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自然会力有不逮。
眼看黑蟒已被啄地遍体鳞伤,甚至都被海东青爪钩拎起到空中,这场弱肉强食似乎即将要有结局,天空即将要黑透了。
方艳青正打算转身回洞中。
然后余光就注意到了岩壁间的一抹白色,她定睛看去,原来那黑蟒方才始终盘踞不动的身下是一窝白莹莹的蛇蛋。
黑蟒被抓在了空中,仍在和海东青缠斗。
一时都奈何不了对方,海东青似乎也觉不耐烦了将黑蟒从高空丢在了别处,然后鹰击长空直直往蛇蛋的方向飞去。
黑蟒奋力滑动,却终究阻拦不及。
眼看着那一窝蛇蛋还未出生就丧命于鹰口,一颗石子却突兀从一侧疾射而出,虽未伤到海东青却令它不得不慌忙避开。
海东青颇有灵性地看了方艳青一眼,又想疾扑。
却又再次被她手中射/出的石子拦下。
方艳青只是被这黑蟒爱子之心一时触动,因而帮忙护下这窝蛇蛋,但并不打算参与海东青与黑蟒之间的搏斗。
她也不管它们听不听得懂,只淡淡道,“你们只管一对一争斗,除了这窝蛇蛋我不插手。”
长白山里天生地养的海东青和黑蟒或许真有灵性,接下来竟真都不再管那蛇蛋,一心一意与对方缠斗。
方艳青原本想着黑蟒已经受伤,或许是注定要落入下风了,但她既然答应它要护着这窝蛇蛋,那可能就要带着它们一起走了。
然而或许真是为母则刚,直到夜幕完全降临。
胜负终于分晓,活下来的是黑蟒。
被啄咬地血肉模糊的黑蟒还向她这个方向嘶嘶两声,像是在礼貌道谢,方艳青竟也认真得向它颔首回应才走回了山洞中。
她想,看来她不用学着养蛇了。
第二日清晨方艳青还特意撒了一瓶金疮药在蛇窝附近的地上,方才飘然离去。
又过了五日,方艳青依然一无所获。
她已决定明日就下山离开了,巧合地是与她一同前来的两人似乎也打算要离开了,两人的神情显然同样是失望而归。
三人本就是同一条路上山,如此同一条路下山也无甚奇怪。
他们遇上也并未强行凑在一起。
眼看天黑在山中行走危险,于是仍然默契地各自寻空旷地休憩。
“莫要愁眉苦脸了,大不了老衲明年再陪你来一次。”
大肚和尚在安慰那青条白袍的男人,他们两处隔的距离不远,他也没刻意降低音量,方艳青并非刻意也听地一清二楚。
看来他们两人前来是为了后者。
方艳青未曾看见后者的神情,只听他并未像最初分开时希望落空后咒骂或是哀愁叹气,甚至还轻轻笑了一声。
但这充满自嘲的一笑却比任何哀叹都更让人悲凉。
“或许是这贼老天注定要我背着这么个破毛病到棺材里去,做个叫人遗臭万年的怪物、十恶不赦的妖人魔鬼……”
他像是彻底绝了希望,“不找了不找了,上次看到了就凭借你我两人都逮不到它,如今别说找不到,就算找到也抓不到。”
大肚和尚长长太息一声,似乎连带着他该叹的一起叹了。
终是静默无言。
本以为一夜就这样相安无事过去,第二日就下山了,但不曾想睡到半夜里附近的草丛里突然传来细密湿滑的响动声。
方艳青立即清醒地睁开眼,另一侧的二人也差不多。
三人都往响动传来的方向看去,然后就见一乌黑发亮,体有伤痕的巨蟒一路压过草叶从草丛里钻了出来。
只是蟒蛇而已,常人或许会惧怕但他们三人都无惧。
另外两人放松下来,本想随手解决了它。
“等等。”
但认出这条巨蟒的方艳青却开口阻止了,她总觉得这颇有灵性的巨蟒应该是特意来找她的,另两人虽觉奇怪但也没多管闲事。
于是巨蟒就这样爬行到了方艳青面前。
方艳青略有些好奇地看着它,当然她指尖已握了一枚银珠,若是这巨蟒当真有伤人的举动自然来得及阻止。
但这巨蟒果真是特意来找她的,爬行到她面前就将头匍匐在地,然后微张开蛇吻从口中放下了一物。
方艳青直到这时才发现它口中还含着东西。
她定睛一看,却见地上的草叶间躺着一只沾满了黑蟒唾液的蟾蜍,浑身带着疙瘩的皮肤不像寻常土黄的蟾蜍,而是赤红如火。
这赫然是一只火蟾!
方艳青仔细将其与胡青牛告诉她的特征一一对照,确认无语。她原本清淡的眸中霎时亮起惊喜的神采,正要将地上火蟾收起。
而另一侧的两人原本只稀奇地看了一眼这巨蟒报恩一幕。
然而瞥到那火蟾后,本就是为此物遍寻整座长白山的两人瞳孔瞬间一缩,对视一眼便心有灵犀地有了决定。
今夜的长白山注定要不平静。
林间的树木、草叶到底都是剑气划过的痕迹,入木三分的深刻剑痕似乎还残留着冰冷锋锐的剑意,四周还有崩裂成齑粉的碎石。
已斗过一场的三人正僵持着。
方艳青手执秋水剑,大肚和尚手执布袋,青条白袍的男人蹲在一旁的树干上居高临下看着底下对峙的两人,手中并无武器。
然而他却是方艳青最警惕的存在。
她的母亲曾对她说过全真教的祖师王重阳所创的轻功金雁功堪称五绝之首,然而她们古墓派的祖师林朝英轻功还在他之上。
方艳青在江湖中行走也有九年多了。而在这近十年来至今为止她都从未见过能在轻功上胜过她的人,然而今日她却见到了。
真是快如一阵轻烟飞絮。
动若蝙蝠,形似鬼魅,来无影去无踪似的,到处飘荡。这种卓绝的功力根本不是用功就能练得出,实是天赋异禀。【2】
方才若非方艳青早知他们也为火蟾而来,已有警惕。
说不定这火蟾就要被此人夺去了。
而那大肚和尚手中的布袋也十分古怪,以她的秋水剑都刺不破,方艳青与他们两人已经过了好一阵地打斗。
她的内力剑法自然在他们之上,但对方凭借这来无影去无踪的轻功和这比少林铁布衫还要坚韧的布袋,她一时竟奈何不了他们。
此时三人对峙着,谁都不敢妄动。
方艳青这一趟本就是易容前来,就是因为自己身负倚天剑怕有人来抢夺,而她如今内功又出了问题。
然而此时感受着体内已有些紊乱的内力,她已在犹豫要不要将身后的倚天剑拿出来破掉如今难解难分的局面。
但她不知,她这边不好受对方更不好受。
毕竟同是需要火蟾,另外一边内功问题可比她要严重多了,于是方艳青还在犹豫,树上的青袍男人脸色却快比他袍子还要青了。
“咚!”
重重一声那人就这样直直从树上栽了下来。
大肚和尚焦急地看他一眼,又更加凝重地看向对面的方艳青,他知道此时就是面前这个女子最好将他们逐个击破的时候。
方艳青当然也知道,但她此时自己的情况也不好。
若是再缠斗许久……
她或许能赢,但只是相争一只火蟾,她自然不会取他们的性命,可那时她自己或许就要落入任人宰割的局面了。
方艳青看了一眼那人青青白白,寒霜笼罩的脸色,明显察觉到他的不对,也是,若是无病无灾怎会如此辛苦寻找火蟾。
却是开口问道,“他怎么了?”
大肚和尚见她不急着动手,也实实在在是松了一口气,这女子看着年纪并不大但那一手剑术当真是他平生仅见地绝妙。
“他这是犯病了,他练功出了岔子,每每动用内力到一定程度便会发作寒毒,冻地他全身血液凝结,痛苦难忍。”
他看一眼地上正冻地打寒战的男人不无担忧同情地说道,既是真情实感也是有意想让面前女子有所触动。
方艳青默了默,只道,“那他从前怎么解决?”
大肚和尚没想她这般敏锐,一针见血。他原本有意含糊的点,到如今他若不照实说恐怕也会被她察觉,无奈只能一五一十道,
“他要喝人血。”
方艳青瞳孔一震,为这血腥又残忍地回答震惊无比。
而她更明白,这和尚一开始遮遮掩掩地定然不是普通的喝一点人血,说不定是要生生耗干一条人命。
大肚和尚也知常人定然难以接受,他叹道,“其实他哪里又是自愿想喝人血,他是迫不得已,实在是痛苦难当,不喝就要死。”
方艳青没有同情泛滥,她十分理智地冷淡道,“这不是他害人的理由,他想活着,那被他吸血的人就该死吗?”
“一个人连自己的死活都顾不上,又怎么会去管其他人的死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是人人都如女侠你这般品德高尚。”
大肚和尚十分诚恳地道,“他只是个普通人,只是想要活着,痛苦到失去理智之时哪里还想得到许多,莫说六亲不认……”
“只怕自己是人是鬼都不知。”
方艳青听着神情始终淡漠出尘,好似无动于衷。
她眸光清寒地看着他,“这火蟾我是不会让的,那你现在打算如何呢?”
树下躺在地上的男人已经冻地抱紧全身,瑟瑟发抖,面目时青时白,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如今已经极大地不妙。
大肚和尚苦笑一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我的功夫不如女侠你,想要抢夺火蟾自是不可能,如今这深山之中荒无人烟,老衲只能效仿佛祖割肉喂鹰了。”
方艳青只静静看着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其实这话大肚和尚虽是有故意卖惨想要博取她同情的成分,但见这女子真如铁石心肠般不为所动却也是真打算如此行动。
性命之交,自非虚假。
大肚和尚就在方艳青的注视下走到树下,男人果然如他所说待到病发痛苦不堪之时理智全无,六亲不认。
一见和尚过来两只手便如铁爪般箍住他肩膀探头往他脖颈咬去,眼神溃散分明认不出这是能陪他数度来深山中寻药的至交。
方艳青就这般冷静地看着他牙齿咬破和尚皮肉。
血液从和尚脖颈的动脉里流出到他口中,迫切地吞咽声在黑夜里静谧的森林中颇为恐怖,和尚因失血脸色越来哦苍白。
但他却始终不做任何反抗的举动。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死。
但就在他脸色快和吸血的男人同样青白时,一抹雪色的白绫突然从一侧飞掠而出打在了男人的下颌,伴随着金铃清脆的响声。
男人被这金铃索震地下颌脱臼,瞬间松开了和尚。
和尚仰面无力地倒在地上,男人也倒下。
但最终他们两人都活了下来。
大肚和尚大口喘息着平复失血过多带来的呼吸困难,他的视野里是头上遮天蔽月的繁茂枝叶,以及一道逐渐走近的纤细身影。
“多,多谢方掌门……”
他竟猜到了方艳青的身份,其实倒也不稀奇。她虽易容改装,但这江湖上如此年纪便有如此剑术的女冠又能有几人呢?
方艳青对此也并不惊讶,嗓音淡淡,“要谢就谢你自己吧,今夜长白山从未出现过什么方掌门。”
和尚顿时意会一笑,“说不得说不得……”
方艳青竟也淡淡笑了,原本清秀普通的面貌因这一笑好似也有了某种耀眼的光彩,“说不得,好名字。”
说不得顿时一愣,又是喘着气大笑大声。
“女檀越也是妙人。”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这般快速地反应过来他的名字。还有她此前的种种看似冷漠无情的表现,如今又出手救下他们……
这些都令他着实意想不到,但还有更意想不到的。
一只竹编的笼子被丢到了他眼前,这个原本用来装玉蜂的竹笼如今里面装着的赫然是那只被他们你争我夺的火蟾。
“告诉他,若再伤任何一人性命……”
“我必取他项上人头。”
说不得震惊地双目圆睁,待要说什么面前亭亭的灰衣身影却已如凌波微步飘然远去,只余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随风飘来。
长白山之行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方艳青自然不是同情心泛滥才将火蟾让出去,要说对于那吸血的韦一笑她是半点都不同情的,此人虽可悲但更可恨。
只是当时的局面已然如此。
她当时自然可以带着火蟾抽身离去,但韦一笑活着日后必然依旧要吸血,而她若是要杀他以除后患,说不得必定要阻止她。
不说那时她内功出的问题,与他缠斗一番后若不杀他,那她自己之后就要落入任人宰割之地,而若是干脆杀了他……
那她与吸血害人保命的韦一笑又有何异呢?
杀不得,又走不得,左右她自己的情况倒也没有严重到要吸血为生只有这火蟾能救命的地步,便是给了他又有何妨?
回到蝴蝶谷的方艳青两手空空。
她没说其中缘由,胡青牛和胡青羊只当她没有寻到,倒也并不奇怪,在她离开的这三月里他们也尽力去寻了其他取代的药材。
“找是找到了,比如这炎阳草和火瓢虫。只是它们药效比起火蟾远远不如,若要根除恐怕要花上多年时间疗养。”
胡青羊听到胡青牛这般说,当即就担忧不已,但方艳青却觉得还不错,若非不得已她是实在不想去武当麻烦前辈的。
只是要多些时间而已,更何况在去长白山寻火蟾前她就有了不成的准备,期间自己也一直在想别的办法。
玉女九阴功的前身中的九阴真经,其中有一节疗伤篇,是专门用来治疗内伤之用的,疗效甚为神奇。
她这本就是阴阳失和而导致的内功之伤,虽然阴阳失和的问题一日不解决,即使内伤痊愈仍是会再犯,但总不至于伤上加伤。
更何况如今阴阳调和的问题只是解决的慢了一些。
如此,胡青牛只能为其治疗。
心中只想着方家妹子不仅和自家是义结金兰的好姐妹,更是对他们兄妹几次有大恩,日后自己也再尽力去为她寻找药材。
此时谁也没想到这个隐患会在日后带来难以想象的后果。
白驹过隙,茫茫又是几度春秋过去。
近日来因为王盘山大会之事江湖上再次大乱起来,江湖各大门派数不尽的人齐聚王盘山附近,恨不能将这里掘地三尺。
“师父,谢逊会不会早就带着刀藏到别处了?”
小路上的人来来去去,说话的是一个身着淡粉衣裙,额间点着朱砂的少女,肤色白皙,长挑身材,恰是绮年玉貌的鲜妍。
而被她称作师父的是一身着白袍玉冠的道姑。
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