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的空调很足,她的皮肤上还是起了鸡皮疙瘩。
她垂眸看着地板,尖细的指甲抠进肉里。
初雪的脸上失去血色,浑身散发着寒意,犹如冰冻的雕像。
“喂。”
她的肩上被人一拍,太突然,又正好在想东西,吓得她魂都飞出去。
初雪发出尖叫,浑身激灵,冷静下来才反应是有人找她。
“对不起!”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为自己的失态道歉。
初雪九十度鞠躬,将头埋得很低,尽管不认识对方,但是她的举动无疑吸引来了目光,一旦想到因此获得关注,她就紧张得无法思考,只想赶紧逃离。
她捂着胸口,憋得脸通红。
糟糕,万一江粲也看向这里,那该怎么办?
她的大脑获取这个信息,立马作出反应。
——跑!
不能再呆在这里,风险太高,是时候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
江粲确实被她这边的动静吸引,本是漫不经心地瞥一眼,却在望见她的背影失了神。
“江总!”
助手们惊呼,从未见过老板如此失态地跑出去。
初雪出了宴会厅,正好有客人乘坐电梯出来,她钻进电梯,飞快按下关门键。
电梯门上映出绿色的身影,她解开后脑勺后的鸡毛头,揉碎头发,仰着头深呼吸。
她想到的在宴会上的表现,就羞得的呼吸不畅,眼前一黑。
“果然是狗肉进不了大上海。”她磕在门上,悔得肠子都发青。
助理跟着江粲跑出宴会厅,却发现电梯刚下去,另外一部还不动。
江粲踢了脚垃圾桶,双手叉腰,深眉压眼,满是烦躁。
众人疑惑江粲看见谁的时候,他跑进了楼梯间。
已知,他们在47层。
助理们惶恐,连忙追上去劝说。
可他们所敬仰的江总,已经没影了。
电梯到达一楼,初雪站在最里头,等人走光了,她最后出来。
从服务台要回寄存的外套,她再戴上墨镜和口罩,走入旋转门。
江粲只晚一步出现,他环顾四周,偌大的大厅,哪还有那抹绿色。
他脱下大衣挂在手臂上,扯下领带,浑身的汗水如同瀑布。
这可把前台的人都吓疯了,战战兢兢地发愣。
“调——”江粲指向他们,歇口气才把完整的话说出来,“把电梯里的监控调出来。”
“江总,我们这里没有监控,要去保安室的。”前台小声说,缩紧脖子。
得益于平日里的锻炼,江粲不至于显得太狼狈。
他很快缓过来,黑眸紧盯着前台比较年长的那位,简言意骇地命令道:“让你们的负责人来见我。”
这时,初雪坐上出租车,从车窗后面看到他在前台。
她立马缩回去,贴着椅背,不让自己露出来。
他是看见她了吗?
初雪的心乱成线团,车子开走,她又忍不住回头,透过后窗朝他的方向看。
胃里犹如火焰熊熊燃烧,痛到每根神经都在震颤。
她捂住腹部,眼角湿润,紧抿着唇线,不发出一点声响。
-
出师不利的消息很快传到经纪人的耳朵里,她打来电话,初雪犹豫很久才接。
她不喜欢听语音,也不喜欢接电话。
线路一通,没有询问,经纪人的话就像机关枪扫射,突突地不停。
“你到底明不明白,长得再好看,你没有曝光只会成为烂在地里的小白菜,娱乐圈是什么?它就是个大染缸,进去的人都得染成别的色出来。别人都削尖脑袋往里面钻,你倒好,给你的机会都不中用,你是要气死我吗?”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只会道歉,你能不能有点骨气?你是我最看好的艺人,样貌,身段,声音各个都是王炸,甚至还有点演技,你这个条件是多少人梦寐以求,花几千万医美都够不到的。为什么不如你的赚的比你多,还封杀你的资源,你想过没有?”
初雪不说话,这条路不是出自她的本愿,可凡事尽力做好,她已经很努力去履行。
“你想让我怎么做?”
电话那头想不到她这么爽快,停顿两秒,清嗓说道:“我可以找人送你去饭局,记住,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再抓不住,老天爷也帮不了你。”
事实上不是努力就能做好,还需要靠山。
没有靠山,就永无出头之日,但凡有点起色,就会被狙击。
她现在面临的就是这样的绝境。
通讯列表里,好几个之前聊的还不错的导演制片已经把她拉黑。
她不知道自己成了谁的眼中钉,谁在暗处针对她。
坐以待毙,还是豁出去。
很明显的,她不能选择前者。
她的手机里有无条封威胁恐吓短信,头顶上还有张千万违约金的合同。
初雪的声音沙哑,说道:“我的底线是不陪睡。”
“底线?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没背景没资源没后台的小艺人最后都会变得没底线,我真的见多了。”
经纪人撂了电话,晚点就把地点时间发了过来,附加一句话——
姚经纪人:【上不上的你自己看着办,反正这是最后一次。】
收到这句话,初雪把和她的聊天记录翻了好几遍。
经纪人是从什么时候讨厌自己,对自己不耐烦的,她一遍遍复盘自己说过的话,直到双腿坐麻,她欲哭无泪地躲进被子里,拍打着床单。
她想有个温暖封闭的壳,藏在里面,不愁吃穿,更不用担心会说错话,表现得不好。
这大概是每个社恐的愿望了。
她发泄完糟糕的情绪,还得继续应付糟糕的生活。
除了拍戏和买菜,她几乎不出门,收音机一天到晚开着,即使不听,也得有个声音在耳边,否则她就会心虚发慌。她会花很多时间来做饭,自言自语,假装在教人做菜有人看着,然后自己慢慢吞吞地吃掉。
她已经不觉得独处是孤独,或者说,开始享受这种孤独。
参加酒局前,初雪收到了经纪人寄来的裙子。
价值不菲,看起来就很华丽。
她开始惶恐,一是不确定是不是给自己的,二是要不要还?这意味着她又要联系经纪人,对话框里的字删了又打,她犹豫好久,考虑半天,大段的话的最终变成几个字。
初雪:【吊牌可以剪吗?】
接下来看对面的回复,就知道那两个问题的答案。
可是发完,她注意到时间,已经凌晨一两点,会不会打扰到人家休息了……
是不是应该加个表情,显示出自己内心的感激?
补发的话,人家要是真睡了,听到会更恼火吧。
她就这么捧着手机,停留在那个页面,盯了很久。
没有回复。
初雪当晚的梦里都是这件事。
隔天中午收到回复,说可以。
她松了口气,回了句:“谢谢。”
酒局的时间在晚高峰,尽管提前出门,却因为路途发生事故,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半小时到达餐厅,初雪真的,连死的心都有了。
最后一个到的话,又得成为全场的焦点。
她甚至觉得还不如出车祸的人是自己,这样还好和经纪人交差。
“小姐,请问您有预约吗?”大堂经理热情地上前询问。
“我,”她一下想不起来包厢名称,连忙低头解锁手机,把屏幕转给人家看。
“哦,是这个地方啊,我带您去。”见是这个包厢的客人,经理亲自在前面引路,并提醒道:“小心脚下哦。”
“那个,人是不是都来齐了啊?”初雪询问情况。
经理莞尔,这间包厢里的客人来头不小,里头坐着的非富即贵,这个女人这么晚到估计面对不小压力,“是呢,我等下让人进去换骨碟,您可以趁此进去。”
“真的太感谢了。”温若其实挺怕麻烦服务员的。
“哪里,我们总经理要赶来敬酒的,还堵在路上呢。”
包厢里头,气氛聊得很好,没人注意到边上少了个人。
江粲坐在主位,眼皮半阖,手里转动着打火机,骨节分明的手指,跟件艺术品似的,手腕上戴着新的手表,前几天有人送的,和这人有生意来往,且今天的局就是庆祝这桩生意,他便戴上了,虽比不得他保险柜里的款式,出席这样的场合却是合适的。
在手边的烟灰缸里有两个烟屁股,他没有烟瘾,大部分时候是逢场作戏,最近心情不佳,他多抽了两根,但仅此而已,绝不会多。
江粲抬手解开衬衫上的第三颗扣子,掀了掀。
“去把窗户打开。”立马有人去开窗透风。
桌上的人,大部分掐灭了烟。
江粲其实并不介意别人在自己面前抽烟,不过也懒得说。
他看看表,晚点还有飞机,这种应付的场面局,不够资格浪费他的时间。
坐在江粲身旁的便是送手表的人,他年纪较大,够当江粲的爸,却还是一口又一口的“江总”喊着,喝了酒更是热情,要与江粲拜兄弟,被婉拒。
“江总,听说你有个年轻早逝的白月光,我啊,搜遍了大江南北,总算是找到一个还不错的美女,我保证,绝对符合你的审美,比白月光还像白月光。”
江粲摁住打火机,掀起眼皮,“你喝多了。”
这些年生意场上的招数见得多了,送美女也不是头次见,大家都比较见怪不怪。
但是江粲感情上的事情,是极少数人知道的。
“蒯董,什么白月光啊,我可听说江总洁身自好,不近女色,你别乱来啊。”有好事者附和道。
蒯董在陵城属于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平时吆五喝六惯了,不会看人眼色。
江粲明显被触及底线,展现不悦,蒯董捧着个大肚子,继续在他的雷区蹦跶。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们江总的初恋,听说得心脏病死掉了,从此之后,少年奋发图强,白手起家,才有了今天的长河。”
长河医疗,长河生物,长河药业,那都是业内响当当的龙头企业。
而江粲之所以被奉为座上宾的最重要原因,是长河背后的财团,也被称为长河资本。
长河资本所涉及的产业链,遍布各个领域,在通讯,互联网,科技行业影响至深。
江粲的发家史是被称为传奇的存在,其眼光独到,善抓机遇,正中风口之下,异军突起,成为隐藏的财富之王,多少人抢着与他结交,想分一杯羹。
蒯董说完被旁边人拽住袖子,示意看向江粲。
这下,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就在这个时候,包厢的门从外推开。
按下暂停键的饭局,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门口。
初雪跟着服务员身后进来,情况出乎她的意料,怎么大家都不说话了?
她抬起头看向餐桌的方向,一眼便看见坐在主位的男人。
是江粲。
如遭雷击,天昏地暗。
初雪整个人都懵掉,瞪大眼睛,双手双脚冻住。
“我去,长得真像白月光啊,跟广寒宫嫦娥下凡似的。”
见到初雪,有人发出惊呼,正是那不断作死的蒯董。
他笑得合不拢嘴,这不,救星来了。
初雪身着一袭抹胸吊带白裙,高腰设计,灯笼袖,白纱的质地轻薄,勾勒出身材曲线,两条玉腿在裙摆下若隐若现,裙身点缀银色细丝线,与灯光交相辉映。
说是来下凡的,一点没有错。
在座十几人,男人女人,都露出惊艳之色,而后纷纷看向另一位主人公。
江粲冷情绝爱的名声在圈内传得人尽皆知,知情者早就已经私下打过赌,蒯总这次的如意算盘肯定又得落空。可要提早知道美人长这样,他们就不赌了。
江粲只是无意抬眸,却在看清来人时,猛地站起身。
全身的毛孔及每一根发丝都兴奋地张开,血液像在浪里翻滚,心脏像是经历过一场海啸,砰砰直跳,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一张接着一张。
他浑身在颤抖,脚踩在云上般,有种不真实感。
拼命地想要克制,却一发不可收拾。
初雪本想逃跑,在看见他走向自己的时候,思念战胜了理智。
无数个日夜,她是靠着眼前这张脸才活下去。
梦里才会出现的画面,真切地出现了,他走到她面前,她才发现自己原来这么想他。
她情不自禁喊出那句尘封已久的——
“粲粲。”
小时候的温若出现在眼前,江粲整个人都被电击般,摇摇欲坠。
众人怎么也没想到,一向自持的江粲会在女人面前失态。
以为他是酒多,去扶的人蜂拥而至,江粲向后张开手,厉声道:“不要过来。”
一声喝令,整个屋子的人都不敢动。
他像丢了魂魄,零零散散。
江粲是脚软,那声“粲粲”击中的是他的命门。
经此之后,他也终于冷静下来。
她真的没有死。
十年了,她终于出现,打他个措手不及。是上天对他的这场折磨,终于到期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