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林芷缓缓呼出一口气，将寻踪因果盘拿好，起身向传送阵的方向走去。
李浅在原地等了一段时间，看到顾师妹手里拿着东西过来，便想伸手去接，可顾师妹没有将东西给他，而是问道：“方才听说，师兄是要将此物送去给宗主？”
李浅点头：“对，师父要得比较急。”
顾林芷又问：“十几天前我见宗主和我师父一同出门了，不知他们现在是否还在一起？”
“应当是一起的，”虽然不知道顾师妹为什么这么问，但是李浅还是回答道，“师父带着杜玉谦同净珩仙君一起出门，是准备去子规林的。”
“子规林？”顾林芷眼睛微微睁大，“对了……之前钱静阳说子规林要开了。”
修真之人认为的“快要”是在三年之内，在三年中准备可以进去秘境的修为和一些灵器法宝，钱静阳当初在隗水道召集信众，也是为了让大家早做打算。
可顾林芷没想到会这么快。
不过……
“为什么杜玉谦也要带过去？”
“杜玉谦身上的落云印没办法清除，”李浅说道，“师父说得抓到钱静阳才能解决，于是便打算以他为诱饵确定钱静阳的位置。子规林是无主秘境，钱子规肯定会在那里召集信众的。”
原来是这样吗？
顾林芷想了想问道：“宗门将钱静阳的事上报仙盟了吗？”
李浅有些莫名：“应该上报了吧？当时我把这件事报给师父的时候师父很重视的。”
未必。
顾林芷垂眸，她将寻踪因果盘递出去：“我知道了，抱歉耽误大师兄时间了。”
李浅言道无事，拿了寻踪因果盘离开百炼仙府。
顾林芷深深地呼吸，又缓缓地吐气，风吹过树林，她下了一个决定。
未名居内，门口传来响动，章生再次回头，看到顾林芷站在门边，他笑了笑：“那位客人走了？”
顾林芷轻轻“嗯”了一声，走上前，看到章生手里的东西，这个小木偶是个提丝木偶，小木偶的小胳膊小腿和身子分开，又被束糅剥离出的柔韧丝线合在一起，成为一个灵活的小木人，只是这个小木人的四肢和躯干有些粗糙，脸上没有五官，只有头发被细化得栩栩如生。
又是一件没有完成的小木偶。
“这个还没做完，”章生看她的目光落在小木偶身上，“等做完了再给你。”
顾林芷侧头，手自然地搭在他的肩膀上：“这个给我吗？我还以为你会做很多个，然后给我演木偶戏。”
“会有很多个的。”
章生温柔地笑着，顾林芷的手缓缓移到他的颈侧，他恍若未觉：“不过这是第一个……”
灵力在顾林芷手上缓缓聚集，章生颈侧的金色翼菱叶显现形状，他的眼皮开始打架。
“……第一个……给芝芝。”
章生的眼睛彻底闭上，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一边倒去，手上未完工的小木偶眼看就要落地。
一只手接住了木偶，另一只手接住了他。
顾林芷将章生揽进怀里，他双眼紧闭，呼吸均匀，就像是睡着一般。
她伸出手，轻轻摸摸他的脸。
“先睡一会儿，等回来，再继续做。”她轻声说道，“等回来，我和你一起做。”
~
械阳镇曾是炼器名镇，在八千年前傀儡道繁荣的时候，这里每家店都做傀儡、卖傀儡。
这里离天工门不远，那会儿钱子规的生意做大，也是将大部分傀儡放到这里进行交易。
后来他撕下脸皮光明正大作恶的时候，也是将这里作为大本营。
再后来，他被打败，这个镇子被正道修真者们攻破，仙盟对这里进行了一次又一次清洗，最终发现了一片神秘的丛林。
这丛林的出现和天时相应和，下一次出现的世间要根据上一次出现的时间和周围情况进行计算，这里面有不少炼器道能用上的灵宝，甚至有人在里面发现过千丝魂书的残页，有人猜测，这是钱子规遗留下来的蕴养灵宝的秘境，于是这个秘境被命名为子规林。
子规林里不止有灵宝，更有数不清的阵法机关，还有游荡在其中的、钱子规制作的傀儡。
这些傀儡不一定是人形，小到飞虫，大到妖兽，稍有不慎就会着了它们的道，最后留下生命和灵体作为润养子规林的养分。
按照修真界的规矩，未能绘制出秘境完全舆图、摸清所有灵宝分布的情况下，这个秘境属于无主秘境，不限修为、不限门派，只要开启都能进入，进入后生死由命，全看个人实力和际遇。
所以进入这里的人也没有限制，可以是正道修真者，也可以是邪修和魔修。
当然，虽然子规林无主，可械阳镇还是属于仙盟的管辖范围，明面上仙盟可以巡查揪出魔修，但他们只要稍作伪装，仙盟就无权对这些人进行排查，仙盟能管的，只是械阳镇表面的平和。
顾林芷从星槎下来时，灵通子盘震了震，她打开灵通子盘，是谢兰汀给她发来的消息。
“知知，之前你和净珩仙君出现通感的问题，我这边有点眉目了。那种灵根和灵脉重塑之法，是道体相近、且修为有差距的人才能做的，因为那需要修为高且未入魔的一方将自己的道体切割作为‘种子’放入被救治之人的身体中，化作近源力量净化灵根核心，然后再由外部力量牵引，带着原主灵根和灵脉进行催生重塑。”
顾林芷盯着“切割道体”几个字良久，牙齿咬了咬唇内侧的软肉，接着给谢兰汀回了一句：“我知道了，谢谢兰汀。”
她收起灵通子盘，抬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钱清秋穿着一身素袍，身边没有跟任何人，他神色漠然，梳得齐整的鬓角掺杂着几缕白色，往镇子的西边走去。
第81章 子规林
修真界的门派更迭不快, 毕竟只要传承未断，再怎么式微也是有底蕴保着，所谓瘦死骆驼比马大。
除非这个门派遭遇了极大的变故。
天工门便是如此。
一向同魔修势不两立、曾亲手清理门户除掉修习邪术之人的天工门门主钱静阳堕入魔道, 让天工门几乎万劫不复，少门主钱清秋站出来力挽狂澜，可他资质平平，以前看在他爹是飞升大能的份儿上还有人捧场, 可现在都知道了他爹的飞升是假飞升，绑架了人家大世界来的人捣鼓出来的仙网, 现在还是之前最不耻的魔修们的首领。
最让人看轻他的是，他爹搞了这么多小动作，也只是和那些长老大能们合作，他这么个名义上的少门主什么都不知道，最后还差点被他爹当祭品杀了，天工门全门派上下就没有觉得这少门主能抗事的。
哪怕后来他在天工门长老死的死、被关押的被关押、出走的出走这种树倒猢狲散的情况下, 努力归拢自家的炼器业务，维护法器外销的人脉, 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句“看在顾家的面子上”。
顾林芷灵气重建盒的炼器方子给钱清秋雪中送炭, 稳住了天工门的利益根基，但从他自身的名声上来讲并无收益，在外人看来, 不过是钱清秋的名头从“那位飞升大能的儿子”变成了“顾家的女婿”。
很久之前的顾家确实曾经认为钱清秋是最适合托付妹妹终身的人，那会儿顾林芷情窦初开，也动过心, 可自从妹妹从凡界回来后一心向道, 顾家的人便歇了这心思。
更何况天工门现在着实不是个好去处。
所幸钱清秋似乎也有自知之明，并未动过用男女之情来换取什么的心思, 在稳住天工门正常运转后，他就开始闭关，闭关时间不长，两年后出关，他的修为由化神提升至了大乘，好歹稳住了天工门的地位。
有没有大乘期坐镇是修真界门派等级划分的一个重要标志，钱清秋停留在化神期许久，没想到这次门派大劫后反而提升了修为。
顾林芷看着钱清秋的背影，她已经有几年没有见过清秋哥哥了，她还记得当初自己将炼器方子给他的时候，钱清秋的两鬓还是黑的，如今再见竟然已经有些花白。
他才不到三百岁，按照大乘期的修为来说正值青壮年。
顾林芷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选择叫住他，在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一处茶楼后，才从星槎的坞口出来。
顾林芷谨慎地给自己做了改换模样的阵法，她在械阳镇溜达了几圈，心里暗自数了数仙盟人数。
顾林廷在仙盟当副盟主，顾家和仙盟关系也不错，一些顾家的高级秘境都会聘请仙盟的人帮忙看顾，如今这械阳镇上的仙盟人数和自家普通高级秘境的看顾人数差不多，顾林芷便在心里猜测，洛以宁大概并没有将钱静阳和子规林的事上报仙盟。
因为如果按照钱静阳的猜测，子规林还留存有章淮远的残魂，而章淮远和关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并且关琮用了自己的神魂制作傀儡，如果这种和八千年前钱子规的傀儡制作之术极其相似的方子是从天工百炼图第四卷 来的，那么一向顾忌宗门名声和发展的洛以宁肯定不会惊动仙盟。
一旦惊动仙盟，那么不论结果如何，玄道仙宗大能修习邪术的名声肯定就跑不掉了，很有可能步天工门后尘。
所以不论洛以宁到底知不知道关琮在做什么、要做什么，他都不会让这件事波及到宗门。
子规林是炼器师和阵修的秘境，有着较高的准入门槛，仙盟里阵修和炼器师不多，愿意来子规林涉险的更少，所以进入子规林内和钱静阳撞上解决恩怨，是最好的选择。
顾林芷便找了个普通的客栈住了进去，一直等了五天，镇子周围灵气发生了巨大变化，楼下传来喧闹的声音，她打开灵通子盘，进入论道，果然看到了帖子――
“子规林开了！同道们快冲！”
子规林所谓的开启是指的位于镇子尽头那个看起来普通的树林里阵法应和天时启动。
子规林没有修为限制，但也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
钱子规为子规林设了极为复杂的防护阵法组，它由多个阵法组成，不断更迭、轮换，进入其中的人必须找到其更换过程中可进入的漏洞，否则会触发阵法的防御，被阵法瞬间绞杀。
一个精通阵法的修真者能找到什么样的、能容纳几个人共同进入的漏洞全看他的本事，进入子规林后的安全却不是只靠阵修能够解决的，所以很多人选择阵修或者精通阵法的炼器师、外加一个灵修或者剑修，这样既擅长破阵又擅长斗法的组合一同进入。
因为时间紧，顾林芷只来得及在论道上搜集一些消息，可如今的论道消息真真假假难以辨别，她只能作为一个参考。
子规林的雾气已经起来了，就证明它已经开放了，据上次开放时间参考，它应该至少开满七天，所以很多修真者为了在里面有充裕的时间，一个个都急急忙忙地往林子里跑。
但顾林芷不着急，她此行不为什么灵宝，只为揭开一个真相。
她做好伪装，在林子旁找个隐蔽的地方观察这些进入子规林的人，这些人有的她见过，是顾家的门客，有的是在灵宝大会上有过一面之缘，更深的交集便没有了。
顾林芷看着雾气吞没这些人的身影，太阳当空正照，突然从里面传来惨叫声，紧接着便是什么咀嚼的声音，惨叫声渐渐转为□□，最后完全没有了声息。
这让第二波进去的人有些犹豫，有的人站在子规林的边缘踟蹰，有的人咬咬牙仍然冲了进去。
“不是，真进去吗？就，你们没听到那个声音吗？好吓人的！”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战战兢兢的传来，顾林芷循声看去，两个生面孔拖着另一个生面孔往里走。
容貌可以伪装，但是那身形和声音伪装不了。
顾林芷一下子就认出来那个被拖着的是杜玉谦，而另外两个虽然压低了外在表现修为、可气质难以遮掩的人，大概就是洛宗主和她的师父了。
师父，顾林芷想到这两个字，心里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
如果她的猜测正确的话……
“如果他不愿意去，还是不要强迫他去的好。”
又一个有些漠然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钱清秋不知何时走了过去，对那三个人说下这句话。
杜玉谦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要去抱钱清秋大腿，却被洛以宁薅住，笑眯眯地对他道：“小孩子总得见识见识。”
见洛以宁这么说，钱清秋也不好说什么，略一点头便大步走进浓雾之中。
顾林芷看到关琮的眼睛看向钱清秋，眉头微微皱起。
洛以宁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低声说了两句，便勾着杜玉谦的脖子，带着他和关琮三人走进了浓雾之中。
顾林芷隐在角落中，想刚才关琮的神情。
他在担心什么？担心钱清秋认出他们，还是担心钱清秋和他的父亲有联系？
但很明显，钱静阳也做了伪装，并且并未在子规林外召集信众，想来应该是准备在子规林里动手。
原因也很简单，他是炼器大师阵法大能不假，可那些魔修不一定每个人都对阵法有钻研，一个阵修能带几个非此道途的修真者进去不好说，但钱静阳若是在子规林外现身，想必要被那些魔修架着去破阵，这种亏本买卖他自然不会做。
顾林芷又在旁边等了一会儿，等不再有明面上认识的人进去后，她给自己套了几层防护阵法，开启了几样随身法器，只身进入了这雾气越来越浓重的林子里。
一踏入这树林，她便感觉到了周身灵气的快速流动，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偶尔有流光划过，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顾林芷闭上眼睛，手上的灵力探入雾气之中，灵力连上的一瞬，她感觉到那些组成雾气的小水珠一瞬间清明起来，一条条灵力线交织、铺开、变动，形成一个个复杂的阵法。
这些阵法在顾林芷的面前快速飞过，她宁心静气，记下每个阵法的模样，大脑飞速运转，不断计算着灵力变动和阵法变动的关系。
专心于破阵的她根本就没有看到，在她的身后，有一个黑影缓缓向她靠近。
这黑影模样扭曲，身形怪异，并不像人的模样，它动作缓慢却又诡异的轻盈，一步一步靠近顾林芷，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就在它伸出手即将贴上顾林芷后心的一刹，只听女孩喃喃自语：“解开了。”
一阵灵风平地起，周围的灵力环境在一瞬间发生了扭曲，那个黑色身影眼疾手快向着已经破阵的女孩飞扑过去，身形却骤然停在了半空之中，下一刻，它的身体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割断，四分五裂地落在地上。
地面涌动起来，黑红色的藤蔓钻出地面，将碎块快速地拖入了地底，发出OO@@的声音。
关琮看着眼前散去的雾气，手上的灵力收起，洛以宁察觉到什么，问道：“刚才怎么了？”
关琮看了看自己的手，问：“李浅送寻踪因果盘来的时候，顾林芷还在宗门吗？”
“在，”洛以宁笑着揶揄，“这么快就想徒弟了？你这样可不行，才出来几天啊，这么不放心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