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端坐在流云剑上,前方有无妄开路,她的流云飞得极稳。
“怎么不走了?”无妄轻喘了口气,扬眉看向停在半路上的谢浔白。
昭昭将流云靠过去,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不是说不放水吗?”
谢浔白颔首:“前面是沙棘,我担心有人杀红了眼,也有人惯会偷懒,而致于马前失蹄。”
话分无妄一份,谢浔白目光看向的却是昭昭。小姑娘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而后理直气壮地开口:“我才没有偷懒!这一次我一定会比你快。”
“好。”谢浔白颔首,“沙棘妖遇风而生,万万小心。”
话音刚落,无妄的铜钵先行一步进入沙棘生长的区域。
“他又这样!”昭昭不忿地跺脚,胜负欲终于被挑起来,她快速结印紧随其后。
谢浔白无奈地笑了笑,跟了上去。
沙棘妖倒是比先前被无妄砸晕的妖族们友善些,她不吃人,却极其难缠。不知道这一片的沙棘养了多少年,无妄甫一进入她们的领地,枝条便疯长起来。
这种沙棘妖为了保护自己,凭借风的方向感知不速之客的所在,然后热情地招待一番,比如说眼下有些狼狈无妄。
佛家有则法门,可稳若磐石水火不侵,无妄已经极尽小心,却还是拂起一缕微风。
昭昭“噗嗤”笑起来,好心地往他逃窜的另一端吹了一口灵气,沙棘妖的枝条微顿,半途折返直扑灵气掠向的地方。
昭昭无声地朝无妄说道:“谢我呀!”
无妄面色一僵,别扭地转开脑袋。
这只沙棘妖显然已经生出灵智,被骗过一次后,变得极为谨慎,昭昭的法子不灵,无妄的佛家法门却越发圆融,眼看将要顺利离开沙棘妖的地盘。
再远一些的地方,通昊站在沙丘上,身影在逐渐暗下来的暮色里仿佛一座巨塔。
昭昭觉得他炯亮的视线扫过来,很有几分最后那位今晚拎去喂妖的威胁。她抖了抖身子,把流云剑灵放出来:“去玩吧。”
“记得留根。”昭昭殷切叮嘱。
流云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旋身落在沙棘丛中,瞬间便成为沙棘妖攻击的对象。
昭昭赶忙操纵灵剑穿过沙棘地。
剑修御剑的速度本就极快,昭昭全力之下,无妄的铜钵也只能甘拜下风。谢浔白踏着一截伸上来的枝条追上前去,前后两道外泄的灵气拂了无妄一脸。
和尚掐着佛珠低咒了一声。
――想大开杀戒。
昭昭回头看无妄离开沙棘丛后,方扬声唤回剑灵。谢浔白轻松地从她身后飘过,弯唇道:“你要输了。”
“才不会!”
昭昭提气轻身,流云剑的剑光力压谢浔白的青色灵气一头。
深知谢浔白三界大能的身份,面对他的挑衅,昭昭卯足了劲,流云剑一鼓作气飞掠过缓缓塌陷的黄沙,而后笔直地坠入通昊站立的沙丘上。昭昭弯着腰喘气,谢浔白随后便到。
昭昭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抬头看向谢浔白,他脸不红气不喘,甚至还噙着笑意同她道了声“你胜了”。
昭昭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揪过他的衣袖恶狠狠地问道:“你让我了?”
“不敢。”谢浔白眉眼平和,“你是金丹,我是开光,你胜了我,在情理之中。”
对哦。
昭昭鼓着腮帮子盯了他片刻,悻悻地松开手。
谢浔白垂眸抚平衣袖的褶皱,藏匿眼底的笑意。
――这也太好糊弄了。
难怪敢只身一人前往修仙界,虞念娇说得对,昭昭是该长点心了,封妖镜中前途未卜,他们的实力都被重重限制,过了今夜,只怕不会有太好的日子。
通昊轻咳了一声,扫视了三人一眼,目光在谢浔白身上微微一滞,转身面向古城。
昭昭敛了神色,爬上沙丘。他们居高临下,将古城的景象尽收眼底。
那里已经成了断壁残垣,前方的沙地上一只活物也没有,猛烈的罡风夹杂的妖气与鬼雾扑在每个人的脸上,昭昭抬起手臂护在身前,手背处瞬间裂开细小的伤口。
昭昭蹙了蹙眉掐诀撑起护身结界,勉强抵挡住从古城里刮来的罡风与威压。
昭昭放下遮挡视线的手臂。
古城的上空两道人影快速交手,昭昭看不清他们,更分辨不出他们的术法,只好扭头看向身侧的通昊。
他微扬着脑袋,眼神专注地看着其中一个人,他的视线随着那人的移动而走,眼底尽是崇敬。
又一招过往,交战的两道人影各自退至一角,昭昭凝眸看去,轻轻“啊”了一声。
真巧,都是熟人。
孔龄襄鹅黄色的衣裙随风猎猎,头顶发冠“咔嚓”碎裂后,她毫不在意地幻化出一根金簪将长发盘起,环胸冷漠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他生得孱弱,眼神却清冽,身上战意灼然,显然有着与长相不相匹配的沙场经验。
孔龄襄殷红的唇角掀起一道微笑的弧度:“好久不见,厉渊,你还活着呢?”
【作者有话说】
无妄:我好像一条狗,走在路上被人拴起来踢一jio,结果肉骨头还被这俩瓜分了,谁懂TAT
中午见~
第50章 秘辛
◎与朱厌那一战◎
“是要比那位愚蠢的鬼王更能活一些。”厉渊如是说道。
自从在鬼王墓葬中一别, 昭昭无聊时便偶尔想一想,厉渊会穿着程霭的皮囊去哪里呢?
冥界新的鬼王已经走马上任,他的野心无处安放, 偌大的三界,兴许早没有了他的容身之所。
不过现在看起来, 他好像活得很好?
程霭的皮囊几乎严丝合缝地贴着他的神魂, 举手投足间再没有刚从棺椁里爬出来的僵硬,甚至微挑起眉时,这张文弱清隽的脸庞,能恰大好处地展现他身为十大鬼将之首的邪气与杀意。
程霭。
昭昭心绪有些复杂。
他是厉渊找好的退路, 在封暝将玉娘带回冥界前,厉渊便已经和程霭见过面了。年轻又文气的书生,即便被封暝的鬼王印打成重伤, 也依旧说不出一句难听的狠话。
厉渊蛊惑了他,让濒死的他心甘情愿地交出皮囊。
而厉渊为了更好地使用这具身体,日复一日地同他述说玉娘在冥界的惨状,让他心魔横生。
昭昭在无涯海秘境中进入的第一个幻境, 是程霭至死都在担忧的局面。
虽然玉娘并没有怀上孩子,封暝也不是那种只会做甩手掌柜的不靠谱男人, 但玉娘的结局, 比他想象的还要惨烈千百倍。
凡人的思绪有局限, 催生出的心魔幻境便是凡界无数怨偶的缩影。
昭昭低落地抠了抠手指。
孔龄襄嗤笑:“祸害。”
厉渊微笑着回敬:“寡妇。”
两位不是人的大乘期高手中场歇息, 嘴上的功夫半点都不饶人。但论戳心窝子, 显然是三百年前能蛊惑书生卖命的鬼将大人更胜一筹。
孔龄襄登时黑了脸, 站在百丈外观战的通昊周身气压也翻腾起来, 大有要冲上去和孔龄襄一道将厉渊揍一顿的架势。
看妖族吃了瘪, 厉渊心情大好, 他握紧手中碧色的长剑,偏头看向昭昭这边,同孔龄襄道:“怎么,知道不是本座的对手,所以喊人了?”
“喊你爹。”孔龄襄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也偏头看向这边。她的目光在接触到通昊时,顿住。
百丈之外,那道如巨塔一般的身躯屈膝跪了下去,他的右手握拳抵在黄沙上,向孔龄襄献上妖族最高的礼节:“通昊见过妖后,”
妖族是野蛮的族群,他们秉承着兽的本能,不屑于凡人的繁文缛节。但孔雀大明王的后人行走凡界后,执意礼待每一只强大的妖兽。
比如说他们敬崇的妖皇。
此后妖族上行下效,但通昊是散漫而强大的妖,自来只有别人跪他,没有他跪别人,即便是妖皇在世的时候。
他的跪礼生硬又笨拙,但此情此景,的确给足了孔龄襄排面,让她的身份莫名有种石破天惊的效果。
昭昭“唰”地扬起脑袋。
她知道她知道!
一百年前妖皇陨落,妖族大乱。他们本就只追崇力量,诸多大妖蠢蠢欲动,都想做妖族的新皇。
只在三日内,妖皇栖息的山脉便被从各地赶来的大妖围堵得水泄不通。
妖皇血脉强横,他们生怕屁股下的妖皇之位来不及坐热,就被妖皇的孩子拽下来,只能趁他尚未成年,先杀为快。
彼时妖后刚生产完,受她心绪震颤而早产的双胎夭折了一个。面对大妖们的挑衅,她披挂上阵,眉目英烈:“我孔雀一脉礼让多年,不长眼的臭鱼烂虾便以为能骑在你姑奶□□上拉屎?”
就……挺难听的。
但生死存亡,文雅又不能当饭吃。凭借强横的血脉,孔龄襄坚持了两日,直到四方妖帝赶到,才彻底将这场叛乱镇压下去。
而后她手段雷霆,将躁动的妖族安排地服服帖帖,孔雀大明王的血脉再度成为每一只妖心上的阴翳。
可谓又是一段传奇了。
昭昭眼神亮晶晶。
孔龄襄拨弄着手中的孔雀翎,展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在我妖族的地盘上撒野,我喊人怎么了?虽然棋逢对手很有意思,但哪有群殴快乐啊。”
她扬声:“通昊,揍他!”
昭昭看得目瞪口呆。
她确信孔龄襄在此之前完全不知北方妖帝的去向,但她理所当然得仿佛蓄谋已久,这心眼子也忒多了!
难怪一百年前那些实力比她强的大妖都被她玩得哭着回老家。
昭昭抱紧谢浔白的手臂。
厉渊躲开通昊的攻击,朗声笑起来:“确实,在别人的地盘打架,怎么说都很吃亏。不如你们下次来冥界,本座做东?”
孔龄襄调侃道:“丧家之犬,也能做东?”
厉渊“啧”了一声:“此行若是有所收获,冥界的那帮孩子就要跪着来求本座了,怎么不能做东?”
孔龄襄沉下脸:“有我在,你休想动我丈夫一根头发丝!”
厉渊再次游刃有余地躲开两面夹击,闻言一怔:“你家妖皇骨头难啃,本座可不敢。”
“来都来了,还说不敢!”孔龄襄怒火中烧,孔雀翎都快挥出火星子。
“停!”厉渊制住通昊挥来的拳头,神色古怪,“你以为本座是冲妖皇骨血来的?”
“不然呢?”
厉渊忽然大笑起来,通昊一脸莫名地看着他,直到他止住笑,叹着气摇头:”敢情我们打了半天,想要却不是同一样的东西。“
孔龄襄微眯起眼睛。
厉渊收起魍魉剑,再度退开一步:“鲲鹏的骨血虽好,却不是修补鬼王印的材料,于本座来说,无用。”
“你分明说你是来找妖皇的!”
“是啊,”厉渊点头,“不找他,怎么找凶兽朱厌?”
“朱厌?”孔龄襄愣住:“和朱厌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吗?”厉渊稍感意外,而后了悟,“也是,当年妖皇未免与朱厌那一战祸及苍生,与宣阳教的那帮牛鼻子做了场交易,他们设法将朱厌引入封妖镜中。这段往事微不足道,宣阳教的牛鼻子也秘而不宣,故而三界之中鲜少有人知道。若非妖族供奉的长明灯熄灭,你们也不会知道妖皇陨落。”
孔龄襄周身妖气一滞,她猛地捂住胸口,再开口时,声音里有着轻微的颤抖:“三界之中鲜有人知,一百前你还是孤魂野鬼,你是怎么知道的?”
场外看热闹的昭昭颇为赞同地点头。
――就是!厉渊怎么知道的?她堂堂白泽都不知道!
一百年前,她才刚走马上任,新鲜劲还在,恨不得在一天内获悉三界的大小事宜。妖皇陨落,她只知妖族命星黯淡,未来百年都不会有新的妖皇上任,妖族将陷入至暗时刻。
而朱厌,昙花一现,她压根没在浩如烟渺的命轨中留意到它。
厉渊说的这一段,算……秘辛?
昭昭支起耳朵。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地墙。”厉渊饶有兴致地笑了笑,“说起来,本座辛苦打探的消息,为何要告诉你?”
孔龄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她撸袖子:”今天姑奶奶非要撬开你的嘴不可!“
厉渊叹了口气:“都说妖族空有蛮力不长脑子,今日得见,果然如此。”
他避开孔龄襄的攻击:“本座收了魍魉剑,又同你透露朱厌一事,是想与你谈比交易。”
“什么?”
“本座告诉你当年妖皇陨落的原因,你、不,我要镜中所有的妖,助本座得到朱厌遗骸。”厉渊慢条斯理道,“号令群妖,对妖后应当是件容易的事情吧?”
“这里可都最桀骜不驯的恶妖。”
“做不到?”
“可以一试,但……”孔龄襄收起孔雀翎,“我记得传言中你不爱与人合作,区区封妖镜,对你而言应当不算挑战。”
“封妖镜的妖确实还不够给本座喂招。”封暝道,“但如今这镜中,可仅仅有妖,事关鬼王印,本座合该谨慎些。”
孔龄襄沉默了片刻:“可是我亏了,我只拿了消息,却要为你卖命,鬼将打得好算盘。”
封暝笑起来,那张文弱的书生脸无害极了。他道:“既然同行,本座为保全自己,不会袖手旁观。”
孔龄襄冷冷地盯着他,他顿了一下,这才收起玩文字游戏的狡猾,老实道:“本座会助你拿回妖皇骨血。”
“成交!”
一诺既成,契约的印记在两人的手掌处浮现。
厉渊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在孔龄襄越发冷冽的眼神里无奈开口:“何必着急,百年前那一战,恩怨多着呢。”
一百年前,凶兽朱厌在妖族荒山出世,大肆残害妖族。待妖皇收到消息赶到荒山时,朱厌已经成长得极为可怖。
他深知若在荒山上与朱厌对战,他们一个是即将突破极境的鲲鹏,一个是身怀上古血脉的凶兽,只怕这个凡界都会被波及。
妖皇便想到了宣阳教的封妖镜,镜中自成三千小世界,并且一旦进入实力皆会大打折扣,是一个绝佳的去处。
他找到宣阳教的掌教。
道门与妖族自来不共戴天,但面对妖皇,宣阳教的掌教还软了几分骨头,应下这个忙。
宣阳教的掌教与十位长老闭关半年,合力守护封妖镜,静待妖皇灭杀朱厌后从镜中出来。
却只等到了妖族的讣告。
妖皇那一战,最终以他一口吞食了朱厌险胜,他撑着重伤的身体在三千世界中游荡了三日,终被肚腹中朱厌的戾气所杀。
他在三日内为自己寻了一个了无妖踪的小世界,作为身死后的秘境。
再半年,北方妖帝出妖族,登门拜访宣阳教,自请进入封妖镜,成为镜中守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