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皇秘境,即便得不到妖皇骨血,那也有数不清的灵宝。而况宣州妖祸本就在他预料之中,青州之行扑了个空,他总要在封妖镜里得到些什么,才不枉此行。
天际的劫云让本就不安的妖更为躁动,他们盯着打坐疗伤的仙门弟子,眼底流露出贪婪的光。
一只利爪拍向结界,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结界上流淌的华光微微颤抖,在熊妖连续不断的拍击下,出现了细小的裂痕。
昭昭警觉地看过去,她握紧了流云,而后回头看向为陆衡疗伤的谢浔白,目光触及他额角的薄汗,她心底一紧。
“流云,”她低声唤道,“不能让他再拍下去了,我们出去。”
流云昂起脑袋,担忧地看着她:“昭昭,你不要逞强。”
昭昭摇了摇头,掐诀闪身走出结界,流云只好让剑芒更为凛冽一些,暂且逼退凝视着她们的妖物。
熊妖停下拍击结界的动作,迟钝地低头看向只堪堪到他腰间的小剑修。他仰天怒吼了一声,一掌拍向昭昭的脑袋。
昭昭闪身避开,方才站立的地方被砸出了一个深坑,尘土飞扬,她的面色愈发凝重。
白泽并不擅长战斗,在得知修仙界气运混乱后,她纠结了很久很久,才下定决心拜入天衍仙门。成为剑修以后,流云最大的作用不是练剑和切磋,而是陪她说话解闷。
她第一次参加仙门内部的选拔,就因为对战师兄的剑贴着她的鼻子飞过去,她当场哭成泪人,直喊弃权。
她在天衍仙门五年,虽然有好好修炼,但她不喜欢打架,师兄师姐又有意让她,她的剑法其实不算太好。
可眼下,师兄师姐都受伤了――还有谢浔白。
她总该做些什么。
而况宋涛恩的野心就像无底洞,他都敢觊觎凤凰,搅乱修仙界不过是迟早的问题。她一定要更快地成长起来,才能在将来和宋涛恩为敌时不怯场。
昭昭握剑的手愈发冷定,流云似乎明白她的决心,一改往日冲动暴躁的模样,乖巧地被她操纵着。
宋涛恩看着她愈发圆融的剑意,唇角的嘲意僵住。
昭昭走出结界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彼时他冷笑着在心底嘲讽她是个蠢货,结界碎了再架一座便是,何必耗费精力和那些恶妖缠斗,有这功夫,不若养养神将心思放在秘境的灵宝上。
但她……
师尊说得对,修仙界才人辈出,以他的天资,的确不能高枕无忧。
看着懦弱无害的师妹,一朝连破三境,剑意圆融更胜他当年――若不是夺了一柏的天命,只怕他早就在高手如云的修仙界被人狠狠地踩下去了。
宋涛恩眼底的阴鸷转瞬即逝,他换上温和的神色,起身走到结界破碎的地方,抬指修复。
无妄看着他的举动,嗤笑了一声。他说不出话,只能用两个白眼来表示他对宋涛恩道貌岸然的鄙视。
他走上前挤开宋涛恩,学着昭昭的模样掐诀走出结界,随后一口金色的大钟从天而降,挡开熊妖的利爪。
昭昭怔住:“无妄师兄?”
无妄用鼻孔看了看结界里神色难辨的宋涛恩,转身直扑妖群。
佛珠再度出现在他手上,昭昭皱起脸,随着一身巨响,温热的血液迸溅在她脸上。
……好凶残。
昭昭咽了咽口水,眼见他被妖群淹没,赶忙提剑上前帮忙。
另一头,通昊又开了八条通道,灵气形成漩涡,秘境的门终于开了一条极窄的缝隙,头顶天雷滚滚落下。
妖族修行不易,孔龄襄凝眸看着紫色的落雷,慎重地再次加固护身结界。
厉渊的面色难看极了。
他逆天改命夺舍他人皮囊,才又苟活三百年,天雷之下,他随时都会形消神灭。
孔龄襄咬牙:“通昊,再开!”
为今之计只有引雷,他们承受不住的天雷,引给各个小世界里的大妖就好了。
通昊低头咳嗽了一声,依言再开六个通道。
又有六个小世界崩塌了。
昭昭握着剑喘了口气,身侧无妄杀意凛然,令她也生出了翻腾的杀气。
灵气浓郁得扑面如刀割,昭昭强压下内腑的不适,将剑意调动到极致。
从陆衡身上收走最后一根银针,谢浔白举目看向妖群中的少女,眼底有波澜起。
与历任白泽族长相较,昭昭娇气得过分。他总担心她会在终局时吃亏,想着既然在对战一道上不通,便多引导着她长些心眼。
她不负所望,虽然偶尔迷糊,但在该决断的时候冷静又多思。
他便想――如此也好,以后她便能一眼看穿危险,凭借本能早早避开去。
而今她克服趋利避害的本能,走出了结界,他仿佛能预见将来在修仙界混乱惶惶时,她褪去青涩与温软,执剑而行。
谢浔白手指微微一动,按捺下掐诀出阵的冲动。他的眼风掠向宋涛恩,温声道:“昭昭师妹看着似乎颇有些费力,宋师兄不去帮忙吗?”
【作者有话说】
谢浔白:想和老婆并肩作战,但不能掉马(委屈),所以……去吧我的崽,顶着天道之子的身份,总该付出些代价,不是吗?(老谋深算的微笑)
无妄:……所以有人管我的死活吗?我也很勇啊(脏话)
今晚见~
第53章 忧愁
◎她怕她以后会难过◎
宋涛恩有些意外:“恶妖虽然凶残, 但大多身负重伤,而况有无妄师弟与小师妹一道,这对小师妹而言, 应当算是一场不错的历练。在下以为。如今最要紧的是这座结界,我留在这里, 既能为师弟师妹护法, 也能照应小师妹一二。”
“这可算不上什么历练,既然宋师兄愿意看守结界,不若先让昭昭师妹与无妄师弟退回来?”谢浔白眉眼不动,“通道还在打开, 届时大批恶妖涌入,他们想全身而退,恐怕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宋师兄身为天衍仙门的首徒, 应当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师妹送死吧?”
宋涛恩眼底掠过嘲讽。
天衍仙门的首徒光风霁月,他却不是什么好人,但占了这层身份,人人便都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温和友善, 以此敦促着他去做那些恶心虚伪的事情。
他忽然轻笑起来:“你说得对。”
――那样好的天赋,若折在恶妖手里, 岂不可惜?
他掐诀离阵, 在新的恶妖浪潮涌来前, 轻松将昭昭和无妄带回结界。
谢浔白盯着他的背影, 眼底浮上一层薄冰。
都是一步十算的老狐狸, 宋涛恩方才在想什么, 他再清楚不过。
他似乎纵容他太久了, 久得令他忘记, 天道是睡了, 不是毁了。
宋涛恩一手钳制着一个小朋友,他的剑灵寂雪为他们断后,剑芒劈斩而下,前行的路覆上白雪,拥挤在上头的恶妖冻僵了片刻,借着这点空档,宋涛恩轻松地从他们头顶掠过。
昭昭抹去唇角的血迹,回望那条雪白的路,她有些不甘地抿了抿唇。
“谢浔白,”昭昭眼睛找到那席青衣,扁着嘴将手臂上的伤口拿给他看,“疼死我了。”
谢浔白笑了一声,伸出手。小白泽便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将受伤的手臂放到他的手里,小小声地同他撒娇:“好疼好疼。”
谢浔白垂眸看着那道并不严重的抓痕,心底蓦然一软,忍不住逗她:“止疼的丹药用完了,你要怎么办呢?”
“就……吹吹呀。”
谢浔白无奈,各种医修典册上记录止疼的方法,都没有“吹吹”一说,哄小孩子的把戏而已,但……
谢浔白看着昭昭亮晶晶的眼睛,终还是低下头轻轻吹了一吹。
这两人又开始旁若无人地腻歪!
无妄看了眼地上陆衡那身快被血水泡烂的蓝白法衣,默默双手合十拜了拜,翻着白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笑话,佛门的护身结界可抵千军,昭昭手臂上的那一道,还是他出阵前她自己粗心大意被熊妖伤的。
就蹭破一点点皮而已!
无妄啪嗒啪嗒走远,怨气冲天。
他从始至终没看宋涛恩一眼。
昭昭也没有。
自从见过一柏师兄后,她便不太乐意和宋涛恩说话――她怕她忍不住揍他!
手臂上的伤早就不疼了,但因为不想和宋涛恩说话,她只能眼巴巴地同谢浔白撒娇。
不过她当真是在见到谢浔白后,委屈的情绪达到顶峰的。
就好像在外面胡作非为的孩子王和别人打架,明明把人家揍得嗷嗷惨,却在见到家人的一瞬间硬挤出眼泪,试图恶人先告状,搏一搏家里人的疼爱。
谢浔白的气息吹拂在伤口上,昭昭忍不住蜷起手指――有点痒。
谢浔白点到即止,他替昭昭包扎好伤口,又拉下衣袖,抬眼不期然见到她微红的脸颊,不由一怔:“怎么?”
昭昭“啪叽”一声捂住脸,猛地后退一大步,慌忙摇头:“我没事!”
真奇怪,谢、谢浔白刚才一点都不像他了。
她就撒个娇,他怎么这么听话,说吹吹就吹吹呀?
谢浔白以前……
昭昭警警惕惕地看着他。
谢浔白以前可没有这么好说话,传闻里这人脾气又臭又硬来着。仙门大比后他们成了朋友,谢浔白虽然对她颇为和颜悦色,但守礼得活像凡界的老学究。
可现在他他他!真的吹她!
昭昭说不出话来,捂着脸瞪着谢浔白,而后在他略显无辜的眼神里败下阵来。
好吧,是她先招惹谢浔白的,如果反咬一口的话,就显得她很没有道义!
昭昭放下手,鼓着脸慢慢摇了摇头,而后飞快地脚底抹油,缩到虞念娇身后。
虞念娇正打坐疗伤,昭昭躲在华光缭绕的结界后,忍不住又开始想,谢浔白会是三界中哪位大能呢?
他好像无所不知,但费解的是,没有人认出他。
如果说孔龄襄和厉渊是因为没见识过谢浔白的实力,那和谢浔白动过手的通昊呢?他显然知道谢浔白身份有异,却依旧猜不出他的来历。
哦对了!还有朝生鼎,仙门大比上碎掉的朝生鼎在青州时又完好无损地出现,是不是意味着他身怀神力?
那就不是凡界和冥界的人,也不会是仙界的寻常仙官,大抵是……各方天域的帝君?
可近期没有下凡历劫的帝君。
昭昭有些泄气,和谢浔白相识这么久,朝夕相对,她竟然一点端倪都没看出来,她再也不是博闻强识的白泽了。
天上地下,找个人怎么这么难!
昭昭将脑袋轻轻磕在虞念娇的护身结界上,轻轻吐出一口气。
不管了,等宣州的事情一结束,她要和谢浔白聊一聊!
宋涛恩抢夺他人气运这件事迫在眉睫,若被她证据确凿地捅出去,宋涛恩一定会招来追杀,宋涛恩绝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届时修仙界动乱,一个大能的立场便显得格外重要。
若是谢浔白袖手旁观,那她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但谢浔白要是被宋涛恩拉拢……
昭昭不敢去想与他为敌的局面。
虽然她觉得谢浔白是个好人,但宋涛恩可太会谈交易了,楚凝便是绝佳的前车之鉴。阿娘说过的,人心隔肚皮,到了修仙界,宁愿孤身执剑,也绝不能轻易信人。
昭昭有些忧愁地做了个决定――在和谢浔白谈谈之前,还是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了。
她怕她以后会难过。
谢浔白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慢慢将心底涌上来的暴虐压下去,他蓦然嗤笑了一声,目光从宋涛恩的背影掠到秘境之门上。
诅咒开始作用在肉|体凡胎上,今日他能因为昭昭的逃离而激荡起心中的恶念,他日兴许便会因为一句不相干的话而大动干戈,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宋涛恩的狐狸尾巴,该让修仙界的人看看了。
第五十九个小世界轰然坍塌后,最后一道落雷被孔龄襄引给刚从通道里挤出脑袋的大妖。
秘境之门终于开了。
昭昭仰头看向骤然亮起的天穹,九个巨大的光轮悬挂在上面,仿佛九只金乌。
这是不详的征兆。
昭昭下意识瞥向厉渊,他唇角弯起满意的笑,用颇为欣赏的目光注视着这道异象。
昭昭抿了抿唇。
――朱厌,兴许没死。
前路凶险,她心中惴惴,忍不住回头去看谢浔白,目光却在中途顿住。
她失声:“唐师姐?”
最后一条通道的出口处,一双手推开死去的大妖,唐挽秋身穿白衣,面无血色。
她身后,容韶卿一袭荼白长裙,扶住趔趄的她。
唐挽秋拂开容韶卿的手,拔出宣阳教的镇教之剑悬天,直指厉渊。
“鬼将大人好威风,杀了我师尊,还妄图染指妖皇秘境,”唐挽秋厉声道,“今日我就算死,也要师尊报仇!”
长风猎猎,仙门弟子仰头看向悬立在半空的唐挽秋,人人怔然。
合体期的修士,纵使有悬天伴身,也依然不会是厉渊的对手。
――唐师姐和这位神秘大能有何恩怨,竟能让她如此冒险?
厉渊看了眼身后洞开的秘境之门,微扬起眉:“哦?那牛鼻子死了,与本座何干?”
“贼人休想狡辩!”唐挽秋冷声,“旁人不认得你,我认得,三百年前冥界叛将厉渊,我在无涯海秘境见过你,自是认得你的鬼气。你杀了我师尊,没有承认的勇气么?”
“本座的魍魉剑不喝修士的血,不是本座杀的人,本座为何要认?”
“证据确凿,你休想抵赖!”唐挽秋道,“我且问你,三日前,你可有去往师尊的住所?”
厉渊沉默片刻,掀唇:“有。”
一时哗然,连昭昭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她和谢浔白在青州呆了两日,葬玉娘用了半日,第二日方随孔龄襄入城,镜中不知岁月,但仔细算来,仙门大比应当是四日前结束的。
也即是说,宣阳教掌教在四日前回到宣阳山后,厉渊在第二日便找上了他。
能让大乘期高手无声无息地死去,厉渊需得在两日内将实力恢复至巅峰。
暗伤三百年,程霭的皮囊养得再好,厉渊要如何做,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修为?
那可是大乘期的高手!
昭昭想起厉渊与孔龄襄对战时的保留,不由皱起眉。
厉渊坦荡道:“本座是拜访了他,可惜了,这牛鼻子冥顽不灵,不愿把封妖镜交出来,本座只好用了些手段,而至于他的死活?”
他沉吟道:“本座走的时候,他应该还活着吧。本座虽不在冥界办事,但冥界的规矩本座还算记得,那牛鼻子阳寿还有六十年,本座不会下死手。”
唐挽秋怒极:“那你如何解释师尊的尸体上只有你的鬼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