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弟!你还不来帮忙?”
俞莲舟忽然朗声道,自一旁的大树上便陡然跃下一道人影。
白面清润秀雅,长身玉立。
这青年不是武当六侠殷梨亭又是谁?他手执一柄长剑使着张三丰近年来新创的“神门十三剑”,有他加入战局顿时如虎添翼。
没一会儿敌人便四散而逃。
张翠山和殷梨亭这对师兄弟年纪相差只四五岁,先后入门,感情自来极好,当下多年未见又重逢自然是好一通喜不自胜。
又为他引见了殷素素,殷梨亭生性温柔纯稚,自然不会对她的身份多言,或者说以他的性子也考虑不到背后的太多牵扯。
很是亲近地唤了“五嫂”,殷素素自然心中欢喜。
师兄弟几人亲亲热热地继续赶路,张翠山问起他,“六弟怎么来地这样巧?若不是二哥我都不曾发现你在呢。”
这问题本只是寻常,但殷梨亭却霎时白面微红。
支支吾吾道,“我,我一直在山下等着呢……”
张翠山以为他是得知了他们归来的消息所以一直在山下等候,但见他神情又有些不对,倒也未曾怀疑什么,只是心下不由失笑。
本以为五弟已经长大了,没想到仍是这般腼腆爱脸红的性子。
一旁的俞莲舟却是了然又无奈地看了殷梨亭一眼,得知消息后自然是等他们,得知消息前就不知道是在等谁了……
一行人最后在仙人渡客店落脚。
殷梨亭和张翠山师兄弟俩说了一路的话都仍觉不够,似是恨不得将这十年里自己学的武功都一一与师兄说了。
张翠山自然是欣然接受,但见一旁的妻子已面有倦色。
他心下微动,突然想起一事,“六弟,你说了这许多都是武功,那你的人生大事呢?我记得十年前你家中就为你订了婚事。”
殷梨亭和俞莲舟神色顿时都有了微变。
不说了解他们的张翠山,就是心细如发的殷素素也觉出不对。
果然房中静了一瞬后,殷梨亭垂眸低低道,
“这门婚事我早已退了。”
他们师兄弟几人并不全是孤儿,如大师兄宋远桥和殷梨亭便都是家中送来武当拜师学艺的,因此自然有父母为其张罗婚事。
但在张翠山记忆中,六弟与家中关系并不好。
他家是湖北当地的富商,说不上太富贵,但也是衣食无忧的,殷梨亭是家中次子,上有长兄和幼弟自小便是备受忽视冷落的。
因此幼时养成了软懦的性子。
如今世道元人霸道残忍,江湖上纷乱不休,便是做生意的若没有个庇护也是举步维艰的,湖北当地的门派自然要属武当为最。
因此他家中便将这个不用继承家业,又不心疼的次子自小便送上了武当拜师学艺,好在他根骨确实上乘,被张三丰收为了嫡传。
来到武当后,殷梨亭反而觉得比家中更舒心自在。
和师兄弟们比亲兄弟还要亲密。
他把武当当成自己真正的家,一年到头反倒很少回去,他家里那边也不在意,渐渐地联系就越发少了,直到他十八岁那年……
洛阳金鞭门的纪冲老英雄主动为他的爱女与殷家接触有意结亲,据说就是当初在峨眉新任掌门的继任仪式上看中了殷梨亭。
金鞭门虽比不上武当但也是湖北当地颇有名气的门派了。
次子能结下这门姻亲,有利无害。
殷家自然没有意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未曾过问他意见就直接将婚约定下了,直到一封书信传来殷梨亭这个主角才最后知道。
张翠山记得当时五弟对此尤为激烈地反对。
以他素来温吞不敢反对家里安排的性子甚至都特意回了一趟家,就是为了让家里解除婚约,但为了两家的关系终是不成。
回来后极为失落苦闷了很长时间……
张翠山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这门婚事到底还是退了。
如今听闻虽惊讶倒也并不意外,他大概也能猜到其中曲折必定不是说的这般轻易,但当下只拍拍殷梨亭肩道,
“既然不喜欢退了也好,日后自然要寻喜欢的女子为妻。”
殷梨亭腼腆笑笑,似想到什么眸中光芒闪动。
又含着一缕忧色。
殷素素看在眼里已若有所觉,当下什么也没说。
之后四侠张松溪又寻了过来,一直在山下等候的殷梨亭从周围鬼祟埋伏之人的口中得知了张翠山归来的消息又回山告诉了他。
师兄弟二人便分头去解决那些人,到如今才至。
兄弟四人见面自然又是一番激动。
当天晚上几人在客店内宿了一晚,待其他人离开,房里只剩他们夫妻二人时,殷素素知道丈夫关心这个师弟,便轻声对他道,
“六弟应该是另外心有所属了。”
张翠山一愣,想起当年六弟被定下婚约的反应,那时他自己也还是个没开窍的毛头小子,只以为六弟是不喜欢那纪姑娘。
但当时没瞧出来的,如今再想自然就明白了。
他倒是为此高兴,笑道,“这是好事,不知是哪家姑娘。”
夫妻两人心中都压着事,只是借着家常闲话缓解愁闷,之后一夜也未曾再多说,第二日一行人又继续赶路。
仙人渡离武当已然不远。
一行人回到武当山上,离家越近张翠山越觉激动,眼看快到了观门就见门前站了一道瘦小的青衣身影,原来是个十岁大的小童。
这小童相貌当真是生地极好。
乌发雪肤,眉清骨秀。
虽则年纪还很稚嫩,已可以未来昳丽绝艳的容貌。
若不是知道武当不收女弟子,张翠山见着这玉雪精致,漂亮地不像话的孩子只以为是个娇滴滴的女娃娃呢。
“青书!”
见着这孩子殷梨亭当下最先上前,很欢喜地唤他。
“六叔。”
这小童年纪小小却无同龄孩童那般懵懂,很是有礼有节地行礼问好,气质看着有些不符合年纪的沉静和淡然。
但见着平时最为亲近的长辈脸上还是露出了纯然的欣悦。
他又看向殷梨亭身后的几人,对俞莲舟和张松溪也一一唤了二叔和四叔,张翠山和殷素素他应是没见过的,却准确地唤道,
“五叔,五婶。”
小童精致的眉眼和声音尤带稚气,一本正经地可爱模样反而更令人觉得想要逗弄他。
殷素素见他与自己那被掳去的孩儿差不多大,又生地如此玉雪乖巧惹人喜爱,当下慈爱之心顿起,目光极为柔和地应了。
张翠山则是听他唤俞莲舟二叔,便惊喜地笑了。
“可是大哥的孩子?”
殷梨亭此时已走到青书的身边很自然地牵起他的小手,叔侄两人一看关系便很亲近,但闻言他却是微微低下头没回答。
俞莲舟和张松溪平素对这个侄儿自然也很喜爱。
此时脸上的笑意也微淡,俞莲舟最终点了点头,“是。”
张翠山自然不会察觉不到不对劲,他知其中应该是有什么隐情,但此时站在山门口也不好问,有心活跃气氛便玩笑道,
“不知青书和无忌谁更大些?大哥与大嫂成婚多年,可别让我这做弟弟的后来居上了。”
但此话一出,俞莲舟和张松溪对视一眼也有些无言。
最后还是殷梨亭笑道,“应该是青书更大些,他是生在五哥你走后一年的二月花朝节的。”
说着他低头神情柔和地默了默青书束成小髻的头发,青书怕他弄乱自己头发形容不佳抬头看他,见他笑容又不愿开口拒绝。
白嫩的脸苦恼地微微皱起来,看着倒更符合年纪了。
殷素素越看他想起自己的孩儿越发怜爱,柔声道,“花朝节倒是个好生辰,我们无忌是生在冬日的,大了差不多一岁呢。”
张翠山知妻子心中念子之苦,伸手搂住她肩膀,温声道,“无忌一直没有同龄的伙伴,如今多了个哥哥应当高兴极了。”
殷素素眼中含泪笑着点头。
一行人说了这几句话后又往观内走去,殷梨亭牵着青书的手走在队伍的最后面,青书临到要进去还很有些不舍地回头。
低声失落道,“六叔,我想在这儿等姑姑。”
殷梨亭耐心地柔声安慰他,“她来了就定会来见你的,若是见到你一直在门口等着怕是会心疼,你进去等她才让她欢喜呢。”
青书懂事地点点头。
他虽然年纪小,但人却很聪慧,看了一眼前面背影都透着哀愁的五婶,隐隐从大人的话中猜到了那个叫无忌的弟弟应是不见了。
便又握着六叔的手悄声道,“希望无忌弟弟也能回来。”
这一行人都是练家子,又哪里会听不到他们俩的悄悄话,听着孩子这般童稚又满含善意的话语都不由会心一笑。
只是张翠山又添了一个疑惑,大哥明明是家中独子。
青书的姑姑又是谁?
而此时被所有挂念的无忌又在何处呢?
武当远处的河岸边。
这里驻扎了一大队的元兵,营地中心绑着一个面色青白的孩子,神色萎靡地垂着头,正是被人趁乱掳走的张无忌。
如今已经是他被掳走第三日了。
这四日里他被各种逼问谢逊和屠龙刀的下落都不肯开口,于是他们便饿着他不给任何吃喝,晕过去了才喂一点水不让他死了。
但就是这样他依然未曾服软。
元兵们正坐在篝火旁烤着野味煮着肉汤,香气到处飘散。
其中为首的是两个年逾五十,高鼻深目的西域人,其中一个独臂手执鹿角短杖,另外一个手里拿着酒葫芦边喝边咳。
赫然是汝阳王府中的鹿杖客和鹤笔翁。
“这小子,骨头还真硬……”
“郡主那儿虽然说不知道屠龙刀也没关系,但若是办好了,她肯定会更高兴的……”
师兄弟两个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又看了一眼被绑住的张无忌,随后师弟鹤笔翁走了过去,运起内功掌心如黑烟拍在了他背上。
原本半昏半醒的小无忌顿时惨叫了一声。
在原本就连元兵们说话声都被水流涛涛声覆盖的黑夜里炸响。
鹿杖客顿时谨慎地看了看周围,没好气地道,“打之前也不知道捂住他的嘴,万一引来什么人破了我们的计划就不好了!”
鹤笔翁心知自己大意,仍不服气嘀咕道,“这儿离武当已经够远了,除非张三丰来又有谁能对付得了咱们的玄冥神掌?”
虽说多年前也曾有人从他们的玄冥神掌下逃脱,且至今平安无事,但总不可能这么巧在武当还能遇上她吧?
他们俩说什么,无忌却已经听不清楚了。
他只觉背心上一处宛似炭炙火烧,四周却是寒冷彻骨,比幼时不小心跌入冰火岛冬天的海水里还要冻地他瑟瑟发抖。
他虽极有骨气,宁死也不肯透露义父下落。
但到底还只是个不满十岁稚龄的孩子,此时此刻真当疑心自己可能没被这些坏人饿死之前就要被冻死了,又不免又怕又委屈。
爹爹,妈妈,义父……
谁来救救无忌……
小无忌难受地只觉眼前发黑,头脑发昏,视野模糊地连面前又来逼问他的鹤笔翁那张凑近的老脸都看不清了。
他心中的渴望让他生出了幻觉……
鹤笔翁身后的密林里突然出现了一道雪色的白绫,一个白袍玉冠,清丽绝俗的神女踏着白绫宛如凌波微步出现在月光下。
身姿飘渺,宛如轻烟云雾。
在任何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衣袂飘飞地挥舞白绫伴随着金铃清脆的响声将鹤笔翁重重地甩进了一旁的火堆里。
与此同时她自己飘然来到了无忌面前。
宛如从天而降抬手将他抱在了散发着清冷淡雅的幽香的柔软怀抱里,就这样带着他远离了所有恐惧的危险。
直到这时,无忌才终于有了并非梦中的实感。
但他抬头呆愣愣地看去,只见眼前那一张淡雅绝俗,清冷出尘的玉面冰肌莹彻,光华皎皎比夜幕上的寒月清辉还要耀眼。
似乎察觉到他目光,她微微低头。
一双原本冷淡的秋水明眸触及他时却染上了盈盈温柔。
“不要看,不要听。”
她的声音清清泠泠地像冰雪刚刚消融时的春涧溪流,说着她温凉的手便轻柔地抚在他脖颈上将他按在了怀里。
眼前一片黑暗。
但无忌却突然不再害怕了,他想这样好看地和他路上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声音也这样好听的姐姐一定就是妈妈说的月宫仙子吧。
更何况她还这样温柔……
无忌乖巧地靠在这个柔软充满好闻香气的怀抱里,像是在妈妈的怀抱里一样安心,他想仙子一定是听到了他的话特意从天上来救他的。
对于小无忌来说像是仙子一样的人,但在鹤笔翁眼里却比恶鬼还要恐怖,他看着那个女人已经收起白绫拔出的长剑瞪大了眼睛。
“你!是你!”
方艳青对着他们这两个老熟人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了。
冷冷到,“是我!”
听她竟然承认了,鹤笔翁只觉自己当年被狠狠刺中的肺叶又隐隐作痛起来,他才刚从火堆里爬起来,满身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
不知是这些烟尘的缘故,还是心理缘故。
他咳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原本见这突然出现的女子打倒了师弟,又夺走了张无忌,鹿杖客刚警惕起来见着那女子容貌又不禁起了垂涎之心。
但这会儿听到师弟这般说,才注意到了倚天剑的存在。
脸色顿时也难看凝重起来。
他们师兄弟俩至今为止尝到的最大苦头就是来自眼前这个女子,他的手被削了一臂,而他的师弟伤了肺落下了终身咳疾。
偏偏他们明知是谁做的,却不能报仇。
倚天剑被峨眉掌门光明正大地带在身边,但她能悄无声息潜进汝阳王府一次,难道就潜不进第二次吗?第一次是取剑……
第二次就不一定是谁的项上人头。
汝阳王不想和她彻底结仇,引来不必要的杀身之祸。
玄冥二老心中既怕又暗恨。
殊不知方艳青见着他们两个仇人也觉不快地很,若非当初受了玄冥二老一掌后来又何至于发生那许多事……
今夜倒真是再好不过的巧合了。
原本只是因为峨眉事务耽误了几天出发,便日夜兼程赶路快些到武当去,不曾想今晚赶路时却远远听到一声孩童惨叫。
来处颇远,若非她内力深厚还真要错过。
方艳青原本以为是元兵抓了孩子在折磨取乐,这些年这样的事也看过多不胜数,但每每遇到她都无法习惯必是要去阻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