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接过花,把它们别在遮阳帽上,“哦,这些小菊花到处都是,但我必须说现在看起来它们也别有一番风姿。”
不得不说乳白色的细小花朵和她今天的浅黄色披肩长裙相得益彰。
伊丽莎白接受了卡米莉亚的好意,然后就久久还未上门拜访这件事向卡米莉亚表示了歉意:“这几天以来,我一直没办法履约,妈妈把我们都拘在她身边,我原本指望能在舞会上看见你的。”
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新朋友还没办法参与社交活动,“抱歉……”
卡米莉亚马上明白伊丽莎白不是有意的,对许多不是原则上的错误她一向包容,更何况是无意间说的一句话。
“别在意,”卡米莉亚略带俏皮地说:“其实我不太喜欢舞会,它太热闹了。”
这倒是实话,如果要让卡米莉亚和传说中的那些勇士一样,就像穿上了红舞鞋一刻不停歇地徜徉在舞池里不如让她睡觉来的痛快。一两支曲子还可以,跳一晚上——脚趾头都不用要了。
“梅里屯的公共舞会确实每次都有很多人,人们喝酒跳舞,吵闹得不行。”
伊丽莎白聪敏机慧,立刻就明白卡米莉亚在“畏惧”着什么,许多时候她也深有同感。
“对了,伍德弗里尔小姐,向你介绍一下这是卢卡斯爵士家的大小姐夏洛蒂。”伊丽莎白拉过身旁沉默不语的朋友。
卡米莉亚将目光移向另一边,一位二十七八岁上下的年轻小姐正向她点头问候,她脸型瘦削,眉眼间有些许风霜的痕迹,气质十分成熟。
“卢卡斯小姐,幸会。”卡米莉亚主动上前递出了一枝花,“鲜花配淑女,非常适合你。”
听到这话,夏洛蒂抬起头来,眼睛里隐约有藏不住的惊喜,她知道自己不算漂亮和别的姑娘站在一起总会被忽略的彻底。
她年长许多,善于交际,很快便感受到卡米莉亚释放出的善意。
“伍德弗里尔小姐,索恩小姐,你们这是要去野餐吗?”
夏洛蒂注意到了卡米莉亚手里的大篮子,和卢卡斯家自己用来装点心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时候玛丽。索恩插话道:“卡米莉亚打算在附近逛逛,欣赏一下乡间美丽的风景顺便认认路。”
卡米莉亚点点头表示同意。
伊丽莎白眨了眨眼,赞同道:“这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决定。遇见好天气,谁还愿意窝在房子里呢?
连卢卡斯爵士和班纳特先生都迫不及待扛起鱼竿到湖边垂钓,我和夏洛蒂只是两个顺带的小麻烦。”
卡米莉亚遥遥望向湖边,终于在灌木丛旁边的木头叠成的一个平台那里找到了两个黑色的小人影。不远处的湖面上还漂浮着一只破旧的小船。
春风、湖水、鱼竿……
真是悠闲的生活,卡米莉亚想。
既然爸爸们能有一段自己的惬意时光,女儿们又为什么不行呢?
卡米莉亚低声问了索恩小姐愿不愿意和伊丽莎白她们一同走走。索恩小姐稍微想了想就同意了。
一行四个姑娘开始沿着湖漫步,偶尔聊上几句梅里屯的趣事,主要是伊丽莎白和夏洛蒂在讲,卡米莉亚和索恩小姐则充当听众,是不是发表一两句自己的想法。
卡米莉亚时不时埋下头盯着脚下的青草地,草地上藏着各种各样的小洞和石快想要把人给绊倒,她必须尽量避开这些地方。
长时间的行走不免让人步履沉重起来,这时候卡米莉亚的大篮子就派上了用场。
她们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块干燥的地方,铺开带来的餐布,挨着坐了下来。
一人分了两块曲奇饼干,手里端着一杯有些凉掉的红茶,慢慢补充体力。
几个人正准备再聊些什么,一道娇小的身影奔跑着映入了卡米莉亚的眼帘。
“夏洛蒂,你在这里吗!”女孩的声音尖而高,在狂野里显得格外嘹亮。
夏洛蒂听见妹妹玛丽亚的叫喊声,口腔中的茶水瞬间变得更加苦涩起来,舌尖麻木的有些疼痛。
她知道自己的悠闲时光到头了。
果然,一个小姑娘喘着气跑了过来,看着只有十一二岁,和弗朗西斯卡差不多的年龄大小,右手腋下还夹着一本有些旧了的书,书脊上印着“法语初级”几个烫金大字。
她弯着腰缓了缓,然后对夏洛蒂说:“妈妈让你回去帮忙做面包,弟弟闹着要出去玩,她分不开身。”
夏洛蒂木然地答应了妹妹的请求,站起身拍掉裙摆上的草屑,正要礼貌地向卡米莉亚她们告别。
她早就习惯这种生活了,和班纳特夫妇一样,为了有个男继承人,卢卡斯爵士和夫人生了一个又一个的孩子。
虽然最终有了一个儿子,但他们的收入比班纳特家少差不多一半,只能勉强维持着一大家子的生活,夏洛蒂和姐妹们有时候还得亲自干些家务活。
卡米莉亚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夏洛蒂的情况简直是英国普通女性的缩影之一。
她也因为家庭的原因吓跑了不少追求者,一直蹉跎到如今,最后不得不像书里那样向现实妥协,嫁给了柯林斯先生,每日看着他对凯瑟琳夫人毫不掩饰地溜须拍马。
谁都不能指责她最后选择面包和稳定的生活有错,但坦白来说,卡米莉亚对这位小姐的结局感到有些遗憾。
更别提这次短暂的接触后了,卡米莉亚觉得柯林斯先生根本配不上她。
卡米莉亚招手示意夏洛蒂的妹妹玛利亚过来,递给她一块饼干。
她的职业病又犯了,这种时候都拿着书的一定是个好学的小姑娘,她忍不住要在学问上指导她一番。
“玛利亚小姐你应该很喜欢这本书吧,走哪都要带着。”卡米莉亚指了指那本《法语初级》。
玛利亚咬着嘴唇,她竟然不小心竟然把书给带出门了,心里犹豫了片刻才回答:“我在书房里看见了这本书,想从上面学学法语。”
十九世纪的法国在欧洲大陆上依旧享有独特的地位,它的时尚、文学、音乐都是其他国家效仿的对象,英国上流社会也曾经一度只讲法语不说英语。
不难理解一个小姑娘会对法国有向往之情。
卡米莉亚从玛利亚那里拿过那本法语书,略略翻开几页,然后低声用法语问了她几句常见的问候语。
洛伍德的皮埃罗夫人以前就是这样教初级班的孩子们学法语的。
玛利亚惊呆了,她用浅褐色的眸子审视了卡米莉亚十来秒,然后磕磕绊绊地回答起来。
她的回答很简短,对于卡米莉亚问的“今天天气怎么样?”
此类的问题有时候甚至是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往外蹦,有些词语的发音也有些问题。
连续答了很多问题,玛利亚觉得自己表现得糟透了,耷拉着眼皮,时不时瞟上卡米莉亚两眼,一旦触及卡米莉亚的视线,又立马将目光收了回去。
卡米莉亚看着只觉得好笑,天底下的学生觉得自己表现不佳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都会是这幅神态。
其实仅靠自学能够学到这种水平玛利亚已经很不错了,学习语言没有对应的环境要学好是很困难的,她至少还能够张口讲上那么一两句。
“玛利亚小姐,你真是太让人惊喜了!”卡米莉亚习惯性地夸赞起来,“自己一个人能学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现在我来给你讲讲……”
卡米莉亚翻开书,让玛利亚暂时坐到她身边来,指着上面的一些词汇纠正了她的错误。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夏洛蒂没有阻止妹妹和卡米莉亚的交流,尽管她们回去晚了免不了受卢卡斯太太的抱怨。
虽然卡米莉亚讲得有些快,但玛利亚仍旧听得很专注,讲到关键的部分连连点头。
但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当卡米莉亚合上书页。
她发现自己必须得承认这段短暂的授课让自己精神焕发,简单吃吃喝喝的生活反而让她毫不适应。
她望向因为得到了指导而满脸兴奋、抱着书、脸蛋红扑扑的玛利亚,她是不是可以考虑在这里也收个学生?
“伍德弗里尔小姐,玛利亚今天麻烦你了,谢谢你愿意给她讲这些。”
夏洛蒂走过来,将妹妹从草地上拉起来,她们准备回家了。
“她很聪明,这样的交谈也让我感到非常愉快。
我曾经的职业让我对此适应良好,绝不会感到厌烦。”
“你的职业?”
这回轮到伊丽莎白吃惊了,她一直以为卡米莉亚是位养尊处优的小姐——她听妈妈嘀咕过卡米莉亚是从伦敦来的。
索恩小姐对此没有任何的诧异,她自顾自地喝着茶,一边竖起耳朵听她们讲话,她早就从叔叔那里知道了卡米莉亚的底细,只是她没想到卡米莉亚会直接说出来。
卡米莉亚料到了她们的态度,解释道:“我以前是个家庭教师。
不要惊讶,我可不是一生下来就坐拥万千家产的人,总会有困苦无奈的时候。”
“那可真是……”夏洛蒂瞬间明白了卡米莉亚娴熟的授课技巧是怎么来的,善意的提醒道:“你最好不要将这种事情说出去。”
卡米莉亚清楚夏洛蒂的意思,当下风气以不事生产为荣,一个工作过的女性难免会受到别人异样的眼光。
她摆摆手,“靠劳动自己养活自己,在我看来是件光荣的事情。过去既然已经发生存在,那便没有必要隐瞒。”
卡米莉亚突然话锋一转:“玛利亚小姐,索恩小姐过几天回家后,我一个人在会在内瑟菲尔德呆得有些无聊,你愿意来陪伴我吗?”
卡米莉亚看向玛利亚,抛出了最大的诱饵:“你可以和我学习法语。”
第21章 春末之地(6)
玛利亚嚅嗫着双唇,可怜巴巴地望向她的姐姐,希望她能够同意,这个诱惑对她来说实在太大了。
作为大姐姐,夏洛蒂从来无法拒绝家中任何一个弟妹的愿望,她向玛利亚点头,同意了她的请求。
但是,夏洛蒂还是泼了一盆冷水:“可是妈妈那边不一定会同意。”
卢卡斯太太终日被小儿子和家务缠绕,迫切地需要女儿们充当她的帮手,好让自己松快松快。
至于卢卡斯爵士,他完全不在意这些,只要餐桌上按时出现面包和牛排他就满足了,女儿们的教育和生活那是他太太的事。
“卢卡斯太太会同意的。”卡米莉亚给出了定心丸:“只要你想来,我会去和她谈谈。”
许多时候,卡米莉亚不得不感慨金钱的力量。
如果她还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家庭教师的话,卢卡斯太太根本就不会理会她,那么现在她很有可能会买给她一个面子。
感谢她还没忘记原著的内容,卢卡斯太太的症结虽然没有班纳特太太那么明显,但也集中在了几个女儿的婚嫁上,期盼着能够得到几位能帮扶小儿子的贵婿。
对此,卡米莉亚从不敢苟同,但她恰恰可以利用这一点达成玛利亚的愿望。
她只需要装模作样地在卢卡斯太太面前说说伦敦的淑女们都多才多艺,精通法语,她们又找到了哪些富贵的丈夫,就足够让她意动了。
不过,目前她还没有直接把这个打算说出来,毕竟很有可能根本用不上。
夏洛蒂看着卡米莉亚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隐隐觉得她能办到这件事。
天空中的云压得有些低了,在她们不知不觉间,就拖延到了现在的时间。如果再不回去,卢卡斯太太可真就要发疯了。
夏洛蒂拉着玛利亚的手,快步地朝着卢卡斯小屋的方向奔去。
玛利亚最终依依不舍地回过头来,湖边的风势陡然增强,吹得她们的发丝在空中飞舞,如同波影荡漾。
天气越坏了,灰色的云流淌在半空中,卡米莉亚很快同伊丽莎白分别,也带着索恩小姐回了内瑟菲尔德。
餐厅里的自鸣钟打了七下,庄园里的仆人们很尽职,天刚刚黑起来,常有人走动的地方就点起了蜡烛。
庄园主人带回来的那束小雏菊被插在了一支青色的瓷瓶里,布置在了餐桌的中央,和浅蓝色的桌布相得益彰,使整间屋子都融合在一种清新自然的色彩里。
听着窗外传来的狂风暴雨,卡米莉亚不由庆幸她们回来的及时。
几乎就是她们刚进门,一场瓢泼大雨便倾泄而下。
不然她们绝对会淋上一场雨,说不定还会为此染上风寒。
卡米莉亚站在落地窗前,企图透过朦胧的雨雾窥见屋外的景色是何等模样,只是一片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
她不知道的是,通往内瑟菲尔德的乡道上英国皇家邮政的马车正轧起飞溅的泥水。
——有信来了。
“这场雨会下很久,”索恩小姐走到窗前,和卡米莉亚熟起来后她的话也多了许多,“梅里屯附近的天气一到夏天就是这样,很让人烦恼。”
“看样子我们只能继续做屋子的囚徒了。”卡米莉亚转头面向索恩小姐调侃道。
来到赫特福德郡后,抛却了许多约束,她说话做事都变得比以前随性多了。
这时,忽然传来的沉重敲门声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这样的鬼天气里,有谁会来呢?
卡米莉亚快步走到门厅,希尔太太紧跟着也从地下储藏室赶了过来,她刚刚在清点内瑟菲尔德的食物库存。
“小姐,我隔着老远就听见叩门的声音了,这个敲门的人手劲可真大,我想我必须过来看看。”
“梅里屯治安一向不错,应该不会是什么歹人。”
她的话音未落,门突然被人推开,内瑟菲尔德的门房约翰没有停步刮去鞋上的污泥,就这样拎着他儿子的耳朵匆匆跑了进来。
他四处搜寻,终于来到了庄园主人和女管家面前。
他从儿子那里夺来一枚信封,躬身奉上,瞬间吸引了门厅内所有人的目光。
卡米莉亚接过信,因为雨水的缘故,信封的边缘已经被浸湿了。她看也没看,就把信封收进了随身的口袋。
约翰拉过他的儿子解释道:“都是这个小子力气大,守门的时候收了一封给小姐的信,却不懂庄园的规矩只知道敲门,惊扰到了各位。”
卡米莉亚侧目打量了一下被约翰拘在身旁的少年,看起来年纪不大,但很壮,肌肉鼓鼓的将衣服撑了起来,看起来力气就特别大。
少年的行为没有给任何人造成实质性的影响,卡米莉亚爽快地放过了这件事。约翰拉着儿子频频道谢后才又出门去了。
卡米莉亚点点头,穿过走廊,回到了餐厅。
短短半分钟的路程里,她都在想着口袋里的那封信。
她隐约有种预感,这会是很重要的一封信。
索恩小姐取了一份黑胡椒土豆泥先离开了,偌大的餐厅里只剩下卡米莉亚一个人。
她在餐桌前坐下,就着明黄的烛火,撕开了信封。
寄信的人显然考虑了最近多变的天气,在信封里面包裹了一层油纸,这让卡米莉亚松了一口气,她不必担心信纸上的字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