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天气的原因,我胸口闷闷得疼。
“呼——嘶——”我揪着胸前的衣服,大口吸气,大口呼气。
心悸感越来越强烈——“轰隆!”
雷,又响起来了,亦如昨晚。
……已经超过了小迪和老爹该回来的时间。
凯亚小甜心也是……
我哆嗦着唇,无视女仆长的阻拦,挥开手她的手,听不见她焦急的呼喊——我一头栽进了雨幕中,向远方奔去。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着急,我也不知道我这是出自何种目的。
但是。
一定、一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哗啦啦……”雨沉默地下着。
看向远方,有熟悉的身影。
他们像这大雨一样沉默,如乌云那般沉默。
也……如我一般沉默。
在十八岁生日这一天,我获得了几样特殊的生日礼物,它来自狗屎的、恶心的、无言的命运。
——两个惨兮兮的、无力做出任何表情的、宛如流浪狗一样的弟弟。
以及……
“哈哈、哈哈哈!”我突然笑出声来。
——一具老爹的尸体。
第5章 第五只希耶娜
我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我甚至没有哭。目光望向窗外,听着自己可怜的弟弟、嗓音干涩、尽力冷静地述说整件事情的起承转合。
我没有阻止他,直到他说:“那股力量反噬父亲……”
我打断他:“够了,小迪。”
低声喃喃:“够了……”
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我多想象每位光明正义的主角那样:切身理解世间的痛苦,然后用自己的正直、善良、语言、行动去打动别人,让痛苦的孩子重新展露笑颜……
但我不是。
莱艮芬德家陷入了难以言说的、无言的沉默。
太压抑了。
一只怪物无声无形,挤占着我们莱艮芬德家,它给予我们沉重、沉闷、悲伤……我可以得知它是多么沉默的一只怪物。它实在是太安静了,它也太巨大了。
安静到我们无法哭出声。
巨大到它能成为我们终生无法释怀的阴影。
——它是死亡。
好人没好报,我早就知道了:怪物只会找上好人,于是它找上了老爹。
我静静地看着两位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弟弟。
我扯扯嘴角:“抱歉,我去冷静一下。”
“希耶娜?”
我知道他们在叫我,但我无力回应他们。
我径直冲上楼,冲进了黑暗的房间——“哐当。”
门关上了。
……
我仰躺在床上,瞳孔没有焦距,怔怔地看着天花板。
我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想……眼前闪过曾经泡过的泡澡池——它是刺客联盟的底牌——拉萨路池。
墨绿的池水诡异而阴暗,在我平静的目光中,它缓缓荡开。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从墨绿色的涟漪中央伸出来,池水的波动越来越大。
“哗啦!”
一位有着海藻般长发、墨绿色瞳孔的少女破水而出,她看向我,眸中残余几丝疯狂——那是拉萨路池的后遗症,极少数人可以逃出复活后的疯狂。
我闭上眼,几秒后再次睁眼:眼前已经没有了曾经的自己,取而代之的是黑暗的室内。
细碎的的声音响在寂静的卧室里,我坐起身,垂头,麻木地抚平被我抓皱的床单。
……不行的。
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何况死而复生向来是撒旦负责的交易,所以……不行。
“老爹。”我咬牙咽下颤音,嚼碎了自己自私的渴望——老爹不会愿意我去违背生死常理,也不会愿意让自己变成这种违背下的得利者
因为,这就是莱艮芬德啊。
我老爹是,我也是。
我不只是希耶娜,我还是个莱艮芬德,是老爹的孩子。
……
“轰——!”火鸟飞舞,带着冰霜。
楼梯被我的弟弟们粉碎,这群年轻气盛的男孩们在雨夜中、在我们家中,出手毫不留情。
一个手持大剑,一个拿着单手剑。
一个是火,一个是冰。
但他们是兄弟。
我盘腿坐在二楼楼梯口,摸着楼梯的断口……指尖碰到了尖利的木刺,鲜血涌出,我微微一顿。
几秒后,我含住了指尖,止住了鲜血,却没止住那一阵阵刺痛。
来自指尖,来自心脏。
我吐出口中的血。
冷漠地朝下望去,一手支着下巴,一手飞出几个黑色的飞镖。
“铛铛铛。”几声脆响,我止住他们的攻击。
“弟弟们啊,”我露出冰冷的笑意,举起受伤的手指,指腹朝向他们,葱白的指尖有一抹红,蜿蜒而下,“姐姐受伤了,身为弟弟的你们还真打得下去啊。”
我的小迪抬头看向我,他的瞳孔一缩。
凯亚小甜心那持剑的手狠狠攥紧了剑柄,指尖发白。
“为什么不说话。”我听见自己理智的声音。
他们不自觉地上前一步,想到希耶娜身边去。
“希耶娜……”他们动用元素力,冲向他们的姐姐。
因为……希耶娜在哭啊。
向来坚强的姐姐、永远不着调的姐姐、得知父亲死讯后仍然理智的姐姐……看着他们,她无知无觉地流下了眼泪。
表情冷淡,泪水自眼角滑下。
她知道自己在哭吗?
……
F**k。
我在哭吗?
“你们放屁。”我面无表情地抹去眼下某些冰凉的液体,并坚决表示:两个臭弟弟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试图以污蔑姐姐的形式打击姐姐的威严。
呵,这必不可能。
阴谋,是弟弟的阴谋。
身为姐姐的我是不可能上当的哦,嘻嘻。
“好了,小迪,用你那小火星给姐姐点根烟。”银丝烟斗轻轻敲着桌面,我睨一眼自己的一号弟弟。
烟斗是我自己偷偷藏的,没告诉任何人——它本该是属于老爹的生日礼物——身为商人,有时候少不了烟酒。
目光转向从进门开始就不对劲的弟弟二号:“冰系神之眼?”
“正好,帮我冰一打酒吧,凯亚小甜心。”
成年了,十八岁。
今天是我的生日,命运赠予我苦痛与眼泪,我便送自己一场醉梦。
这不过分,不是吗?
我还顺口说一句:“安心,我不会过量的。”喝酒抽烟都可以,但不能影响自己的大脑。
但我家两个弟弟明显不这么想。
他们可能以为我会借酒消愁、走上酗酒的道路吧?
所以……
迪卢克走到楼梯断口处,默不作声地把尖利的木刺掰掉,但他并不回应姐姐——一种无声的拒绝。
凯亚耸耸肩,收起单手剑,同兄长一起清理碎屑,同样默不作声。
我嗤笑一声,一手拿着烟斗,一手扛起一打火水。几个借力跳到一楼,大摇大摆地推开门离开。
“不用跟着我,我比小伙子们冷静多了……以及,小迪,抓住凯亚,不要让他离开莱艮芬德家。”
真是不省心的两个臭弟弟啊。
……
摘星崖。
晴朗的夜空,璀璨的星河蜿蜒,晚风带来风与酒的气息,交织成属于蒙德的长歌。我安静地聆听风的声音,似乎听见了老爹的呼唤。
我闭了闭眼,摇摇头。
竟然出现幻听了啊。
……其实我也不冷静,我只是比小迪和凯亚小甜心更加适应死亡——不论是我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伤心吗?
当然,那可是我的父亲。
但如果你问我现在的想法?
——什么都没有。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仰望星空,望向远方,低头轻抚在风中摇曳的塞西莉亚花。
什么都不做,没有大哭,没有歇斯底里,只是安静地坐着。指尖缠绕着一缕风,我将它送给塞西莉亚花。
手上的烟斗轻轻磕着草地,却不放进嘴里——谁让我忘记放烟草了呢?
没有烟草,没有火星,我拿什么抽烟。
只能喝酒了呢。
“哐当。”我的大腿固定住火水,伸出手,娴熟地将瓶盖撬飞。
酒香弥漫,我满意地点点头:闻着就很烈。
我一口一口地啜酒,老半天才喝完半瓶。
这和我曾经那豪放的吹瓶姿势严重不符,如果曾经的我知道了,也会过来笑话现在这个喝酒都要当贵族小姐的我的。
我的脸渐渐热起来。
嗯,看来这酒确实很烈。
可能是恍惚了,我又看见了老爹:他维持着他死去的模样,一头红发、身上沾血,焦急地朝我大喊着什么……但我听不到他的声音。
我撑着下巴,懒洋洋地、有些恶劣地朝他笑:“怎么了老爹,你说我喝得少、可以喝更多?”说完,我仰头又喝了一大口。
老爹的幻影眼见着我如此叛逆,不禁露出了无奈的神色,他揉揉我的脑袋,消失了。
我感受到头顶似乎有一阵风吹过。
我:“???”
假的吧?老爹怎么可能真的活了?我可是亲自确定了他的死亡啊。
摇摇头,笑一声自己幻想过度。手掌一动,再次撬飞一个瓶盖。
随手摘一朵塞西莉亚花,放进嘴里咀嚼,清香中带着微涩,我仰头灌下一口火水。酒冲散了口中的花瓣,在舌尖留下奇异的味道。
我漫无目的地晃着酒瓶:啊,味道不错……这种酒可以作为酒庄下一季的特供。
塞西莉亚花配火水,这种组合有点奇怪呢。
我的思绪就像风中的蒲公英,轻飘飘的,不着地。我不再想老爹,因为心会很痛。我很努力地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但是……怎么可能呢?
塞西莉亚花的花瓣沾上晶莹的水珠:不是雨,也不是露珠。
“滴答。”又有水珠落了下来。
灿烂的红色蒙上水雾,泪珠一滴滴落下,落到手背、塞西莉亚花、草地,落到风里。
我茫然地看着手背上的眼泪,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起风了,风带着远方的气息,他拂过塞西莉亚花,站到了少女面前。
……
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余光瞄到一抹翠绿。
目光微转,因为烈酒,我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但仍能看出那是位少年:耳边挂着两条小辫子的少年,他有一双青色的眼眸。
他朝我笑,语调轻松:“你好,希耶娜小姐。”
我了然。
对这场景,我只能说熟悉:哥谭的酒吧,要么是情报交易中心,要么是一夜·情的绝佳地点。
微醺的男女、昏暗的灯光、一方主动的邀请……我明白了,我完全明白了。
我撬开最后一瓶火水,轻轻勾唇,翘起食指,摇了摇,漫不经心道:“好了甜心,如果在平时,我不在意和你来一炮——当然,你要确定你是个成年人——但现在不行。”
虽然我也没有真正经历过,但我深知在这种事被拒绝的男孩会很沮丧。
于是我温声安慰:“不用担心甜心,你的魅力是可以去哥谭骗富婆的程度,只是我今天没心情。”
他的笑容僵住了:“啊、啊?”
第6章 第六只希耶娜
面前的少年干笑几声,他眨眨眼:“不,希耶娜小姐,我受人所托,给你带一句话。”
我敲着烟斗,轻巧地将长发撩至耳后,微笑道:“老爹让你带什么话?”
“嗯,”少年顿了顿,“你知道?”
夜晚的风清爽,我感受着指尖的风,抬头,红眸望进那双青色的眼睛,唇角一点点上扬,风吹过,栗色的发被它带着拂过下唇。
我朝他笑,笑容灿烂:“风告诉我的。”
我感受到了头顶的风,它吹乱我的头发——不,不是吹乱,是揉乱。
手边的塞西莉亚花往后倒伏,头顶的风却是回旋的……哪怕是存在魔法侧的异世界,这种风向也是过于炸裂了。
“甜心,”我突然伸手,轻轻拽住少年的衣角,“你看得到我的父亲,对吧?”
不要给了我希望,又让我失望啊。
塞西莉亚花摇曳着,洁白点缀着草地,它在摘星崖上绽放。
风中传来一声轻叹。
“是的,”少年看她,翠色的、如清风般的眸子对上固执的红瞳,声音轻柔,“莱艮芬德老爷说,希耶娜,不要喝太多酒。”
恼人的风再次吹起,带走了几声可怜的呜咽。
呜咽过后,摘星崖陷入了寂静。崖上的花朵雪白而安静,它听见了风神轻快的嗓音。
“这位小姐,要听全提瓦特最好的吟游诗人吟唱吗?”
巴巴托斯希望着——这位相信风的孩子,那眼底的晦暗变成闪亮的星星、疯狂变成对未来的期许。
得到老爹的叮嘱后,我咧开嘴笑了,喜悦冲刷大脑,让原本就因为酒精而兴奋的大脑更加活跃。
我听见了少年的声音,我不假思索:“免费的吗?”
灵魂体的莱艮芬德老爷:“……”
他开始思考,自己生前到底有没有给希耶娜足够的零花钱?
吟游诗人对这个问题倒是接受良好,他愉悦地拿出琴,仔细调整琴弦,手指微动——生灵们听见了流畅悦耳的琴音。
“调音完成,”他转头,看向我,回答我的问题,“希耶娜小姐,之后能请我喝一杯蒲公英酒吗?”
风神发出了邀请。
我嗤嗤嗤笑,懒洋洋地趴在摘星崖上,一手挂在崖边,一手垫着下巴,迎着风,眺望远方,嗓音带着沙哑:“可以,我带你去我们家偷酒。”
“嘻嘻嘻,只要绕过臭弟弟们的防线……”
风神欣然应允。
摘星崖上,星空下,清风带着忧思和痛苦远去,留下了酒香和长诗。万千生灵停下来,在这个夜晚,它们侧耳倾听——那来自风神的琴音。
……
“能适应鬼魂的大多不是普通人呐,”我举起酒杯,轻抿一口,“比如我,比如往生堂的那群人……”
提瓦特上知道有鬼魂的人不少,璃月甚至还有专人进行火化、超度、送行。但适应、或者说不惧怕的人,并不多。
眼前的人是一个。
我探究地看着吟游诗人:“所以,你也不是普通人吧,温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