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亦云:“……”
最终她还是没让江护卫去干这件凶残的事。
一来人才难得,对有才能的人总要宽容一些,二来俞县丞年纪较大,她也怕他在烈日下挖井受不住。
也是她这两天经历的太多,脑子里纷纷杂杂,没想到把俞县丞剔除出挖井的人选。
而江护卫也不会给俞县丞特殊照顾,毕竟乡下五十多岁在田里干活的不少,他压根没有体恤俞县丞年纪大不让他挖井的想法。
虽说没让叫起俞县丞,但她的命令已经出口,而俞县丞公然违抗,要是没有惩罚,她以后就没了威信,再不好管人。
这个头不能开。
谢亦云转过一圈念头,收回思绪,带着人出发。
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往杏子村,她向后望一眼跟着的一百多人,满是信心。
一百多人,十天一定能把她选定的坎儿井挖出来。
毕竟她是根据地图找的一段最短距离,而且地下水的位置也是在平阳县范围内最浅的,并不需要挖得很深。
不过这所谓的不深是相对坎儿井来讲的,比普通的井还是要深不少。
所以一百多人出动,也要十天的时间才能完成。
挖好这段坎儿井后,她就能牢牢地掌控平阳县,平阳县的人力和物力资源可随她心意调配。
用上三年时间,她一定能强大起来,绝不会落得书中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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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谢亦云往杏子村赶去的时候,裴言正好走出客栈,朱管家亦步亦趋跟着。
裴言停下脚步:“别跟着。”
朱管家:……?
不让他跟着,王爷什么意思?他们不是要回王府吗?
裴言看他茫然的脸,知道他的疑惑,勉强解释一句:“十天后回。”说完不再管他,径直走了。
朱管家:……
十天,又是十天。
朱管家莫名想起昨天谢知县在县衙门口和那些农人的十日约定,不由自主地睁大眼。
不是吧,王爷去看谢知县带人挖井了?
王爷去这么早,是准备在那儿看一整天吗?
不对,是准备看十整天?
不可能不可能,朱管家摇着头,再次朝王爷离去的方向张望。
街上人不多,他一眼就看到王爷。
身穿一套黑色武士服,头上戴着斗笠,步履轻捷,看上去走得不急不缓,实际上速度很快,他眨一下眼再去看时,已经找不到王爷的人影。
咂了咂嘴,朱管家转回客栈。
王爷还要在这里停留十天,不能委屈王爷,十天都住在客栈里。
他先回客栈收拾一下,然后去寻找住宅,务必让王爷今天回转时就能搬进新住宅。
一边走向客栈一边还在想着王爷的去向,心里猫爪子似的挠,恨不得跟上去瞧瞧。
当然只是想想,他绝不敢违抗王爷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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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子村,谢亦云带着人马停下,根据地图的指引寻找地下水源。
边上围着一些人,都是杏子村的村民。
他们听说县太爷带人来挖井,赶着来看,并不上前,远远站着,悄悄地议论。
“挖井?能出水的地方都已经挖了井,哪还用等他来挖?”
“该干的事不干,在这瞎折腾。”
这些议论谢亦云听不到,听到了也不会理睬。
她在找一口井,地下水就在那口井东边大约三十米处。
这个村子原身来过,对那口井有印象。
正是因为那口井的位置以及深度和地图上的标示分毫不差,她才更加确信地图的准确性。
很容易找到了那口井。
她事先预备有一条三十米长的绳子,这时让和玉拉着一头站在井旁,自己拉着另一条往东边走,顺着山坡往上,一直到绳子绷紧才停下,把绳子末端摁在地面上。
齐大夫赶紧来帮忙,搬了一块大石头压在绳子末端处。
谢亦云指着那块大石头:“地下水就在这下面。”
和玉双眼晶亮:“少爷,那我们赶紧开始挖啊。”
谢亦云一笑:“好。”
不能从这里开始挖。
要先在几十米外挖明渠和龙口,然后从那里到这里,每隔二十米挖一口竖井。
再由竖井进到地下,在地下挖暗渠一直连通到这里的地下水源。
谢亦云扬声吩咐:“走!十天后我们就可以把井挖好。”
不管信不信,众人表面上都答应得整齐,一起往杏子村里面走,村民们远远地缀在后面。
“贺师傅,那块石头下面真的有水吗?”有人问。
贺师傅是他们村子里的,挖井非常老道,全县都有名气,前些年挖井的时候天天都有人请,现在没井挖,他就闲下来。
听到问话,他毫不迟疑:“不可能有水,旁边那口井是我四年前带着人挖的,那一块只有那个地方有一点地下水,水还不多,井挖出来只用一年就废了。”
他摇着头,“县太爷哪懂这些,他找的地方根本就没水。”
村民们眼光黯淡下来。
“真是瞎折腾!”一人愤愤道,“有这功夫还不如去求雨。”
“县太爷说不下雨是老天爷的错,不肯求。”
“老天爷的错,他怎么敢说?”
“老天爷听见这话不更生气了?更不会下雨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哎哎,他们停下来了,那不是王大虎的田吗?县太爷要在那里挖井?”
“快去把王大虎喊来,叫他看着点。”
一人答应着飞快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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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亦云带着人走到田头。
他们来得早,太阳还没升上来,正是好干活的时候,一声令下,众人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有人倒想偷懒,但县太爷在一旁紧紧盯着,他们不敢。
夏主簿和古司稿挥舞着锄头挖着同一处地方,心中叫苦不迭。
两人从没干过这样的粗活,却被县太爷强拉过来,干着这粗鄙农夫干的活。
还要一干就是十天。
两人一想就头脑发晕。
这十天可怎么过啊?
他们官职在身,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却被迫在这里撅着屁股干活,斯文扫地,又累又没面子,不由得低声埋怨。
“这位谢知县真是不讲究,把官吏拉来干这种活。”
“也不讲人情,那三个昨天挨棍棒的都在干活呢。”
“要是真能挖出水来我也认了,不说十天,三十天我都能干,可这能挖出水吗?”
“嘘!嘘!别说了,县太爷在往这边看。”
谢亦云也在亲自动手挖井。
挖地的活她熟练,孤儿院的旁边有一大块地,种菜、种水稻、种棉花,什么农活她都干过。
就是后来上了大学,她有时间也回去帮着干活。
干一会她就停下来,巡视一圈,看有谁胆敢当着她的面偷懒。
她知道这里面很多人在心里埋怨,心里的埋怨她管不着,只要给她干活就行。
正监督着人干活,江护卫领着一群人过来。
看到走在前面的几人,谢亦云一愣。
都是熟面孔,昨天才见过。
“少爷,他们是来帮着挖井的。”江护卫道。
这群人有四十几个,领先的一人对着谢亦云:“县太爷,我们来挖井。”
谢亦云有些意外:“你们都是来挖井的?”
“是是。”众人点头。
他们昨天回去后,夜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中总是闪现出县太爷的样子。
县太爷看着他们,一字一字地说:
“十天之内,我给你们挖出水来。”
“从此以后,平阳县再不缺水。”
今天早晨起来,他们就来了。
县太爷不坏,王三躲在他们中间,县太爷一点都没追究,还想着要给他们挖井取水。
虽然异想天开,但县太爷是一片好意。
县太爷挖井要人手,他们闲着,来帮着挖井,挖不出水也只是浪费一点力气,他们不缺力气。
看着一双双诚恳的眼,谢亦云微笑:“好。”
从前天来到这个世界,她一直想着如何摆脱三年后的惨剧,虽然计划要发展平阳县,出发点也是为了自己。
可是在这一刻,谢亦云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意愿。
她要为这里的老百姓做点什么。
让他们富足、安乐。
第12章
在四十多人来之前,谢亦云已经带人挖好明渠和龙口,开始挖掘竖井。
有这四十多人的加入,挖井的速度明显加快不少。
毕竟新加入的四十多人不比县衙里五体不勤的小吏,他们都是干农活的熟手,挖土不在话下。
就是那些衙役和帮闲,武力值可能比他们强,但干这挖土的活也比不上常年与土地打交道的他们。
众人在谢亦云的安排下分工协作,一部分人挖井,另一部分人把泥土从井里运出来。
从庄稼地到地下水源头,这中间布置了四口竖井。
接近庄稼地的两口竖井稍浅,挨着地下水源头的那口竖井最深。
谢亦云调配好人手,加紧赶工。
两个半时辰后,距离庄稼地最近的竖井已经挖好。
这口竖井最浅,只有三米深,是最容易挖出来的,另外的三口井就要难些。
越靠近地下水源,竖井就要挖得越深。
干到午时,考虑到阳光太毒,害怕人中暑,谢亦云让人停下来休息,下午申时初再开工。
躲在树荫下,接过和玉递来的吃食,再接过齐大夫舀来的水,谢亦云就地一坐,一口水一口饼,吃得有滋有味。
上辈子在孤儿院没怎么饿着肚子,但想要吃得好不可能,一般十天半月才见得着一次荤腥,平日里吃的就和这些差不多。
一抬头,发现和玉和齐大夫两人站着,手里拿着饼没有吃,愣愣地看着她。
谢亦云疑惑地回望:“怎么了?”
和玉眨了眨眼,眼尾处的红痣一闪一闪。
天气热,做别的怕坏,最后她就做了一些素饼。
一直担心少爷吃不下去,不想少爷吃得这么畅快。而且少爷这么不讲究,随意坐在地上,却面色从容,仿佛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也让她意外。
她六岁被谢府买下,之前四处漂泊的记忆还有一点,对坐在地上不排斥,可是少爷一向都是爱干净的。
脑中闪过一丝疑虑,很快被她抛开,挨着谢亦云坐下,问道:“少爷,你喜欢吃这饼?”
听见这句问话,谢亦云猛地意会过来。
她一不小心崩了人设。
原身是富贵人家出身,自小锦衣玉食,即使一个月前来到贫苦的平阳县,周围也跟着侍候的人,把她照顾得周周到到,苦不着她。
这样的吃食,出门在外,原身不会挑剔,但不会表现出享受。
谢亦云对着两人正色道:“在平阳县一个月,我感触颇深。看过街头饿死的乞儿,我现在吃什么都觉得是山珍海味。”
“少爷说得是。”齐大夫坐在两人对面,一抹络腮胡,感叹道,“一粮一粟,来之不易,多少人想要数粒活命而不可得,我们应当珍惜才对。”
“正是。”谢亦云点头附和。
齐大夫望着她,眼中露出欣慰之色。
他少时家贫,后来医术有成家里境况才得到改善,对底层百姓的艰辛心有戚戚。
如今见少爷能够感念他们的苦难,自然欣慰。
少爷是县太爷,一地父母官,心中念着百姓,就会想方设法为他们谋求出路,他们将来的生活或许好过点。
三人边用食边说话,江护卫领着一个人走过来:“少爷,他是那块田的主人,叫王大虎,有事找您。”
谢亦云也不起身,坐在地上抬眼看向这人。
一身黑色麻布衣,裤腿卷起,脚下一双草鞋。
脸色黝黑,神情紧张,双手在裤侧神经质抓着,触到她的视线,喃喃叫道:“县太爷。”
“嗯。”谢亦云应了一声。
她想起来了,王大虎的名字她见过。
那时她无意中点到总热爱值,弹出一个方框,显示在进行总热爱值的核算。
后来她调出详细列表,随意选取一个热爱值点下,试探是否也会进行个人的热爱值核算。
选中的人就是王大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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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什么事?”谢亦云问。
“县太爷,你们挖井的旁边那块地是我的。”王大虎讷讷道。
“我知道。”谢亦云瞧着他,“怎么了?”
这人莫非胆大包天,是来兴师问罪的?她又没占着他的田,问什么罪?
王大虎憋红脸,吞吞吐吐几回,终于说出口:“县太爷,你们能不能别在这儿挖井?”
谢亦云刹时冷下脸。
王大虎一句话出口,看县太爷变了脸色,心里发抖。
但这句话不说又不行,这么多人在他家田地旁边他实在担心。
他怕这些人祸害了他田里的庄稼,到时候他找谁去赔?
虽然因为干旱,这庄稼眼看活不成了,但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会死心。
说不定明天就下雨了呢?
他不安地低着头,双手在裤侧抓得死紧。
谢亦云盯着他,心中升起怒气。
在没做错事的情况下,被这样当面质疑,任谁都会生气。
冷眼又从上到下打量他一圈,最后目光移到他不停绞动的双手。
颜色暗黑,布满老茧,有裂开的口子,暗淡的疤痕东一块西一块。
比她前世的手还要丑陋一百倍。
谢亦云目光定在那双手上,心里叹了口气,怒气渐渐消散。
在古代普遍迷信的大环境下,他们的怨恨情有可原,她不是早就决定不计较吗?
等坎儿井挖好之后,热爱值仍然是负值的人才是她真正的敌人。
不生气了,但还是心里不痛快,谢亦云声音寒凉。
“我挖井占到你家的田了?”
“没有。”
“我的人到你的田里踩踏庄稼了?”
“没有。”
“田边的地也是你家的?”
“……不是。”
“呵。”谢亦云冷笑一声,“那你怎么敢来我面前指手画脚,我堂堂县太爷,干什么还要征得你的同意?”
王大虎:“……”
“你回去吧。”谢亦云最后道,“井我是一定要挖的,要是有人踩坏你田里的庄稼,我会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