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多日后,许远汀的脚伤终于养得差不多了,基本可以正常行走。于是这天傍晚,她一个人来到山野散步。
事情总是如此相似,走到熟悉的巨石处,恰好又看到时奕在练舞。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这回许远汀没有故意躲开,而是大大方方站在一旁静静欣赏。
临近阴历十五,一轮圆月下,时奕随风起舞,衣袂飘飘。他的软开度在当今男舞者中堪称一绝,吸腿踹燕,神仙折梅。一舞毕,许远汀情不自禁地开始鼓掌。
时奕走到近前,她忍不住调侃道:“看来我是不用剧场见了,超清vip座席,私人一对一表演服务。”
他瞥她一眼:“腿好了?”
见她点头,又面不改色地问:“你看到了?”
这却是有点明知故问的意思了,许远汀笑:“也算是因祸得福。”
从今往后,他们能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下,她再去剧场接他时,无需躲避人群。他也可以免受那些恶意的窥探与打扰,尽管一时半会儿可能还会遇到极端粉丝,但情况总归是在向好发展的。
想到这里,许远汀感慨:“你还真是能忍,如果是我被误解这么久,估计要么抑郁,要么一早就发澄清声明。”
真难想象这大半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啊。
时奕却突然哼笑一声:“锻炼出来的。”
许远汀没听清:“嗯?”
他直接大笑起来,眼尾嘴角无不上扬,整个人瞧着甚是光风霁月:“没什么,说起来你也看过好几次《雁引月来》,有什么感想吗?”
这是幸运观众回访环节?许远汀回忆了下剧情,表情顿时苦哈哈:“我觉得将军,就是你演的那个角色,好憋屈啊。”
看到将军被流放的那个情节时,她差点在剧场哭出来。
“其实我倒认为他的结局是好的。”时奕顿了顿,继续说道,“因为他守护了自己的道心,从始至终行为逻辑与价值观自洽。换句话说,他没有做过违背自己本心的事,一直在坚持报国。所以即使在旁人看来很憋屈,他自己内心应当是释然的、了无遗憾的。”
就像他本人,重逢后接近许远汀是本心,而结果如何,那是之后要关注的事了。
“至于‘月’这一意象,可以理解为初心、永远不灭的理想。这也是后来编导团队拟定剧名的缘由。”
许远汀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这就是他的答案。因为热爱舞蹈事业,所以只要初心还在,就能不惧流言。
她霎时觉得心境开阔不少,不禁提议道:“既然话题正好聊到这儿,要不你再跳一个《雁引月来》的选段吧。”
时奕欣然应允。
也许是心态变了,这次她没有再看到失意,而是只剩豪迈,那种把酒问月的壮阔胸怀。
月光温柔地洒在地面,勾勒出时奕轻盈的身影。林霭翻涌,一忽儿之间,许远汀恍然错觉月色与时奕重合。
是了,他找到了自己心中的月亮,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月亮呢?
就像小美人鱼可以靠自己获得不灭灵魂一样,每个人也都可以成为自己的月亮。
许远汀本来屈腿坐在巨石边,这一刻,她再也忍不住,也不顾自己腿脚刚好,直接奔向时奕,将脸埋在了他怀里。
时奕伸手回抱,将她嵌得更紧些。她贴向他滚烫的胸膛,聆听着那略显杂乱的心跳,突然感到无比踏实。
两人紧紧相拥,良久,许远汀闷声说:“我想回林城了。”
年假还剩一周,刚好可以过完元宵节。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她问。
他的“好”字刚出口,就听她继续漫不经心地说道:“打算回去取户口本。”
时奕:!!!
他表面波澜不惊,却二话没说牵起许远汀的手,把她带到一棵最近的树下。然后,一手揽住她的背轻轻抵向树干,另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俯身凑近她柔软的唇瓣,霸道、不容分说地吻了上来。
……
不知今夕是何年,许远汀脑子晕晕的,只感觉头顶扑簌簌地落了些东西,是又下雪了吗?那又要大雪封山了啊,她下意识惋惜:“看来没法回林城了。”
“你想反悔?”时奕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如果我没理解错,你刚刚可是求婚了。”
“啊……”意识逐渐回笼,看清楚时奕头上的霜花,许远汀才知道原来那是树上的积雪。
望着时奕比平时更加殷红水润的唇瓣,许远汀不由自主地舔了下唇,尝到些许腥味,她才感觉到唇上有个小破口在隐隐作痛。
啊啊啊啊啊,太粗暴了啊。许远汀很“生气”,于是故意说道:“我发现太便宜你了,从你表白到我接受,居然不到十天。”
他又凑近过来,许远汀避无可避地闭上眼,他却只伸出指尖,温柔抚过她唇上的伤口,像是在擦拭一件最珍贵的艺术品。
“可是为这一刻,我等了六年。”
“其实我对你也是,第一眼就惊艳。”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我那时甚至觉得你太漂亮了,上帝为你大开这一扇门,便一定会关上某扇窗。后来才发现,是我狭隘。”
之前那个关于第一印象的问题,他也终于回答了她。
许远汀心里的那点不快顿时消散,她踮起脚尖,主动亲吻了他的面颊:“好嘛。那你回去收拾下东西,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回林城。”
正文完结倒计时,还有两章尾声!
第54章 尾声(一)
“还有两站下车。”
望着车窗外疾驰而过的街景,许远汀才终于有了实感——时隔六年,她再一次回到了林城,她的家乡。
时奕瞥向左侧头顶的公交车线路图,林城一中、太湖新苑……
他突然说:“我们在下站下吧。”
“嗯?”许远汀反应了下,“你想去我高中看看?”
她倒是没问题,虽然今天元宵节,但高中生早已开学,她可以联系她当年的班主任,拜托她跟门卫说一声,让他们进来。
因此,许远汀虽疑惑他这么做的用意,仍跟在他后面,在下一站跳下了车。
这里是个十字路口,她却不假思索:“先左拐,然后过条马路就到了。”
说完自己都愣怔,原来有些记忆真是刻在骨子里,即使不常想起,但也从未忘记。
两人静静走了一段路,直到林城一中的校门近在眼前,时奕倏而开口:“先买瓶水吧,免得一会儿口渴。”
“校园里有小卖铺的。”许远汀话音未落,看到他已推开旁边便利店的门,迟疑了一瞬,也抬脚跟上。
开在学校附近的店铺,客源多是学生。而这会儿尚未放学,客流量自然不多。
老板娘正低头弯腰清点货架,听到门帘响动的声音转身,露出她清丽年轻的脸庞。
瞧着与他们是同龄人,许远汀微微讶异,总感觉自己以前见过她,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反正总归她念书时在这看店的老板不是她。
“来买东西?”她冲他们笑了一下,“要什么,我帮你拿。”
许远汀紧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再窥出些蛛丝马迹,她整个人陷入沉思,于是由时奕开口:“两瓶农夫山泉,麻烦了。”
老板娘取出两瓶水,放到收银台上,熟练地扫码结账。许远汀机械地伸手去接,两人指尖相碰,她又笑了,缓缓吐出四个字:“好久不见。”
像一场蓄谋已久的惊喜。
周元元简单跟时奕讲了下收银的注意事项,留他在前台招呼客人,自己则带许远汀去了里面的小房间。
“今天太仓促了,你在林城待几天?改天我请你吃饭,我们再好好聚一聚。”周元元指了指房间中的床,“随便坐,我没想到你们今天就来,也没收拾准备。”
许远汀看着她三下五除二地整理好房间杂物,仍觉得不可思议,她满腹疑惑,此刻惊喜劲儿稍过,理智回笼,不由揪出周元元话中重点,确认道:“你早就知道我们会来?我和时奕……你认识他?不对,他最近联系过你?”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周元元打趣,“幸好不难回答,三个问题答案都是‘是’。”
她一个一个解释:“以前上学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喜欢你。前些日子舞剧巡演到林城,他恰好来我店里买东西,我一眼认出了他。”
“没想到他也还记得我。他问我现在跟你还有没有联系,我说你出国之后就没有了,他就说,那哪天他和你一起回林城的时候,他攒个局让咱俩见一面。”
“我这才知道,原来你俩这么多年了还一直在一起。”周元元眨了下眼,起哄嗑cp的意味明显。
许远汀却是一愣,原来她并不知道她和时奕中间的波折。是了,当年发生那件事后,关闭朋友圈的是她,不回朋友消息的是她,不告而别的也是她。
也许从始至终,只有她是那个一味逃避的人,而其他人都在努力走出阴影,积极解决问题。
想到这里,她又仔细地打量了下周元元。眼前的姑娘早已褪去婴儿肥,神态自信,举止大方,如果不是她眉间那颗极为特殊的红痣,许远汀找不到半分她当年的影子。
若不是她主动打招呼,她决计认不出她。
那……许远汀悬着的心突然就放了下来:“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老友相见,这总是绕不开的话题,她是真心希望,当年那件事中的无辜人士,受到的影响最小化,最终都有一个美满结局。
“老实说,第一年确实不太好,不过现在简直好得不能再好。”周元元语气轻快,不似假装。
许远汀注视着她的眼睛,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诶,现在说起来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因为我实在无法理解当年自己的脑回路,怎么就为了个渣男,为了屈屈三年的学业,赌上自己的生命呢?”
“其实我跳下来那一刻就后悔了,但也确实解脱了。我在病床上躺了仨月,从鬼门关走了一遭,顿时啥都想明白了。”
“人这一辈子是为自己而活的,对于普通人来说,管好自己、不给社会惹麻烦就够了。相比于追求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不如追求快乐更实在。”
“我装了假肢,”周元元自然地撸起裤管,示意给许远汀看,“回家之后第一年,我每天都练习走路,真的像重活了一遍一样。不过成果还不错,现在我不说,没有人知道我有残疾。”
她放下裤管:“一年之后,我觉得我练习得差不多了,又感觉总不出去接触人容易与社会脱节,于是就跟我爸妈说,让我去帮他们看店——这个小便利店就是我家的。”
“现在这里基本是我来全权负责了,因为对面就是学校,生意还不错,每天和一群孩子来往,心态上也能保持年轻,是份很不错的活计。”
“我想想还有啥……对了,我现在还兼职在网上写小说,每个月能赚一笔稿费,加起来收入也非常可观了。”
“以前我父母亲戚总催我相亲结婚,现在我没了一条腿,他们终于不再说了。倒也勉强算是因祸得福,换来了耳根子清净。”
“所以啊,我真的挺满意现在的生活的。”周元元总结完,反问许远汀道,“那你呢?出国后过得还习惯吗?”
“和你一样,第一年不太习惯,后面就好多了。”
也许是胸中大石终于落地,许远汀卸下了一直以来的伪装,第一次将自己那些在异国他乡的辗转反侧述之于口。
到得此刻,方知轻舟已过万重山,当年没说出口的话,如今终于有机会弥补,幸好为时不晚,一切还来得及。
“其实这么多年你的事一直在我心口压着,就像一朵盘桓不去的乌云。我一直一直很后悔,当年没能早点发现你的异样,及时救下你。”
“虽然道歉无用,但我还是想说,对不起。”
许远汀一口气说完这些在她心里排演了百八十遍的话,肢体也放松下来,她问周元元:“我可以抱抱你吗?”
对面人张开双臂,主动上前揽住了她的背:“你居然这样想……我一直以为,该道歉的人是我。对不起,是我当年太懦弱且识人不清,没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站出来帮你反击。”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许远汀拍拍她的背,不自觉地换上了在诊疗室时的温柔语气,“善良的人总喜欢把错误归因于自己,其实细想起来,我们都没有错,错的是那个人渣,幸好他最终也受到了惩罚。”
“嗯。”周元元点头以表认同,“还好我们没有被打倒,现在都过得不错。你和时奕也没受到影响,一直在一起。”
许远汀没有纠正她话中的谬误,而是顺着应答:“是啊,那就祝我们永远快乐,永远幸福下去吧。”
因这段小插曲,许远汀和时奕到林城一中时已经下午三点多。
可能是因为回到“自己地盘”的缘故吧,她比平时大胆了许多,也不管是否大庭广众被人瞧见,主动伸手捏了捏时奕垂在身侧的手指:“有个问题想问你。”
安排周元元与她相见这件事,他在其中煞费的苦心已经不言而喻,而她现在想问的,却是另一桩。
“小年那天你和许以南一起喝酒,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奕笑:“还是被你发现了,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以后要是再被我发现你骗我,就等着家法伺候吧。”许远汀嗔他一眼。
“那你得保证我说了真话你不生气。”
“难道你有做对不起我的事?”许远汀狐疑地望着他。
“自然没有,”时奕快速否认,“你还记得我和他是怎么认识的吗?”
“唔,是在棠大校园那次。”说起来,那天是五年之后他们俩的第一次相见,果真时移世易,当时避之不及,又哪能预料到半年后是这幅光景呢?
“对,就是那天我和他加了微信。知道他是你亲弟弟后,我就留了个心眼,观察他朋友圈的定位啊之类的,试图寻找共同话题。”
当时联系许远汀屡屡受挫,时奕便决定双线并行,一面继续寻由头找她,一面采用迂回战术,“策反”许以南帮他打探消息。
“他喜欢健身,我就也在棠大附近办了张卡。和他‘偶遇’几次之后,很快熟悉了起来。”
“最后一次节目录制,你讲了你弟弟的事情,情绪有些失控。我就主动找他聊天,旁敲侧击地问了下。刚巧那天他心情不太好,问我想不想一起喝酒,我答应了,后面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想不到啊想不到,”虽早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许远汀仍流露出几分震惊神色,“你真是藏得好深。”
她故意加快了脚步:“以后都不敢跟你分享生活了。”
有了许以南这个大嘴巴,她在他面前岂不是一点秘密都没有了!
“生气了?”觑了眼许远汀的表情,时奕作委屈状,“你刚刚答应我不会生气的。”
“我可没答应你。”许远汀语气傲娇,一想到算无遗策的某人在自己这里栽了跟头,她忍不住冷哼一声,昂首阔步地继续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