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虎落荒而逃。
谢亦云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人的胆子很大。
通过昨天,她已经深刻感受到,古代阶级分明,县令在一般百姓的眼里犹如一座高山,不到被逼得走投无路,就是怨恨也不敢当面作对。
上午那两个衙役说她的坏话只敢背着说,她一现面后立刻噤若寒蝉,半声都不吭。
下午百来人围着县衙,是因为人多才壮起胆子。
而且也只说请她求雨,并不敢当面指责她不肯求雨。
可这人却独自前来。
看得出他很害怕,却还是说出了不让她在这里挖井的话。
能够顶着压力,克服恐惧说出来,勇气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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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虎并不知道县太爷对他的评价还不错,他被一通质问问得哑口无言,逃回村里。
几个人围上来询问他见县太爷的情况。
王大虎一五一十地说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
县太爷说得没错,他们没资格拦着县太爷在村子里挖井。
而且县太爷还说了,踩坏庄稼赔偿。
让贵人赔偿踩坏的庄稼,他们想都没想过,以前也从来没见哪个贵人这么做。
踩了就踩了,贵人不会在意,他们也不敢去找贵人索要赔偿。
“这个县太爷,好像还不错?”一个人犹疑道。
那么多人在王大虎的田边走来走去,愣是没踩到一根稻子,肯定是县太爷下了严令。
还主动提出赔偿损坏的庄稼。
爱惜庄稼的县太爷,多么难得。
“哪里不错了?不给我们求雨,庄稼全要旱死。”另一人反对。
就凭这一点,县太爷其他再多的好都是枉然。
余下的人赞同。
“是啊,是啊。”
“还用我们的水,我们自己都不够用,哪里有给他们的?”
他们村子里只有一口井还在出水,每户人家都是限量供应。
县太爷派人来取水,他们不得不给,可是如此一来,水更加不够用了。
王大虎还不知道这件事。
他这半天都蹲在田头,提心吊胆地看着那些人在他的田边晃来晃去,看到他们喝水也没往心里去。
如今想想也是,一百多人在烈日下干活,要喝的水不少,县太爷不可能从城里带大量的水来这儿,肯定要用他们村子里的水。
王大虎急了:“除去今天也还有九天,他们要用去多少水啊?”
可惜他先前不知道,不然在见县太爷的时候就一并把这事说了,现在再让他去见县太爷一次,他没那个胆子。
他见县太爷时,县太爷坐在地上,比站着的他矮了一大截,抬头看他时,一点不显气弱,给他的感觉像是从高处俯视着他。
视线在他身上扫过,像刀刮过。
他现在想起心都跳得飞快。
再为用水的事去找县太爷,他不敢。
他是杏子村最胆大的人,他都不敢别人更不敢。
几个人正在唉声叹气,就看见那个姓江的护卫走过来,到了他们面前停下,对着王大虎道:“你告诉村里的人,等坎儿井挖好后出了水,我们这些天用的水就除了。”
“要是没出水,县太爷说了,你们记着数,到时候用多少还多少。”
说完不管他们几个的反应,转身离开。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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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申时,三点刚过,谢亦云叫起众人继续开工。
这一干就干到了日落西山,就着天边的余晖,他们一直到酉时天黑才收工。
回去时已经看不清路,众人打起火把前行。
干一整天活,个个都疲累不堪,精神不振,特别是县衙几个官吏,蔫头耷脑地坐在驴车上,浑身哪儿都疼,说话都嫌累,相顾无言。
谢亦云倒还好。
原身以前也没有这样劳作,并且才刚病过,按理说应该和那几个官吏一样瘫坐着不想动。
可实际上她感觉不是很累,在可忍受的范围内。
她这辈子的身体素质出乎意料的好。
从齐大夫给她探脉后疑惑而探究的眼神可以知道,原身并不是这样的。
这很可能是她穿越的福利。
瞧着众人意志消沉,谢亦云许诺:“等坎儿井挖好,每人奖赏一两银子。”
一两?
如此手笔,顿时连那几个官吏都猛地抬起头来。
其余人更是欢喜雀跃。
今天这样强度的体力活干一天的市场价是二十文,十天两百文,县太爷给他们一两,出的是天价。
他们原先以为是做白工,没想到还有银子可拿,还是一两银子。
兴奋之下,疲累不翼而飞,队伍里响起笑语。
谢亦云听着,面带微笑。
以后要做的事很多,她要让人知道,跟着她干有肉吃。
经过一座小山丘时,江护卫忽然凑过来,指着一处低声道:“少爷,帮我们抓住王三的人站在那里。”
谢亦云顺着看过去。
一旁,浓稠的夜色下,一个人立在那里,隔着她十多步远。
他融在黑暗里,火把的光亮也照不到那儿,看不清他的穿着,只隐约看见一顶斗笠压在头部位置。
不知江护卫如何确认的那人身份,也许武者有他们自己的办法,能从气势或者其他的什么来认人。
昨天才见过,这么巧,今天又遇上了。
这个时代的人很少夜晚在外面晃荡,自己这边是因为赶工迟归,他又是为什么这么晚了站在这里?
昨天看他的打扮是个武者,武艺绝高。
一时间谢亦云浮想联翩。
他莫不是趁着夜色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去了?
随着走近,谢亦云皱起眉。
那种感觉又来了,被深深注视的感觉。
明明她看不清那人,可她就是知道,他在看她。
“少爷,要去和他打招呼吗?”江护卫问。
想到那人的社恐症,谢亦云摇头:“不了,不用理他,我们走。”
走过山丘,谢亦云回头。
她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立在暗中,半晌没有动弹一下。
火光渐渐远去,黑暗一寸寸地向他侵袭,最后把他完全吞噬。
第13章
一天、两天、三天……今天是挖井的第七天。
清晨,左小山醒来,睁开眼,立刻觉出身上的不适。
疼,酸疼,浑身都酸疼。
不过这疼他已经习惯,迅速起床,穿衣、打水洗漱,然后赶往县衙门口集合。
路上遇到几个人也在往集合地点赶,他还见到夏主簿和古司稿,两人走在一块儿,低声说着话。
这些天很多人都直接宿在县衙,毕竟夜晚才回来,清晨又要一起出发,睡在县衙里方便。
经过俞县丞的房子时他照例叫了几声,回答他的仍然是鼾声。
俞县丞今天还是不去挖井。
前六天俞县丞都没去,县太爷也没让人叫他,就像忘了这个人。
不过也没人羡慕他偷懒,反而替他惋惜,不去挖井就得不着那一两银子。
十天一两银子,多划算的事,俞县丞就这么错过了。
没能叫起俞县丞,左小山匆匆奔向县衙门口。
等人集合完毕,江护卫清点人数,确定都已到齐,谢亦云带着队伍出发。
不同于第一天去杏子村的沉闷气氛,这些天在路上众人都是有说有笑。
原先预计挖坎儿井要十天,因为主动加入的四十几个人,日子还会缩短。按照进程,最迟明天上午就可以完工,一两银子就能到手。
至于是不是能挖出水,挖了六天没见到一滴水,他们已经不抱指望。
快到那座小山丘时,谢亦云凝神望去,果然又见到站立一旁的那道身影。
从第一天回县衙时遇到他开始,后面的几天每天都见到他两回。
清晨去时,他站在那儿,夜晚回时,他站在那儿。
也不接近他们,好像他站在那儿,就是专为了看他们来回。
一次还可能是偶遇,这么多次的相遇,天天准时准点,很明显是有心为之。
谢亦云心中疑惑,又有些警惕。
她不知道这人想干什么,但这人的武功太高,被他盯上,她不由得心存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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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掘坎儿井的工作已经进行到尾声,现在大部分人从竖井进入地下,一些负责挖掘暗渠,一些负责把挖出的土往上运,而地面上的人接住再堆放到指定地点。
这是一项繁重的工作,在过程中还容易发生危险,比如地下氧气不够,或是土块坍塌等。
谢亦云对安全问题极为重视,把课程中教导的防范措施都一一地严格执行到位,稍有不对即责令整改,且让江护卫记下没按她的吩咐行事,或者没达到她要求之人的名字。
众人战战兢兢,怀疑县太爷准备依照这名单扣工钱,却又不敢问,只得在做事时更加小心仔细,一丝不苟地遵照谢亦云的命令。
这条暗渠宽0.6米,高1.5米,长度只有几十米。
坎儿井动辄上千米,相比起来,谢亦云挖的是一条很短很短的坎儿井。
现在只是挖一些坎儿井救急,要想达到她说的平阳县再不缺水的目的,还要挖上许多许多的坎儿井,是非常宏大的工程,至少也要数年才能全部完成。
不过一旦这个工程完成,从此以后平阳县就真的不缺水了,再不用担心干旱的问题。
等明天之后,想必不用她敦促,平阳县人会主动去完成这个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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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悬挂着灯笼,冲淡黑暗,但还是不能把暗色全部驱走,众人就在这半明半暗里摸索着干活。
谢亦云一身黑色短打,弓着腰和众人一起挖地。
齐大夫在她的旁边,一手拿铁锹一手抹汗,余光扫到谢亦云,凑过来低声道:“你也歇歇吧,再不上去和玉要急了。”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得很。
这是一个女娃,天生体力比不上他们这些大男人。
何况大病初愈,一整天一整天地奔波劳碌,连着干了六天了,也不知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开始他以为她和先前一样,身体不适却咬牙苦忍,生怕她又生病,摸脉以后发现她的身体确实还受的住,且比病前还要强健几分。
真是奇哉怪也。
虽然如此,还是不能大意。
齐大夫继续劝道:“挖井不用急,你前面算着要用十天,现在明天就可以完成,已经提前了两天。”
“今天再挖半个时辰就该收工了,你先上去,看看上面干活的情况。”
“再过半个时辰我们也都上来了。”
“明天我们再来。”
谢亦云领受齐大夫的好意:“行,我先上去,这里交给你。”
齐大夫豪爽地挥手,让她赶紧走。
谢亦云瞥一眼暗渠的尽头,目光闪动,微微一笑。
齐大夫说得不对,明天他们应该不用来了。
那块石头压着的地方,在地下水源的上面一点。
她计算暗渠长度时,为了保险起见,是稍稍加了一点的。
按照正常进度,她本也以为明天还要干上一个时辰,结果可能是眼见胜利在望,今天众人干劲十足,生生把进度提前了。
和脑中地图对照,马上他们就会挖到地下水源。
给他们一个惊喜吧。
谢亦云没再说话,径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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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渠里众人接着干活。
县太爷走后他们感觉身上一松,虽然有齐大夫看着,他们不至于偷懒,说起话来却少了许多顾忌。
一边干活一边闲话。
“明天就可以干完,这几天真是累着了,明天下午就可以歇着了。”
“再累我也愿意,嘿嘿,一两银子诶。”
“少干了两天,县太爷会不会扣我们的银子啊?”
“应该不会吧?县太爷说的是挖完后给我们一两银子,不是说的挖十天给一两。”
“对对对,是说的挖完。”
“我被县太爷记了名字,会不会扣工钱?”
“……那就不知道了。”
“啊!”忽然一声惊叫响起,满含着不可置信,紧接着又叫了一声,“啊!”这回的声音中充满狂喜,高亢入云。
众人被这叫声吓了一跳,耳朵里嗡嗡作响,怒骂道:“左小山!你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水,水,水!”
左小山的声音又高了一个度,简直要刺破众人的耳膜。
水?
众人循声看去。
左小山站在暗渠的尽头,铁锹放在一旁,土壁上被他挖了一个洞,汩汩的水流从洞里流出来,顺着暗渠流过来。
水!
竟然真的是水!
在这一刻,众人惊立当地,目光怔怔看着流水,竟然没反应过来。
“我来!”齐大夫一把推开挡在他前面的人,冲到洞口前,猛地一铁锹下去,洞口扩大,更急更多的水流出来,流到暗渠里,向更远处去。
齐大夫扔下铁锹,叉腰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其他人终于反应过来,一个个瞪圆眼,眼中都是惊讶和喜不自胜。
县太爷竟然真的挖出了水!
已经挖了七天,滴水未见,他们本来没存任何希望,只等着明天挖到县太爷指定的地方,拿银子就完事了。
谁知道真的挖出了水!
这里除了齐大夫,以及几个谢亦云带到平阳县的,其他都是本地人。
他们很多要靠着田地活命,一个多月的干旱让他们绝望,现在绝处逢生,激动不可言表。
一边狂叫一边挥手跺脚,有些已经泪流满面。
至于叫的什么,暗渠里喧闹嚣天,没人听得清。
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口中在叫喊什么。
可是他们还是在叫,在喊。
不叫喊出来,满心的激动怎能发泄?
还有一些人住在城里,自家没有土地,不需要指望着土地的收成。
可是哪家又没有乡下的亲友呢?
想着亲友即将面临的厄运,这些日子心头一直沉甸甸的。
如今看到不一会儿就盖住暗渠一截的水,脸上都露出笑容。
齐大夫望着这些人,有的哭,有的笑,心里感慨。
他们的少爷,这次立下的功德不小。
少爷说老天爷有错,果真是老天爷错看了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