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先声夺人起了作用,这些人还有畏惧之心,并没有动乱的迹象,谢亦云心中更是一定。
她先前只担心来的人被有心人挑拨,失了理智,强攻县衙,而自己这边人少,要花大力气平息局面。
于是穿了全套官服,想着以官威压一压他们。
现在看来效果很好。
只要不是一冲上来就动手,能够让她掌控主场,就有好好谈话的余地。
站在众人面前,把他们左右扫视一遍,都是些农夫模样,粗糙的脸,补丁叠补丁的衣裳,不由心中生起一股同情。
她要是穿越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应该也是这样满面沧桑,衣食无着。
这些人是被生活所迫,走到了绝路,又有从中挑拨的,这才来围堵她的大门,倒也不能全怪他们。
况且在这个时代,人人都信鬼神,求雨是他们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绳,她不肯求雨,那就是断了他们的生路,当然恨上了她。
她不怪他们,只要没伤害到她这边的人,一概不究。
这帐她只找背后使坏的人算。
“我来见你们,有什么事,人多了吵起来听不清,选三个人出来和我说。”
原身声音偏中性,清朗响亮,清晰地传出去,每个人都听到了,很快推选出三个人。
“县太爷,一个多月没下雨,再不下雨庄稼就要枯死了,我们想请县太爷给我们求雨。”
“县太爷,求求你,给我们求雨吧!再不下雨,收不到粮食,我们都要饿死了。”
“县太爷,你行行好,我回去就给你立长生牌位。”第三个人声泪俱下,只差要跪倒在谢亦云面前。
旁边的人都忍不住叫起来:“县太爷,求求你!”
“求求你!”
一声声的恳求,含着哽咽,含着眼泪,更像是一声声的哀嚎。
这是身处绝境的求救,任是铁石心肠也要动容。
要是求雨有用,谢亦云真不介意求一求。
可是即使发生了穿越和系统这样的灵异事件,她还是不相信有一个老天爷。
就是有,也不相信求他有用。
求他的人少吗,哪个不是在诚心诚意地求,也没见几个人如愿。
书中没写到这场旱灾,她不知道最近是否会下雨,不管怎样,她不能指望老天爷。
人群还在呼喊,越来越激动,眼看场面要失控。
谢亦云不退反进,往前踏出一大步。
护卫们跟着踏步上前,行动间干脆利落,刀剑撞击护甲发出铿锵之声,一股煞气扑面而出。
对面的人一愣,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头脑瞬间冷静下来。
他们面对的可是官府的人啊,就是真的打杀了几个小老百姓也没个地方伸冤去。
这么一想,声音不由得就弱了下来。
谢亦云抬起双手,往下一压。
这是现代常用的手势,人们无师自通领会了她的意思,顿时停住叫喊望着她,等着她说话。
场上安静下来,局势重新回到谢亦云的掌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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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
县衙对面屋檐下,朱管家围观了整个事态发展的全程,等到谢亦云夺回局势的主控权,忍不住“啧啧”了两声。
这个知县,有些手段。
胆子也大。
看着是个普通的读书人样子,身材有点单薄,个子不高也不算矮,可是和身边人高马大的武者一比就不够看了。
陷在这些人中间,却不显弱势,面色镇定,举止从容。
又穿着一身官服,让人不敢小觑。
面临危机丝毫不惧,一步一抬一压就已轻松化解。
就是站在金銮殿上的大人们,只怕多有不及这人的。
王爷就是来看这个人吗?
朱管家往旁边看去,只见王爷身子微微前倾,朝向县衙的方向,右手握着腰侧的长剑,骨节紧绷,是极度关注的姿态。
果然,王爷特意走到县衙,是来看这个人的。
这人有手段,有胆量,现在的处境却不妙。
平阳县干旱,偏他又不肯顺从民意求雨,还说出了“错的是老天爷”这样胆大包天的话。
到时候庄稼旱死,百姓走投无路,全部的怒火都要发泄到他一人身上。
即使他这次同意求雨,如果求不来雨,百姓肯定会归结于他前面两次的拒绝,照样会把怒火发泄到他身上。
除非求雨成了,否则不管他求不求雨都讨不了好。
朱管家摇摇头,心里寻思着,王爷难得遇到一个看得上的人,要帮一帮这人才好。
王爷没有一个说话的人,常常连着几日说不了一句话,性子越发阴沉,要是能和这人结交,兴许会好点。
想着,他又看向对面。
他很好奇这位知县到底会不会答应百姓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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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门口,谢亦云问那三人:“求雨有用吗?求雨了会下雨吗?”
三人哽了一下。
谁敢保证求雨就会下雨呢?
他们只是没有别的法子了,求了总是多一丝希望。
一个尖细的声音从人群后传过来:“县太爷,只要我们诚心,老天爷会可怜我们的。”
谢亦云睫毛一颤,这论调何其耳熟?
今天上午才听到过。
莫非这人是苏亮安插在这群人里的?
只是他躲在人堆里,倒一时找他不出。
谢亦云面上不露声色,对着三人叹了一口气:“我看街上有饿死的乞儿,他们死前肯定都求过老天爷,让他们遇到善心人得一口食。”
“难道这些乞儿的心还不诚?结果还是饿死了。”
“可见老天爷的心肠硬得很,求他没用。”
三人嘴唇蠕动,说不出话来。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极力压制,心底还是冒出了丝丝念头。
平阳县干旱,无数人拜佛祈求,难道他们的心不诚?
果真像县太爷说的一样,老天爷的心肠硬,求他无用?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乞儿都是贱民,老天爷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县太爷是官老爷,只要您诚心,老天爷会听到,会给我们降雨的。”
对呀!众人精神一振,纷纷期待地朝谢亦云看去。
谢亦云猛地抬眼。
这回她留了心,一直在等着这人说话。
幸好换了个身子,敏锐的感觉还在,她立即锁定了这人说话的地点,抬手指着那处:“谁说的,站出来。”
随着她指过来,人群潮水般退开,现出一个人来。
此人又矮又瘦,脸上不知在哪儿沾的灰尘,脏兮兮的,对上谢亦云灼灼的眼,浑身一个激灵,转身就跑。
“抓住他!”谢亦云厉声喝道。
这是不打自招了。
她本来不确定这人有问题,想先把他找出来看看,想不到这人的心理素质太差,一下露了底。
江护卫反应很快,马上朝那人追去。
其他人守着谢亦云没动。
他们的主要任务是保护少爷,追歹人有江护卫就够了。
谢亦云看着那人跑到了巷子口,心里有点着急。
进了巷子抓到他的难度就加大了。
眼前突然掠过一道身影,速度极快,几个纵越赶到那人身后。
探手一抓,那人就到了他的手里。
他转过身来,谢亦云看清了,是一个身穿玄色衣裳,头戴斗笠的人。
那人在他的手里,毫无挣扎的余地。
他一只手抬高,提着那人,百多斤的重量在手上状若无物,显得很轻松。
顿了一顿,他的脸转向这边。
斗笠遮住他的眼,让人不知道他的视线所向,谢亦云却无端觉得他在看着自己。
只停顿一瞬,他迈开步子,提着那人向县衙门口走来。
第7章
江护卫迎上前去,向着玄衣人抱拳:“多谢相助。”
说着准备接过他手中的人。
玄衣人犹如未闻,脸还是朝着县衙门口没有转过来,就像没看到江护卫这个人。
等两人相距三步远时,他的脚步交错,身形一晃越过江护卫,提着那人径直往县衙门口走。
江护卫瞳孔骤缩。
外人看不出来,在这几步之间,他和玄衣人有数次较量。
玄衣人轻松突破他的阻拦,身形飘逸漫不经心,毫不费力地绕过他。
就像轻巧地绕过路上的一颗小石子。
脸都没有偏一下,始终对着县衙门口。
江湖上何时出了此等高手,他竟没听到一点消息。
他自觉身手在天下已经能排进前十,罕遇对手,可这玄衣人的武功深不可测,让他惊心。
看他笔直向少爷走去,江护卫心中担心,连忙追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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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亦云看着玄衣人提着那人走过来,心里暗暗吃惊。
那人虽瘦,一百多斤肯定有,玄衣人提着举重若轻,看不出一点勉强。
真是大力士。
而且他还会轻功,足尖在地上一点飘出老远,两个起落就追上了那人。
轻功啊,武侠小说中的轻功,今日亲眼得见。
在原身的记忆里,身边的武者只是比常人跳得高些、远些,不像武侠小说中那样离谱。
而这个玄衣人的本事,是原身从没见过的。
就是江护卫,武功在吴朝所有的武者中都是数得着的,也比不上这个玄衣人。
谢亦云心中生起了一股危机感。
既然有一个玄衣人,就会有第二个,只是不被世人所知罢了。
若是这样的人来和她交手,她只怕一个回合都招架不住。
这种性命被别人拿捏的感觉真不好受。
练武!明天就开始练武!谢亦云咬着牙。
要是这样的人突然来袭,她总要撑上三五个回合,等到江护卫他们来救。
短短一瞬,谢亦云心中转了数个念头,玄衣人已经走到近前。
边上的护卫手按刀剑,如临大敌,向她靠拢。
江护卫追在玄衣人的身后,谢亦云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紧张。
玄衣人却像对紧绷的气氛毫无所觉,离着四五步远停下,把手上的人往地上一扔,正好扔在谢亦云脚前三步:“给你。”
他的声音有点暗哑生疏,像是很少说话,语气硬邦邦的。
谢亦云拱手笑道:“多谢。”
玄衣人斗笠压得极低,她只看到他的脸的下半部分,下巴白皙如玉,嘴唇红润光泽,微微张开似乎想要说话,却又抿紧了。
阳光斜撒在他脸上,那一抹白在阳光里越发晶莹。
他顿了一顿,没有答话,转身走了。
谢亦云:……
拱着的手还没放下,笑容僵在脸上。
算了,奇人异士多是有点怪脾气的,何况人家对她没有恶意,还帮了她的忙。
目光转到地上的人。
玄衣人不知动了什么手脚,那人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江护卫赶上来在他身上拍了几下,他才挣扎着爬起来,口中一边“哎哟、哎哟”叫。
“县太爷,我没犯事,干嘛抓我?”
江护卫呵斥他:“没犯事你跑什么?”
“我看见官老爷害怕啊。”
王三心中暗暗叫苦。
他躲在人群里喊了几句,谁知县太爷眼睛那么利,一下就盯准了他。
被县太爷指着,他心里一慌,想也不想就开跑。
这是明摆着有鬼,也怪他当时没沉住气,今天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混过去。
不过他行事时十分小心,县太爷绝对查不出他是受了苏老爷的指使。
只要他现在咬牙顶住不泄苏老爷的底,过后苏老爷自然会把他救出来。
想到这里,他心里定了定。
谢亦云看这人还在伶牙俐齿地狡辩,不和他费舌,也不问他的来历,只道:“你是说,老天爷听不到贱民的声音,所以不会答应他们的祈求?”
“是啊是啊。”王三连连点头,“县太爷您是贵人,只要您诚心求雨,老天爷会听到的。”
围在县衙门前的人都跟着点头。
是啊,是因为他们卑贱,纵使百般哀求,老天爷也听不到。
可是县太爷是贵人,只要县太爷诚心诚意求雨,老天爷一定会可怜他们的。
齐齐看着谢亦云,眼中燃起了希望。
谢亦云回看着他们,缓缓道:“元正四年,京师大旱,皇上于八月十二日至白云山祈福求雨,未成。”
视线转了一圈,定在王三脸上。
“那你说,是因为皇上不够贵重,老天爷听不到他的声音,所以没有降雨。”
王三瞪大了眼,一口气提上来,心口“蹦蹦”直跳。
县太爷的嘴角隐约有一点笑意,他却如同见了恶鬼。
谢亦云把话继续接了下去,“还是因为皇上的心不够诚?”
她说话声音并不是很严厉,众人却像被雷劈中,浑身一震。
王三冷汗刹时涔涔而下。
谢亦云眸中锋锐如刀:“还是说,皇上也说了得罪老天爷的话,老天爷生气了,不肯降雨?”
王三浑身瑟瑟发抖。
谢亦云仍然看着他,逼问道:“你说说,皇上求雨不成,到底是因为什么?”
王三面无人色,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元正四年,谁还记得那么远的事。
况且那次求雨皇上并没有大张旗鼓,一般人都不知道,却被县太爷翻了出来。
这回他闯了大祸,苏老爷救不了他,也不敢伸手来救他,一旦被县太爷发现和这事有牵扯,苏老爷自身都要难保。
苏老爷一定会避得远远的,他已注定是死路一条。
王三陷入巨大的恐惧,众人也是各个心惊胆颤,后怕不已。
幸好他们没说心诚就能求到雨,求不到雨就是不心诚的话,不然岂不是不敬皇上?
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说不定还要连累家里人。
瞧见众人面上的惶恐,谢亦云有些惋惜。
上午苏亮说出心诚就能求到雨的话时,只有三个人在场。
除了苏亮,就是她和江护卫。
江护卫是自己这边的人,他的证词不能作为唯一的依据。
没有证据,苏亮肯定不会承认,要靠这个扳倒他不可能。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振奋起来。
不管怎么说,她的困境已经解除了,再没有人敢因为求雨的事怪罪她,就是心里埋怨也不敢说出来。
即使挖井不顺利,短时间没挖出水来,她也不会因为此事受到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