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她们已来到了考文特花园10号前。
卡米莉亚朝门前走去,不待她拉动门铃,大门已经打开,一位身穿着制服的仆人将她们请了进去。
“这里是卡米莉亚。伍德弗里尔小姐和简。爱小姐。”卡米莉亚说。
“小姐在客厅里等着您。”那人答道,他的语调平淡无波,现在每日总有许多人来拜访格蕾丝,丰富的经验使他练就了这种本事。
卡米莉亚和简。爱取下斗篷递给他,由他放置门厅的一张皮质沙发上。
男仆对着里面通报了一声:“伍德弗里尔小姐和爱小姐来访!”
不需要男仆带路,卡米莉亚便轻车驾熟地找到了客厅,格蕾丝正坐在壁炉前翻看着文件。
“这位是爱小姐吧。”格蕾丝同简·爱握了握手,请她们一同坐下。
“黛安娜·里弗斯和玛丽·里弗斯要一月才到伦敦来,她们回惠特克劳斯跟她们的哥哥去过圣诞节了。”格蕾丝对简·爱说:“不过,她们都回信说很乐意见见你,爱小姐。”
简·爱盼望了许久,虽然不能直接见到人,但是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她的内心已经十分欣喜了,她很快就会见到许多素未谋面的亲人。
“这样也再好不过。 ”
布里格斯律师传来消息,爱先生恐怕年后才能到达伦敦,怀着期盼,简·爱也能渡过一个最幸福的圣诞节了。
帮好友探知里弗斯姐妹的下落,便是卡米莉亚来此的原因之一。紧接着,她询问格蕾丝能否明天就要把几个姑娘带去出版社里看看。
“怎么是六个人?”格蕾丝默念着几个学生的名字,她记得明明是五个人。
卡米莉亚望着她,火光跳动在金色长发上,神情分外认真:
“另一个人,多西罗夫人应当知道她。”
第82章 凛冬沉霭(2)
“索菲亚。费茨小姐。”
话音刚落,格蕾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改用一种探寻的目光望着她。
卡米莉亚随意地做在椅子上,舒展着双手在壁炉前取暖,“我知道多西罗夫人一直在找一位费茨小姐,索菲亚。费茨应该就是了。”
凝视着熊熊燃烧的炉火,卡米莉亚陡然回忆起,马普尔先生临行辞别的时候,自己也是这般烘烤着微凉的指尖。
马普尔先生特别选在了四下无人之时,向卡米莉亚透露了一则消息。他说出了雇佣他的那位夫人的名字,正是多西罗夫人。
面对着马普尔先生的消息,卡米莉亚独自沉思了许久。
该如何处理索菲亚呢?
确实是个难题,她目前好比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开。
那么,多西罗夫人是否又值得信任?
卡米莉亚琢磨着这位夫人的所作所为大多出自真心,尽管难免有利益的因素,但她可能是仅有的能够有效保护索菲亚逃离费茨男爵魔掌的人了。
而真正让卡米莉亚下定决心的,却是马普尔先生揭露的另一处内幕。
“看吧,”马普尔先生说,把一沓打字纸递给她,“不会占用您太长时间。这是多西罗夫人给我的委托文件,在您做出判断之前,请看看上面的内容吧,您可能回发现之前没有发现的东西。”
卡米莉亚阅读委托书时,马普尔先生没有吱声。最终,她放下了这沓文件。
“非常让人吃惊,”卡米莉亚叹了口气,“也十分复杂,多西罗夫人也仅仅只是马普尔先生您的二次委托人而已。请放心吧,我会做好妥善的安排。”
委托书最后的落款处,多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玛丽·费茨。
隐藏在多西罗夫人背后、真正的委托人竟然就是久不露面的费茨女爵。
她竟然也在寻找着自己女儿的下落!
卡米莉亚还曾认为,她才是那个把索菲亚藏起来的人呢!
如果索菲亚的母亲那里足够安全,那才是最好的去处。
于是,卡米莉亚把索菲亚塞进了实习生的队伍里,却对外声称去往伦敦的只有五个女孩。
这一切发生的如此突然,使格蕾丝觉得头顶响起了惊雷,她从没从表姨那里听到过这件事。
“这真是……”她心想。
“这个,我没办法确定。”格蕾丝咽了口唾沫,说:“任何人都不能保证自己对所有的消息都了如指掌,我必须去确认一下,这是绝对必要的。”
卡米莉亚点点头,“如果有可能请尽快。虽然说是灯下黑,但费茨小姐的行踪说不准何时就暴露了,还是让她尽早跟费茨女爵母女团聚吧。”
沉默了片刻后,格蕾丝同卡米莉亚和简。爱聊起了其他的话题。
她们谈论了出版社新出版的几部著作,还有伦敦常常发生的各种迷案。但卡米莉亚却发现格蕾丝始终有些心不在焉,神思实则不知飞到了何地。
早晨起来,冬雾弥漫。隔着玻璃窗,雪花一朵接着一朵地簌簌落下,那楷树的枝条上裹着雪,好似一位银装素裹的女郎。
卡米莉亚窝在炉前的沙发里,耳畔响起木头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低头阅读着《伦敦先锋报》。
报纸的板面很宽,简。爱趿着鞋子从卧室走下来时,就发现卡米莉亚整个人几乎被报纸完全遮住了。
“早安。”简。爱在一旁坐下。
卡米莉亚露出脸庞,抿嘴一笑,也回了一句晨间的问候。
还没到出门的时间,她和简。爱都只穿着简单的法兰绒睡袍。
起居室的桌子上放置着刚出炉不久的吐司,还冒着白色的热气,和碟子里一小块黄油。
“厨房刚刚做好的。”卡米莉亚说。
简。爱小心翼翼地切下两片吐司,用刀面把黄油在吐司上抹平,夹在一起,一口咬了下去。她觉得空荡荡的胃总算重新充实了起来,之后,简。爱又切了两片递给卡米莉亚。
卡米莉亚谢过了简。爱的好意,接过盘子,就着一杯加了燕麦的牛奶吃了起来。
“她们都还没醒吗?”简。爱指了指楼上问。
“嘘——”卡米莉亚将食指放在了嘴唇上,“珍妮特,昨天她们实在太兴奋了,海伦说她们直到凌晨才坠入梦乡。”
昨天,卡米莉亚带着她们去了阿芙拉出版社参观。虽然她们要圣诞节后的一月才开始工作,但仍旧为办公室,以及旁边繁忙、机器咔咔作响的印刷厂而惊叹,发痴地看着其他的员工在面前来来往往,眼眸里包含着一股强烈的向往。
直到回到米特福德尔,她们还像一壶烧开了的水般沸腾,顶着红扑扑的脸蛋,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自己的所见所闻。如果不是海伦勒令她们上床睡觉的话,她们能够彻夜长谈。
一个古怪的木雕大钟被彻底嵌进了壁炉上方的墙壁里,眼看着指针就要走到八点。卡米莉亚和简。爱便各自回了房间穿衣梳洗,她们约好了要在九点半的时候拜访加纳德家,然后一道去采购圣诞用品。
卡米莉亚用烧热的卷发棒将鬓间的两绺金发烫得蜷曲,服帖地垂在脸旁,穿上了件粉红色的缎子罩衣,系好了长长的腰带,戴上了毛茸茸的同色披肩和细绒的白色手套。她穿戴停当后,便安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简。爱准备好。
走进加纳德宅的时候,加纳德太太以她那种亲切温和的态度欢迎了卡米莉亚和简。爱。这是她作为商人的妻子多年来的惯常以为,总是对着任何人都笑语相向,当然这也不乏她对外甥女朋友的善意。从一定程度上来讲,他们一家和卡米莉亚也勉强算得上是熟人了。
加纳德太太紧挨着她容貌英俊的丈夫还有外甥女们,坐在一张长条沙发上。卡米莉亚对这么家庭景象感到很有意思,班纳特太太、她的弟弟加纳德先生、还有女儿们的容貌都非常漂亮,显然都是遗传的功劳了。
班纳特先生不愿意劳动自己老去的身体,要求班纳特太太也留下来陪着他。伊丽莎白了然地看了父亲一眼,明白了他的好意。若是班纳特太太跟去,一定会不停地念叨着那一块缎子适合做成简的婚纱,哪一样东西又能够用作婚礼的装饰,然后谁都不能够玩得尽兴。
屋顶上的白雪闪着银光,冷风嗖嗖地直往脖子里钻,晶莹的小雪粒落了下来,没过多久,便变成了一朵朵散开的棉花,轻轻地在半空中飘舞。
“我记得拐过前面的一道弯,就是德拉克洛瓦夫人的私人服装定制店了。”
卡米莉亚和莉迪亚沿着马路朝着德拉克洛瓦夫人的裁缝店走去,昨晚的积雪已经被铲起,堆在了路旁,不时有马车与她们擦肩而过。
简。爱和与她同名的简相处甚欢,在市场买了一部分装饰品后,莉迪亚凑近卡米莉亚要她履行承诺。
于是,卡米莉亚便向加纳德太太提议,请她把莉迪亚暂且借给她,陪自己去一趟裁缝店,帮忙参谋参谋新衣服的款式。然后,她们就同大部队分了手。
圣诞节附近的时节,已经过了订做衣服的高峰时间,冬装早在秋天便完成了,但又还没有到春装的时节。
德拉克洛瓦夫人的裁缝店看起来冷冷清清的,透过玻璃门,也没有看看见任何一个顾客。
卡米莉亚她们踏入店门,玻璃门上连接着的铃铛“叮——”地响了一声,把莉迪亚吓了一跳,可她很快就被店内玲琅满目的服装锁住了视线。两个木偶模特立在门边,穿着德拉克洛瓦夫人的两条得意之作,莉迪亚歪着头,绕着它们转了一圈,仔细观察着裙子的走线,连连点头。
听到外间传来的铃响,德拉克洛瓦夫人连忙从楼梯上匆匆赶下了楼,映入眼帘的便是卡米莉亚这个老熟人。
“德拉克洛瓦夫人,许久不见了!”卡米莉亚莞尔一笑,挥着手,同德拉克洛瓦夫人打着招呼。
德拉克洛瓦夫人的头发乱糟糟的,里面还插着三两根衣服别针,与出入社交场合时的光鲜靓丽一点儿也不像。
她似乎也注意到了卡米莉亚的视线,旁若无人地将头发重新盘成了一个发髻,“伍德弗里尔小姐,您怎么来了?短短大半年的时间,我见了您三次,您每次的身份都不一样。第一次是布里奇顿宅的家庭教师,第二次是黑斯廷公爵夫人婚礼上的宾客,上一次是格林小姐的亲密好友。命运的齿轮在您的身上转动,还是我有先见之明,现在你已经是我的客人了。”
“你说的不错,命运总是以它的变幻无常而闻名于世,我只不过是当中微不足道的一抹水花罢了。”卡米莉亚与德拉克洛瓦夫人客套道。
“那您想做一什么样的衣服?”德拉克洛瓦夫人一边在绸缎堆里寻找着量尺,一边问道。
“我要先排在后面,”卡米莉亚说:“今天这位小姐才是主角。”
视线移向莉迪亚,德拉克洛瓦夫人立马注意到了莉迪亚头上的那顶帽子,同卡米莉亚在考文特花园所修整的那顶,除了颜色,几乎一模一样。
聪明如她,唇角露出了了然的微笑,凑近到卡米莉亚耳边,低声问:“小姐,您把那位出色的设计师带来了?”
“是她也想见见你,夫人。”
“这位小姐,欢迎来到德拉克洛瓦私人服装定制店,不知道您偏爱什么样的款式?小店将竭诚为您服务。”德拉克洛瓦夫人径直向卡米莉亚伸出手。
这时候,店门的铃铛又响了,一个熟人匆忙推开玻璃门,闯了进来。
第83章 凛冬沉霭(3)
“德拉克洛瓦夫人,我说过……我能帮到你……”
循声回头,卡米莉亚的目光骤然撞上了突然闯入的佩内洛瓦。费瑟灵顿。
佩内洛瓦如惯常一般,一身鹅黄色的衣裙,红棕色的头发分外耀眼,眼角眉梢皆是笑意,似乎已经从费瑟灵顿男爵意外逝世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她的手里抱着一个白色的纸盒,让人忍不住猜测里面究竟装着什么。
“伍德弗里尔小姐?”佩内洛瓦的语气略带疑惑,嘴唇微微张开,瞳孔也略微放大,惊讶的表情瞧上去却使人觉得有些刻意,“我很久没见到您了,埃洛伊丝说你有了一笔财产,然后到乡下去了。”
因为埃洛伊丝与她相熟,过去卡米莉亚总是频频碰见佩内洛瓦,有能够说一两句话的交情。
“佩内洛瓦小姐,对于突然碰见你,我也倍感意外。埃洛伊丝在信里提过,你们已经重新正常来往了,不是吗?”卡米莉亚含笑道。
因为汤姆森小姐骗婚的抓马事件,布里奇顿和费瑟灵顿两家一度结下了不可调节的梁子,费瑟灵顿以一家也因此在伦敦的社交圈抬不起头来。好在最后仁慈又善良的黑斯廷公爵夫人出手了,达芙妮邀请了她们参加自己的私人舞会,算是帮费瑟灵顿家挽回了些许脸面。看在大女儿的面子上,布里奇顿夫人勉强应允了女孩们可以私下往来,但在公开场合,她本人依旧拒绝与费瑟灵顿男爵夫人发生任何的直接交流。
“埃洛伊丝也总是跟我提起您。”佩内洛瓦微微颔首,客套了几句。
她转而又对德拉克洛瓦夫人说:“既然店里有客人,那我就把礼裙放在这里了,它有些过时了,它会明年的社交季派上大用场,请你务必仔细对待。”
说完,佩内洛瓦将纸盒放置在了工作台上。
知晓了里面装着什么,莉迪亚的视线一直追随着纸盒,她心思单纯,未曾深想,只觉得向德拉克洛瓦夫人进一步暂时自己能力的时机到了。
卡米莉亚压根就来不及阻拦她,莉迪亚便自己凑到了德拉克洛瓦夫人跟前。
莉迪亚试探着问:“夫人,我在卡米莉亚那里见过您裁剪的衣裙后,便一门心思想见见您,不知道您愿不愿意给我的机会,看看我是否有资格同您来往?”
似乎是怕德拉克洛瓦夫人不答应似的,莉迪亚一本正经地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弄遭,语气里带着哀求,就宛若在向人撒娇一般。
好在莉迪亚尚且是个妙龄少女,若换成是……这画面,卡米莉亚一想象,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呼出一口气,无奈扶额,不明白短短几分钟莉迪亚就搞出了大事件,已经有些后悔带莉迪亚来德拉克洛瓦夫人这里了。
“这是佩内洛瓦小姐的裙子,你应当首先征得她的同意才行,莉迪亚。”卡米莉亚提示。
莉迪亚心领神会,对着佩内洛瓦笑得跟一朵花似的,直白的真诚几乎让人不忍拒绝。
佩内洛瓦眨了眨眼,隔着莉迪亚,德拉克洛瓦夫人只有为难地摇了摇头。
卡米莉亚刚想说些什么来解围,这时候,佩内洛瓦道:“这位小姐,你可以试一试,但同时请谨记你的承诺。”
机会到手,莉迪亚咧着嘴笑了起来,眉飞色舞地将纸盒打开,里面是一件黑色礼服。
莉迪亚对待礼服就如同对待自己的情人,用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夹着它,从盒子里取了出来。
礼裙的全貌赫然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细绒缎的纯色长裙瞧着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古板守旧,像是妈妈一辈的老裙子。
莉迪亚埋头观察着上面的走线,卡米莉亚也走近了几步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