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云鬓——虞渡【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27 14:36:09

  见她点头,他不可置信地“哟”了一声,做了个受宠若惊的模样,“我就说嘛,楚小子的迷魂汤也不值得喝一辈子,最终咱们才是自己人!”
  宣宁与他寒暄了几句,李意如凝住精神,直言问道,“业表哥,你在朝中知己好友众多,可知我阿兄的去向啊?”
  因前朝安乐公主乱政之故,李氏女子问政成了魏朝大忌,纵然陆业不着调,也一下聚了神色,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似对他的警惕有些气恼,轻叹一声,而后轻蹙眉山,怏然道,“我能做什么…近来夜里风寒,我怕我阿兄腿疼。去时匆忙,连一个贴心的侍从也没带上,若是往北面去了,那得多受罪。”
  陆业心思不沉,见她怏怏不乐,忙举手投降,“承江王是官家密遣,谁能知道他去何处!”
  他说着不知道,面上却隐隐有些张扬之色,没等她再发问,他便压低了声音,洋洋自得,“当然,我有些门路,你阿兄日前在庐州签过度牒,那边还能有什么事儿,不外就是陵川城外铸堤之事呗,这种事大有油水可捞,依我所见,官家大概是令他去庐州巡查堤坝去了,得了巡查使的差事,那些官员还不紧着巴结?所以你不必担心无人照顾你阿兄了。”
  李意如眼神微闪,阿兄此时去了陵川?这可是前世不曾发生过的事儿,难道说阿兄竟已有所察觉,或者,他也知晓一切?宏喽梳院
  小娘子怔怔出神,全然不知自己一直望着陆业发愣,陆业被盯得满头是汗,纵然她是他从小一同长大的表妹,但哪个男人能坦然被如此美人久久凝视?
  她鬓边一颗晶莹的汗珠缓缓滑落皎白脸庞,而她浑然不知,兀自沉思,乌黑深邃的眸子微微失神,无辜又脆弱。
  陆业不知自己怎么了,他一直都把宣宁当不懂事的妹妹,可今日看见她眉间一缕愁思,心却砰砰直跳起来,莫名浸出一身汗水。
  他滚滚喉咙,还没来得及说话,忽感右侧一阵厉风袭来,他下意识地一闪,一只去了箭尖的木镞擦过手臂,重重落在了草中。红娄姝元
  一时间所有绮思都灭下了,陆业紧皱眉头望过去,胡服少年将将放下手中弓箭,他背脊挺直,催马上前,只暼了一眼李意如,随即冲陆业扬眉展颜道,“子彦!没事吧,我正试这新得的弓箭呢,没成想竟手滑了,伤着你没有?”
  “哦?”陆业和萧且随是极其熟稔的,见他这样说,眉宇也舒展开来,他轻抚手臂,嘶了一声,“定要青肿了,你怎这样不小心?还好没打在脸上,不然明日你替我上值去吧。”
  萧且随笑了一声,单手扶在马侧,很快将那柄弓箭取下给陆业看,“前唐威武上将军秦逸之弓,你瞧瞧,是不是真品?”
  陆业两眼一亮,忙接过弓箭,上下巡视了几遍,眯着一只眼小心拉开,连连惊叹,“弓臂强劲,弓弦韧敏,说是绝世孤品也不为过,天爷,你怎么什么好东西都弄得到啊?这从哪里弄的?”
  什么美人,什么表妹,他早抛至脑后。陆业兴冲冲地弯身去拾那木簇,自言自语说了一声,“我得去试试威力如何!”言毕,急急催马往靶场赶去了。
  其实和陆业的交集已过了十数年,李意如本以为自己会有些拘谨,其实不然,血脉相连的亲人让她觉得轻松自在,就像从未分别。
  “你在笑什么?”身旁白马银鞍的少年侧过身,直直地看她,星眸低垂,眼神愈发冷冽。
  “我笑了么。”她收回目光,下意识地抚上唇角,望向他。
  她心猛地一跳,记忆中的萧且随是散漫不羁的,他很爱笑,也爱玩,可她从未见过他这样幽戾阴鸷的眼神,眸深如海,里边像是藏着一把冰刃,会随时冲出给上最后那又冷又痛的致命刀。
  “你是谁?”
  李意如愣在那里,一字一顿地重复,“‘你是谁’?”
  白马感知到主人浓重的杀意,不安垂首,踏着步子喷出了一个响鼻,少年胡袖轻挽,臂上青筋突现,他背脊挺直,下颌紧绷,一手牵着缰绳,另一手紧按侧边刀柄。
  萧且随昂首轻睨,声线似寒潭冰雪,“你不是李宣宁,你是谁?”
  嘈杂热闹的乐游原倏地安静下来,咻咻的风声卷过耳边,李意如只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她是谁,她当然就是李家十九娘,是宣宁公主,是李意如。
  可在他冰冷的审视下,她没来由地心慌起来,她是谁呢,宣宁公主还在,她不过是挤进这具身体的一缕孤思罢了。
  萧且随的手不过在刀柄摩挲几许,不远处的卫缺一人当先,两个起落就跃到两人之间,正在四处巡视的长卫们倏然转身,八柄御刀齐齐出鞘,铮然直指在他身侧。
  寒着脸的长卫史紧紧盯着萧且随的唐刀,阴冷沙哑的嗓子里蹦出几个字,“萧世子,请去刀。”
  萧且随按刀的手更加用力,攥在掌心硌得生疼,他没有看卫缺,而是直直地看向李意如。
  “真是没用…”宣宁的表情变得奇怪,她一手推开了卫缺,令他下去。
  李意如如此弱小,竟让她有一天被萧且随这小子假模假式的恐吓惊住。宣宁的目光落在萧且随紧绷的右手,她皱着鼻头,抬脚就在他马臀上狠脚一踢,抽出九节鞭扬声怒斥,“你撒什么癔症?!还想对本宫动刀,区区一张唐弓罢了,我还不至于与业表哥争抢!倒是你,少在这挑拨离间!”
  白马受了一脚,鼻子喷着白气,急哄哄地在原地打转,宣宁看他前扑后仰慌张勒马,又没忍住哼笑了两声。
  宣宁公主的美是大魏的美,银盘圆脸丹凤眼,寡淡的眉眼,圆润小巧的鼻子,桃花瓣般润泽清甜的唇,瞪人时那跋扈的眉梢眼角,有着天生上位者贵不可言的气韵,而微笑时又带着少女的娇憨和灵动,看一眼甜进团绒锦绣,再看一眼醉入繁华美梦,她这样的女郎代表着盛世大魏,像长安春日最盛的芙蓉花,美得隽永、连绵、悠长,永远不会凋零。
  萧且随勒着缰绳,愣愣地看她,神情又渐渐缓和下来,风光霁月的面上扬起笑容,星眸璀璨。
  她很快收了笑颜,倨傲地别过了脸,一夹马腹就往前面去了,丢下一句,“白地软锦都还没赔我呢!小气模样,本宫懒得和你计较,再跟来,扒了你那细犬的皮!”
  萧且随摸摸鼻子,不知自己是犯了什么多疑病,李宣宁分明又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啊。他安抚好白马,忙追上去。
  “诶!李宣宁!等等我啊!”
第九章 得见旧友
  乌发高束的俊朗少年伏低身子,凑到宣宁面前,看她脸色不愉,只好从随嚢中取出一物递过去,说道,“我可没有‘挑拨离间’啊,弓确实是送给陆子彦的,这个才是给你的。本想你及笄那日再送你,可这物什登不进昭阳殿,现下先给你吧,快拆了高兴高兴。”
  宣宁公主目不斜视,他只好辔在一旁,絮絮叨叨,“看看嘛,你定会喜欢的。”
  “若是我不喜欢呢?”宣宁嘟囔着,接过了绸布,里边包着的是一只小小的彩釉泥叫叫,似是牛骨所制,打磨得倒是光滑,只是工艺不尽人意,不算是个什么宝物。
  “喜欢吗?”萧且随歪着头,仔细看她脸上显而易见又生机灵动的嫌弃和不解。
  她扭头来看他,没什么好气,提高声调反问他,“就一个泥叫叫?”
  “嗯,你吹吹看,听听音色!”萧且随俯身抬眼,清眸泛着水光,期待地盯着她。
  宣宁公主把那骨哨左手倒腾到到右手,很怀疑它还没有那张包裹它的丝绸值钱。看萧且随兴致盎然的模样,她便给了面子,凑到唇边轻轻一吹。
  哨声尖锐,听不出什么可取之处,她正待说话,忽一阵轻快的蹄声传来,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马驹昂首眯眼,得得地跑到了宣宁跟前,拱着那骨哨,亲亲热热。
  它太漂亮了,膘肥体壮,一身白毛又顺又滑,应是早晨刚刷过,靠近些能闻到白桃澡豆儿的香气,头顶上的鬃毛以红色绸带编了六个长辫,梳得整整齐齐。
  宣宁惊奇地“啊”了一声,眸光腾然亮了三分,任性天真的少女很快将不愉抛诸脑后,她最是喜爱小马驹,一面下马爱怜地给它顺毛发,一面巧笑转身问萧且随,“这是哪儿来的马驹呀?”
  “大竺的变种,好似叫什么‘勒雪骢’,多是枣色,寿命耐力都不错,这白色的变种,十年只得此一匹。上月大竺贡到幽州的,你看着如何?”
  “甚好!”宣宁敷衍一声,头也没抬,一心一意都扑到马驹身上,越看越觉得喜欢。禁中养马场有一方马厩专门是给宣宁公主使用的,里边已有七八匹马,多是温顺足耐的名马,不过这样毛色纯正雪白的还是少见。
  “勒雪骢很聪慧,能辩东南,能听哨音,泥叫叫拿来。”
  他翻身下马,接过骨哨,简短地吹了一个一短一长,那马儿长鸣一声,发足狂奔而去,片刻就消失在小丘尽头,萧且随道,“一短一长为南方,一长一短为北方,短促一声是喊它过来,长促一声留在原地,连吹三短它会自己回家,这些它能做得很好。”
  “它跑哪里去了呀!”她昂首张望着。
  “放心,它听力绝佳,奔出数十里也能听见哨音。”
  高昂的一声短哨响起,一团白云由远而近,喷着炽热的响鼻,宣宁扬着笑脸冲它挥手,马儿却绕过她,亲切地腻在了少年身侧。
  宣宁嫌弃不已,问道,“它好像笨笨的,是只认这个骨哨么?”
  萧且随将骨哨递还,说道,“它只认它的主人和训马师,也就是你我,其他人吹哨,它不会理会。喜欢吗?”
  宣宁十分讶异,笑着说道,“也就是你了,把这样好的马驹当狗儿来训。”
  少年摸着鼻子,垂眼却突然看见那骨哨上一抹红痕,骨节分明的手指不自觉下触唇角,他眼神飘忽,猛眨了几下,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不谢谢我啊?晌午请我去醉仙楼吃一顿?来点非皇亲不可食的,你得带我去啊。”
  礼尚往来这个词,在宣宁公主的意识里根本不存在。日头这样盛,晌午时分她根本不愿在外头逗留,萧且随爱吃的鲤鱼和牛肉,都是魏律明言的禁食,宣宁暼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泼冷水。
  “这算你赔我的,还用得着谢你么,我那件衣裳三个宫廷绣娘赶了两个月才制好,穿一次就被你毁了。若不是那日缺眠浑噩,非打死你的狗儿不可。”
  萧且随脸色一变,扔下一句“歹毒如斯”,拍着马儿就跑。宣宁咬牙切齿,指了几人去撕他的嘴,卫缺知他俩只在玩笑,点头让人远远地跟到靶场,众长卫敷衍地那转了两圈,被陆业挥手驱走了。
  “哼,就知道吃!”耕牛关乎春种,是民之根本,春日里就吃牛肉,被有心之人知晓,即使如宣宁这般受宠,也难逃官家的责难。
  倒是“李”鱼她没有忌讳,醉仙楼有道桂花鲜鲤羹不错,下回闲时请他和业表哥去吃也不是不可以。
  长安的春日暖凉不定,早晨出门时尚且要裹着披裘,这会儿烈日当头,又跑了一会儿马,夹衫浸湿,汗腻难忍。
  少女一手遮眼望了一眼渐生的日头,又低头见到羊皮青靴和裤腿上的干泥,她实在不愿再呆,喊人牵回小马驹,回首从随嚢中摸出个浑脱帽盖在脸上,拍马往树荫下的马车更衣去了。
  ——
  眼见半旬过去,李槐还是没有回长安,楚郢的帖子李意如一概拒了,说是升笄礼在即,不愿靠得太近让人闲话,徒生事端。也就半月,楚郢虽有所疑惑,却只能听从。
  这几日倒是又往永安候府去了几次,一是在陆业那儿打听打听消息,二是陆三娘办宴,遍邀亲友去陆府别院赏花饮酒,李意如要去见见旧友。
  从前宣宁爱游乐,只觉得诗会枯燥无趣,大部分的诗会贴子都不愿应,可李意如多年未见几个好友,接了金帖甚有愉悦,当天提早几刻便到了永安候府,与陆三娘一同往别院而去。
  陆家三娘陆岑乃是永安候的嫡女、陆业的亲妹子、及笄那年官家亲封的昌平郡主,身份尊贵,她性喜诗书,经常办宴,长安贵女无不趋之若鹜。
  世家小娘子比不得公主能放浪形骸,她们背靠家族荣辱,多要博一个贤良淑德、腹有诗书的好名声,以期攀附一段上好姻缘,为家族助力,另外这是她们得之不易能够出游放松的好事。
  而大魏公主名声极坏,且不说前朝永乐公主叛乱之事,魏公主中强抢驸马、豢养面首、君夺人夫者三百年来不计其数,更甚者还出过与庶兄不清不楚的奇闻…
  总之对于尚主之事,长安青年才俊唯恐避之不及,要是听到风声说某个聚会上有公主驾到,甚至有托辞不肯前来的。
  “也许人家真的临了有事儿呢?”李意如无奈摊手。
  陆三娘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她愤慨不已,广袖一挥,手上数张回帖纷然落下,二两一张的金泥纸沾污在青石板上,她犹不解气,抬脚狠狠踩在其中一张上碾了又碾。
  “我呸!这些杀才,当真以为是自己是什么香馍馍不成!谁看得上他们!也不照照镜子!这几个名儿我都记住了,下次还想与宴,那是不能了!”
  时辰差不多,外院已零星来了些客人,李意如笑了笑,挽着陆三娘的手臂往外边走,亲亲热热地说,“好了,阿岑何必气恼,臭男人不来便罢了,咱们去前头看看阿念来了没有!”
  陆岑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好友今日竟一句损话都不说,要是平日里,第一个生气的就是她了。陆小娘子心思不多,只当公主今日心情好不愿计较便也罢了。
  御史大夫之女崔念念与陆岑、宣宁公主是闺中密友,沾了她的光,崔府这回得了三张帖子,得以让她带着两个庶妹一同过来,崔氏一向出美人,三个形容姝美的小娘子并行走到院前水廊,亭中几个正在高谈阔论的少年立即熄了声音,两个妹妹局促不安地垂了眼睛,崔念念则泰然自若,朝引路的侍从微微一笑,询问宣宁公主是否到了。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崔念念不自禁地往里边张望,脚步也加快了几分。她有个重大消息要告诉宣宁公主!
  流水宴席设在一片桃林溪水之中,案几沿着两侧干岸错落布置,并配以冰鉴,十分凉爽。几个主案更是立着两个七轮扇,转得呼呼作响,桃花纷飞。
  “阿念!”
  崔念念刚安顿下两个妹妹,转头一瞧,来得正是宣宁与陆岑,她俩梳着一样的垂仙双髻,手挽着手,好得像一人似的,崔念念却梳着单髻,她摸摸自己的鬓发,脸上一黑,故作生气地嗔过去一眼。
  刚坐下的崔四娘和崔五娘又站起来,跟着崔念念一同行礼。
  “殿下,郡主!”
  陆岑亲热地挽住两个好友,崔念念便在一众小娘子艳羡的目光中在主案落座。都是顶熟的人,陆岑略做些开场白,女郎们便自行玩乐起来,一溪之隔坐着儿郎们,自有陆业在那边看顾。
  远离了人群,崔念念也不那么拘规矩,她眨了眨眼,看着陆岑发间那只红玉玛瑙簪子,问李意如道,“你俩背着我做了什么好交易,阿意的心头好怎么戴到陆三娘头上了,把我当外人了吧,那我可不把前几日我在寒山寺遇见的事儿告诉你们了!”
  这个句式下,显然是大有乾坤,很是值得一问。李意如心中有事,立即凝神问道,“是什么事,和我阿兄有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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