起什么,突然遗憾地叹了一声。
  熙王妃揉着头额问她,“这是怎么了?”
  老嬷嬷苦笑,“王妃不知,三十多年前太医院有位太医,姓柳,针灸之术使得出神入化,自他病逝后,无人承他衣钵,若他老人家在世,您这病便是手到擒来了。”
  王妃听了这话没什么反应,这世间沽名钓誉者多,人活着不一定真有本事,死了便吹得神乎其神。
  王妃又喝了几口参汤,恹恹睡过去了。
  彼时徐云栖已出门,马车行至闹市,徐云栖便将随行的仆妇与车夫打发去茶棚喝茶,自个儿则带着银杏进了一成衣铺子,铺子的女掌柜是个熟人,像是早料到她要来,一面迎着她进去,一面探头扫了一眼王府随行,
  “姑娘放心去,我替你善后。”
  徐云栖道了一声谢,进了后面雅间褪下艳丽的对襟锦衣,换上一身素白的裙衫,发髻上的金珠翠环均也卸下,只用一支白玉簪子束发,清清爽爽一身从夹道出铺子,进了隔壁药铺的角门。
  早有一小厮等在角门,见她出现,利索迎上来,陪着笑道,“娘子可来了,病患已等了半个时辰。”
  徐云栖淡淡颔首,顺着木梯上了楼,推开雅间,便见一三十多岁的妇人侯在里头,那妇人瞧见她,喜笑颜开迎过来,露出感恩的笑,“可算等到徐娘子您了,您上回开的方子见效甚快,我如今身上已利索多了,您约了今日面诊,我便迫不及待来候着。”
  徐云栖与她寒暄几句,坐下给她把脉,几息之后,她松开手含笑道,
  “是好多了,舌苔也淡了,原先给你的苍附导痰丸继续吃,附加益母丸,早晚各服一颗,一月之后再来复诊,切忌勿着凉,勿忧思……”
  那妇人又絮絮叨叨问了平日饮食需注意之事,徐云栖均耐心作答。
  好不容易将人打发了,方喝下一口润嘴茶,这时门被人从身后推开,来人一身对襟宽袍,身量高大,捋着黑长的胡子,慢悠悠踱步进来。
  “你来作甚?我先前便传信于你,叫你死了这条心,人怕是没了,你别再找了。”
  徐云栖慢慢从桌案站起,转身看着他,唇角的笑意收得干干净净。
  两年前外祖父前往西州采药,这一去再也没能回来。
  久久没等来外祖父回信,徐云栖便打点镖局的人前去西州寻人,两月后,得到外祖父跌落山崖而死的消息,徐云栖的天塌了。
  她与外祖父相依为命十几年,几乎是朝夕不离,外祖父这一去,她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惶惶不知何处,抱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信念,徐云栖只身背着行囊前往西州寻外祖父。
  爬山涉水半年,一无所获,母亲章氏劝她接受事实,再三遣人接她回京,徐云栖彼时心若死灰,人如木偶,便任凭母亲的人把她带回京城,兴许是冥冥注定,抑或是天意昭昭,她竟然在京郊发现了外祖父留下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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