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林芷抬头，对上了师父琥珀色的眼睛。
“顾林芷，”她听到师父第一次叫了她的全名，“这些东西，不要让它们成为你的桎梏，没有人因为这些秘籍和功法飞升，所以它们应当成为你的垫脚石，让你够到更高的地方。”
“师父！”顾林芷受不了了，出关的师父哐哐哐给她砸了这么多东西让她心里慌得很，“您到底是为什么要给我说这些？不是，我的意思是，”她拽紧了关琮的袖子，“您想去做什么？”
关琮垂眼看她，突然轻笑了一下。
顾林芷呆滞了一瞬，这是师父第一次在她面前这样笑。
那笑里面包含了太多复杂的东西，可它的时间太短，她甚至来不及分辨什么。
“想什么呢，”关琮语气轻松，“为师只不过是要出一趟远门，所以才会跟你交代清楚。”
“要……要出远门吗？”顾林芷有些尴尬，是她反应过度了，“那……师父……要去很久？”
“对，大概有个几年吧，”关琮说道，“所以在这段时间我教不了你，你得自学，顺便把为师的园子照看好，别等我回来灵宝死一大片。”
原来是这样吗？
可顾林芷还是感觉不安心，她又问：“那师父什么时候走？”
“过两天，”关琮说道，他看着顾林芷，“所以这段时间，你先不要去管章生，师父还有很多事情要交代给你，等师父走了之后，”他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等师父走了之后，你再把他唤醒吧。”
第79章 复生
洛以宁来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天以后了。
这十几天里, 关琮一直让顾林芷跟在身边，有时候给她讲天工百炼图第一卷 里她可能会理解困难的地方，有时候就只是拿出几本书让顾林芷现读, 有问题当场问他。
顾林芷有心和他说章生的事，可却一直被关琮打岔过去。
一直到洛宗主笑眯眯地找过来。
大半年过去，洛以宁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洛宗主，神情和善友好, 像个大哥哥一样嘱咐顾林芷好好看家，然后就和关琮一起离开了。
关琮临走前对她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等这次回来, 你的那些问题我会给你答案。”
什么答案呢？顾林芷想。
她现在已经知道了钱静阳清理门户清理掉的那位撰写了天工百炼图的作者章淮远的存在，而师父已经承认了章淮远正是她的父亲。
剩下的事情不难推测。
净珩仙君是老宗主抱回来的孤儿，天生道体外加对炼器有着特殊领悟，老宗主未收其为徒，放任他自由发展。
因为老宗主知道他有着家学，只保证他吃饱穿暖, 剩下的他自会悟道。
关琮大概应该是姓章，按照时间推算, 章淮远出事的时候他大概年纪尚小, 章淮远出事后不久，钱静阳闭关冲击飞升，这个时间差内, 关琮从一个年幼失怙的娃娃成为了修真界的炼器天才。
他一直不太爱出门，除了性格使然外，恐怕也是有担心被父亲的旧识认出来的顾虑, 一直到钱静阳的阴谋被揭穿, 钱家失势。
真相左右也不过如此，顾林芷现在最关心的, 却是章生。
她想知道，师父在手里有千丝魂书残页、和疑似通过千丝魂书残页复原而成的天工百炼图的条件下，他所铸造的章生……是否真的和神魂有关？
如果和神魂有关，那么又是谁的神魂？
顾林芷站在屋内的书桌前，打开天工百炼图，这卷轴看着不厚，但上面有着阵法和机巧，算是个法器，右到左无限展开。
关琮给她的天工百炼图有四卷，可她现在无法把四卷完全展开，仅能看到第一卷 。师父临走前告诉她，每一卷对应着一个能打开的修为，她现在是金丹期，可看第一卷，到了元婴期，就可读第二卷，化神第三卷，以此类推大乘期可修第四卷。
她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能读到第四卷 ，但是她知道钱静阳现在需要第四卷。
钱静阳认为，第四卷 里有着飞升的关窍。
顾林芷现在不过金丹期，距离这第四卷 还太遥远，她仔细地将第一卷读了一遍，这里面有不少都是师父给她讲过的。
天工百炼图并不是单纯的傀儡铸造的秘籍，第一卷 以画皮为引，衍生地讲解了不少和画皮有关的炼器方子和技巧，也有很多与画皮方子相近可延伸出的其他炼器方子。
按照她现在的理解，这画皮的步骤里，确实是有后期和炼心相辅相成的考虑。
顾林芷过目不忘，再读过一遍后确认这其中内容和师父给自己讲的别无二致，再往后拉卷轴，却是拉不动的。
她现在的修为是金丹巅峰，不知何时才能……
“林芷，出来晒晒太阳？”
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顾林芷抬起头，看到章生靠在门口，面容带着和煦的笑，屋外阳光明媚，落在他的身上仿佛披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衣。
记忆深处的那个人似乎跨过了时空，重新站在了他的面前。
顾林芷一时有些怔忪。
章生微微侧过身，日光完全落在他的脸上，他不舒服地眯了眯眼，无奈笑道：“这太阳也太毒了，要不还是在屋里待着？”
不知道为什么，顾林芷的心底突然有个声音说道――
“不是他。”
这声音转瞬即逝，快得好像是幻觉一般。
怎么可能不是呢，顾林芷想，章生的容貌和她的记忆中分毫不差，虽然没有了记忆，可章生表现出来的性格、习惯，还有那些小动作，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顾林芷觉得可能自己还是对于章生的“失忆”有些不甘，所以才让自己有这样的想法。
她努力调整好了状态，收起桌上的卷轴，走到门口，章生为她让开一条路，两个人谨慎又有些暧昧地擦身而过。
顾林芷是在关琮离开后的第二天唤醒章生的，章生虽然不记得她，但也不排斥她。
不，现在顾林芷已经能看明白章生对她有着难以掩饰的喜欢。
但章生是个君子，不论是在凡界还是现在，他都是个坐怀不乱的谦谦君子。
他不会贸然表达，只会默默地对这个他一睁开眼就喜欢上的姑娘好。
可修真界不比凡界。
凡界的林芝需要照顾，需要有人牵着她在凡尘中行走、生活。
修真界的顾林芷，自己就能撑起一片天。
所以设定为“凡人”的章生在这里有些不知所措。
他用不了阵法和法器，顾林芷只能为他打开门，让他出去转转。
“给。”章生张开手，一只精巧的绿色小兔子出现在他的手中，递到了顾林芷的面前。
顾林芷露出一瞬惊喜，她小心翼翼地托起这个由毛茅草做出来的乖巧小兔子，草籽组成的眼睛让它看起来活灵活现。
“谢谢！”顾林芷开心道。
章生看到她笑了，也跟着笑了：“你喜欢就好。”
顾林芷拿出一个透明芥子收起这只兔子，对他道：“怎么想起来做这个？”
“感觉你会喜欢，”章生说道，“虽然我不记得很多东西，但是我有些印象，你似乎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
顾林芷一怔。
她确实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
凡界的时候养过一只猫，但那只猫年纪很大了，没养多久就死了。
她很难过，章生曾经提出过再养一只，但她拒绝了。
她不想再经历一次注定离别的相遇。
后来到了修真界，师父送给她了一个小妖怪傀儡，毛茸茸的小妖兽，她取名为小叽。
但小叽在储物囊里，很久都没有放出来了。
想起这茬，顾林芷从储物囊里抱出小叽，章生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小东西。
“这是我师父给我的，”顾林芷说道，她举着小叽的爪子给章生晃了晃，爪子的粉色肉垫露了出来，“你还想起来什么？”
一片厚重的云彩擦过日头，光影变动的一瞬，顾林芷恍然觉得章生看着小叽的温润眼睛中似乎划过一丝冷意，她的动作一顿，等云层划走，阳光重新落于大地，她再看去，章生的神情依然那么温柔。
是错觉吧，她想。
“很可爱的小家伙。”章生伸手揉了揉小叽的脑袋，小叽不知为什么往顾林芷的怀里靠了一下，但很快接受了章生的揉搓，主动蹭着他的手。
章生直起腰，看向顾林芷，嘴角带着笑意：“我还想起来呀，你似乎喜欢吃带着奶味儿的糕点，只是……这里好像没有能买到糕点的地方。”
这里当然没有能买到糕点的地方，因为这里是百炼仙府。
“山脚下的云溪镇有，”顾林芷将小叽放到地上，小叽在她的脚边挨挨蹭蹭，“我们去逛逛？”
“唔……也好，”章生点头，“只是，”他赧然一笑，“我没有银钱。”
顾林芷笑了：“放心，我有。”
章生是傀儡，他不用进食，但他觉得顾林芷会喜欢吃，便拉着顾林芷以他想吃为名买那些奶呼呼的小点心，抱着纸包一个一个喂到顾林芷嘴边。
顾林芷给章生用了一些遮掩容貌的术法，毕竟他和师父太过相似的容颜有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她和他在镇子上逛了没多久，章生的注意力被一间卖炼器材料的铺子吸引了去。
这间铺子里的炼器材料不多，以木料为主，章生看着那些木头，眼中似乎有一丝茫然，轻轻抚过那些木料的动作里有些喜爱。
顾林芷明白过来，她买下了不少木料和一些基础的雕刻用具，章生想要阻止，她笑着说道：“放心，我有钱，你是不是想做东西？”
章生点点头：“对，我想做那种……那种可以活动的小木人。”
顾林芷心底涌出一丝欣喜，果然啊，还是他。
“木偶嘛，”她笑道，“那就不止要木料了，老板，你这里有糅草……呃不对，有束糅吗？”
糅草是凡界的东西，修真界这样的草名为束糅。
买好了东西，顾林芷还没把它们放入储物芥子，章生便伸手接过，抱着怀里沉甸甸的东西，他迎着落日的余晖回过头，对顾林芷自然地伸出另一只手，笑着道：“走吧。”
顾林芷心下一动，将手放了上去。
夕阳西下，顾林芷跟在章生后面，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她好像听到了小孩子们欢乐的背书声――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得到了木料的章生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一般。
他和顾林芷在未名居里，一个人专注地学习天工百炼图，另一个人就在一旁默默地雕着什么东西。
顾林芷用书作遮挡，想要偷偷去看章生雕刻的东西，章生察觉到她的视线，无奈地举起手里的小人：“还没做完呢。”
顾林芷看着那小东西一愣，脑中浮现出了另一个还未完工就断成两节的、那个被永远留在凡界的木偶。
突然，她感觉到结界被动了一下，竹师兄的声音响起――
“李浅来访。”
第80章 决定
洛以宁离开宗门后, 大弟子李浅负责宗门日常事务。
李浅很少来百炼仙府，除非他师父有交代他亲手送什么东西过来。
“顾师妹，”李浅一过来就直接开门见山, “那个寻踪因果盘应该还在你那里吧？师父让我给他送过去一趟。”
因为顾忌到章生，顾林芷选择在传送阵附近见李浅，她听到李浅说到寻踪因果盘才想起来这个东西还在自己手里。
半年前回宗门后顾林芷一头扎进了为章生炼心这件事上，就把寻踪因果盘在自己储物芥子里这件事给忘了。
“哦, 抱歉，我……”
顾林芷话说了一半顿住,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大师兄，”顾林芷从储物芥子里拿出寻踪因果盘，“麻烦您稍等一下，我之前把它放在小秘境里了，现在就去拿。”
李浅点头：“麻烦顾师妹了。”
顾林芷顾不上什么待客之道，熟练地启动阵法, 身形出现在未名居外，未名居的院子里传出轻微的刨木声, 那是章生在做木偶的动静。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从储物芥子里拿出寻踪因果盘，手有些微微颤抖地往里面注入灵力，因果盘里的红色珠子亮起, 两道只有她能看到的灵力线从中延伸出来，一条伸向了传送阵的方向，那里是李浅。
另一条直入未名居内, 连在了那个认真做着木偶的背影上。
“哐当”一声从背后传来, 章生手里动作一顿，他直起腰, 回过头，未名居小院子敞开的门口依然什么都没有，就像顾林芷刚才离开时的那样。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走到门口，探出头，轻轻唤了一声：“林芷？”
没有回应。
或许是什么慌忙蹿过去的小动物吧，他想，于是便又回到小院子的案台前，仔细磨起手上的小木偶。
顾林芷抱着刚刚不小心掉落的寻踪因果盘运起灵力“逃”到无名苑内，她深呼吸了几下以平复过快的心跳，接着仔细地检查寻踪因果盘的每一部分，阵法、宝珠，确保每个零件都是正常的，接着再次将灵力缓缓注入，依然是连接出了两条灵线。
其中一条仍然稳稳地指向未名居。
顾林芷捂住自己的嘴让自己不要叫出声，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混乱，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记得在隗水道的时候，兰跟在她身边，她用寻踪因果盘，那几条线没有一条连接在兰的身上。
因为傀儡是法器，是用具，它不承载人的因果，所以她和傀儡产生的交集不会反馈在寻踪因果盘上。
只有神魂。
寻踪因果盘反应的是神魂和神魂的因果，不论那个人变成什么模样，只要神魂在，因果就在。
可章生是傀儡。
如果他真的只是和梅竹兰菊一样的傀儡，那么寻踪因果盘是不会记录他和她的因果。
除非他身上有属于人的神魂。
顾林芷闭了闭眼，章生的伪脉是她一寸寸摸过去的，他的魂心是她重铸的，那么……
等等，顾林芷的眼睛睁开，魂心。
魂心里用到的各种材料，只有一种不是她找到的。
生魂珠。
这是师父给她的、是任何途径都查不到的、也是这个过程中唯一能产生变数的东西。
顾林芷的指尖有些冷。
生魂珠、生魂珠。
她怎么就没想到，这直白的名字就代表着它的成分呢？
生魂……和她能产生交集的生魂。
往日的一幕幕在眼前翻现。
收徒试炼上那些似曾相识的场景、第一次和师父见面时被追问的问题、三页千丝魂书的试探。
谁的生魂？
答案呼之欲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