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出过两位内兄同时求亲的荒唐事,林如海以前只以为是长辈算计,现在看贾瑜的样子却不光只是贾赦意思。
活了大半辈子,一个十几岁孩子的心思他哪里能看不出来。
那孩子是对自己女儿上心了,可惜,不说他自身如何,只论他姓贾这一点就足够让人敬而远之了。
单是内侄,林如海对贾瑜还能说得上欣赏,若是还想有其他关系,林如海只能长叹两声。
林如海和林成主仆多年,有些话不用明说林成就能听出来,虽说对贾瑜印象颇好,但是再如何都比不过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论亲疏远近,品性前途,张竟显然比贾瑜合适。
有了比较之心,林成带贾瑜安顿时便存了敲打的意思。
先是让贾瑜搬进来,挑了黛玉张竟一同出门赴宴的日子。
后是在安置时多说了几句话,大致就是果然姑娘肖父,多年不见,性情却和其父教出的徒弟十分相似。
最后临走,又提了前面小跨院是张竟居所,若是在府里有什么不便之处,老爷不在家,可以去找张竟说。
这么做多少有些无礼了,林成说完自己都有些心下难安,安顿好人就找了个理由离开。
不是刻意为难一个孩子,只是提前说清楚省的后续麻烦,年轻人没经过事,万一说些做些不着调的,对两边人都不好。
连贾家老太太都不再提的话,贾瑜一个小辈有什么好多说的,做个寄居的表少爷,安安生生住一阵子就得了。
林成的意思,贾瑜大致听明白了,投奔姑父没问题,但若是奔着黛玉来的,林家人不欢迎他,林如海不欢迎,林成不欢迎,那个所谓能找的,不用对他客气的自家人,张竟想来更不欢迎。
不过,对贾瑜而言,不被人欢迎是常事,被欢迎才叫人不习惯。
别人如何无所谓,只要他想见的人同样想见他就够了。
贾瑜过来林府没有带人,林家下人帮着收拾好行李好后,贾瑜也不客气,自顾自在府里闲逛起来。
这是他第二次进林府,可府里大致排布他早在紫鹃口中摸了个大概,不进屋只在各处院落走走不会有人说。
回绝了两个好心婆子引路的提议,贾瑜沿着小路开始乱走。
先是去邻居,张竟住处看了看。
两个小跨院布局一样,只不过张竟那边住人时间久,东西多了就显得人气足了。
林如海不愧是探花出身,林府比荣国府面积小了不少,可前院书房却不比贾政的小,连两侧厢房都是比着规格来的,乍眼一看和正院差不多,整成这模样,也不知道他平时是在正院睡还是在书房。
黛玉就够爱看书了,再加上个爱看书的爹,想想这两个坐在一起,互相不说话,废寝忘食读书的样子还有些好笑。
去往西侧院时,贾瑜又看到了林成。
过了小半天再见贾瑜,林成脸上笑意真诚了些。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贾瑜活得恣意但也不是特别有骨气,在京城敢那样是无所畏惧,在林家可不能太嚣张了,有求于人总得做点样子。
因此哪怕是知道对方一个棒子一个甜枣,贾瑜依旧回了笑。
毕竟曾做过几个月的盐贩子,基本的见人三分笑还是有点经验的。
离开西侧院,贾瑜又逛了前院内院,直到大致走了一遍才前往黛玉住处。
黛玉大早出门赴宴还未回来,贾瑜无所事事找雪雁要了个杌子,坐在内侧门边等黛玉回来。
以前在京不觉有什么,到了金陵才知道想等人都这么不容易,不在潇湘馆的黛玉太难见了,幸好,现在他也死皮赖脸住了进来。
出去赴宴挺好,多和其他小姑娘交际,说说日常谈谈新奇事,比一个人憋在家好多了。
读书好是好,但还是太静了,黛玉心细,看书太多需要找些热闹事情中和一下。
乱七八糟想了一通,贾瑜生了些困意。在贾府的时候总想着怎么住进来,现在进来了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南边和北边不同,即便是十二月底也没有很冷,湿了点凉了些,整体还能承受,穿多了在外还有些舒服。
天气很好,久违的太阳也出了,贾瑜靠着墙眯上了眼。
“今日那对子师妹对得好,便是我这人尽皆知的‘才子’都被比下去了,若不是还有个名头撑着,怕不是明日就有人说我沽名钓誉了。”
“不过是雕虫小技,哪里能和师兄大才相比。”
谦虚过头就是虚伪,黛玉说完看了眼张竟,二人相视一笑。
到了金陵之后,没有人刻意瞒过张竟的存在,本以为那样经历曲折的人物多少会不好接近,没想实际相处起来,却是出乎意料的随和。
林如海对张竟的打算,外人都能猜到一二,黛玉这个心思细腻的当事人更是一眼能看出来,尤其是在接连两次赴宴都和其‘偶遇’后。
张竟很好,不用父亲成伯多说她也能看出来,只是她心里有了别人。
可能在外人眼中贾瑜无法和张竟相提并论,但在她这里,贾瑜不用跟父亲比,更不用跟一个突然出现的师兄比。
便是他人千好万好,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贾瑜千百般不是,只要她二人互相想着就远胜其他了。
林如海有意让张竟和黛玉培养感情,看张竟本人似乎也有些意思,黛玉不好在父亲忙碌之时节外生枝,更不好对个不熟的师兄直言心有所属。
思量之下只能多方强调,她没有亲生姊妹,师兄自小跟着父亲,就算是她的亲生兄长了。
也幸张竟不愧是一省解元,对人言外之意能精准把控,黛玉说第一次时只当小姑娘懵懂,说第二次时就知对方无意其他关系。
对方无意张竟也不会强求,二人相处不多,即便初见有些意动,也不过是一时惜才兴起,没什么非人不可的意思。再者说,他是想报恩不是报仇。
退一步,年少遭逢巨变,张竟早没了多少旖旎心思,比起儿女情长,实实在在的东西更为重要。
张竟重新为自己定位,黛玉很快感受出来区别,没有其他顾虑,黛玉从心底开始慢慢接受张竟。
初时想到对方在父亲身边时间和自己差不多,黛玉还有些酸涩,和人接触后却由衷感谢对方能一直伴在父亲身旁。
有这样的得意弟子,便是孤身一人,父亲多少也能安慰些。
黛玉释放了善意,张竟更是不甘落后。
一来二去过了七八天,二人还真有了些兄妹姿态,既相惜又相争。
张竟将黛玉送到院门前,和其交谈几句后才离开。
她们大概是又参加了什么诗会。
贾瑜闭着眼听着门外二人交谈,心里模模糊糊又异常清晰地闪过一个念头。
宝玉说的竟然是对的,他也配不上黛玉,不分什么嫁娶入赘,真正能配得上黛玉的人在外头。
林如海竟然是个这么靠谱的父亲,虽然自己有过妾室,可为女儿择婿竟然要求很高。
林成说张家人洁身自好,张竟祖父,父亲都是和原配从一而终,张竟幼时也下过保证,将来一定会像长辈一般爱重妻子。
孩童之言,结合家风却很容易让人相信。
他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不过是他能比别人更对黛玉好。
可现在看来,能对人好恰恰是因为对方过得不好。
黛玉在贾家过得不好,所以他能对小姑娘很好,带她出门给她买东西为她出气,可她在自己家本身就过得好。
自己能出门,甚至还能呼朋唤友的出门。
不需要别人带东西,一个眼神过去一群人上赶着为她忙前忙后。
至于出气,在自己家里,作为唯二的正经主子,谁敢让黛玉受气?
敬着哄着都不够,谁会不长眼触黛玉的霉头。
府里人不会,府外人也不会。
作为当地省级官员林如海的独女,套近乎都来不及,哪里能说人不爱听的。
所有人都会对黛玉很好,他还能用什么安慰自己,还能怎么理所当然认为黛玉和他一起才是正理?
“别在外边睡,一会儿该凉了。”
和张竟作别,黛玉刚进院就看贾瑜闭眼靠着墙小憩,多日不见贾瑜,她早就有许多话说,靠凭紫鹃传话能说几句,可惜今日宴请是提前定好的不好推辞。
贾瑜缓缓睁开眼,对上黛玉亮晶晶被笑意填满的眸子,下意识点点头。
“好。”
黛玉明显比在京时脸色好了许多,不用多说,他也能看出黛玉较以往愈发开朗了。
黛玉本就是个活泼的小姑娘,现在她终于到了她该在的地方。
在这地方,所有人都真心为她,一群人中,贾瑜没什么特别的。
贾瑜是他,原来他现在没什么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
还有两天过年,贾瑜没有说什么让人不高兴的话,只是和黛玉互相说了说最近的见闻。
说来也是奇怪,过去一个多月为了有的说,贾瑜常去金陵城里闲逛,但没觉得哪里新鲜,好像除了气候略有不同,别的地方都大同小异。
和京城不一样的地方就跟扬州一样,和扬州不一样的地方,也总能找到相似的地方代入过去。
然而,和黛玉说起来,贾瑜却忽然觉得,每个城都有各自的特色,即便和扬州相距不远,二者依旧有很大不同。
大到整个城布建筑布局,小到沿街叫卖商贩的惯常用语,细细想来处处皆是不同。
同样,黛玉也有和贾瑜相似的心理。
金陵很好,她过得也很好,可心里总是觉得哪里不对,直到贾瑜坐在面前,才觉出不对的地方是人。
她知道贾瑜对自己而言很重要,一个月不见,失而复得之下更能将这重要具体化。
过年期间黛玉停了出门交际,林如海年前忙碌,正过年更是没有停歇的时候。
年庆中各地容易出纰漏,人员流动性强,容易聚集,乐极生悲的事情不少见,借机生事的更是常有。
按职责论,那些事情和藩台衙门没什么关系,只是碰上了协同处理就够了。
然而真做起事来,许多纠纷都不是一两衙门能彻底搞明白的,就是没关系有人也能硬扯上关系。
兢兢业业连熬了三个月,不差最后这十几天,因此林如海不仅没有所谓的年休假,甚至比年前更找不到人。
三十晚上,初一上午和黛玉匆匆一起吃了顿饭,初一下午就匆忙回了衙门,明明是一路之隔,除了门房,府中人愣是没有再见到家中老爷的身影。
作为一家之主,林府上下对林如海都十分信服敬爱,只是再如何信服,终归人家是掌握生死大权的主子,能少见还是少见些为妙。
老爷不在家,该忙的要忙该玩的更是要好好玩。
受到府中氛围的感染,黛玉虽说对父亲不在府中有些遗憾,整体还是十分快活。
身处自家府邸,父亲在一路之隔的衙门,贾瑜在没几步路的跨院,成伯身子硬朗,下人恪守本分,师兄文采斐然,自打母亲去后她再没有像今年一样顺意了。
同在林府,黛玉和贾瑜的相处逐渐像在大观园时靠拢,相亲不逾越,相近不失礼。
姑娘看重表少爷,府里人自然也会看在兄妹情深的份上多照应几分。
没别的,只是兄妹之情。
府中人都一致这般看待二人关系,原因有二。
其一,贾瑜来了之后,黛玉和他亲近,但没有疏远张竟。贾瑜有时还会坐在一旁,看着黛玉和张竟吟诗作对谈古论今。
别说什么闹别扭,就是连句二话都没有,有时听不懂了还过去问问到底什么深意。
其二,张竟珠玉在前,没人会觉得自家姑娘眼瞎,放着明显前程远大的少年举人不要,挑中个哪里都不出挑的白身小子。
就是单看样貌,张竟都略胜贾瑜。差距如此之大,怎么还会把这二人联系到一块儿。
别人这么看,张竟却不这么看。
作为一个对他人情绪感知十分灵敏的人,贾瑜一到林府,张竟就看出黛玉对他明显不同。
不是行为,语言或是神情不妥,而是氛围。
这个从京城归家的师妹是个颇为坦荡的人,没有多少扭捏之态,喜就是喜乐就是乐。
和黛玉单独相处的几天,张竟发现对方很容易满足。
别人想着她,给个小玩意儿她能高兴许久,出门见识个新奇事物,也会和丫鬟笑着说上一会儿。
可再容易满足的人,高兴也得有些原因,没人能毫无原因傻乐。
然而贾瑜来了之后,黛玉变了。
明明没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这姑娘依旧笑意盈盈,好像贾瑜是什么滑稽之人,见到人就该笑两声一样。
什么都能掩藏,唯独喜悦难遮。
经过张竟十天观察,显然,贾瑜不是什么滑稽人,黛玉近来也没受什么大的刺激。
排除合理的解释,剩下的十有八九就是真相。
黛玉和贾瑜有事儿,保不齐黛玉暗中拒绝他的原因就是贾瑜。
人都有好恶,银子都有人不爱,何况活生生的人了。
张竟从不觉得自己好到令黛玉一见倾心,可那样坚决拒绝,只是为贾瑜这样的小子,实在是让人有些不解了。
人各有所长,除了贾瑜。
或许是他二人不够熟悉,排除聪慧的小师妹见着人会傻乐这点,张竟愣是找不到对方一点可取之处。
奈何师父不在府中,他一个相处不足一个月的师兄,又不是万分肯定,不好对师妹的事情指手画脚。
府中大小事情都瞒不过成伯,他都没说什么,自己过去多什么事。
这般想着,张竟停下脚步,望了望园子中围着石桌,相对而坐的二人,转身离去。
有位友人前两日特意过来给他送了本绝版书册,看完之后本想着拿给黛玉品鉴,去院中找人被紫鹃告知其在园子里散心。
一路找过来,师妹看到了,她身边的小尾巴贾瑜也看到了。
她二人交好,人正说得热闹,他过去讨什么嫌。
走到园子月洞门处,张竟又慢了步子。
老实说他看不上贾瑜,可难得她们表兄妹凑了个单独的时候说话,若是有人过去横插一杠子多少有些扫兴。
就是纯粹的‘兄妹之情’,也该有点她们自己的时候。
张竟想了想,不由自主在门边徘徊起来。
园子内。
贾瑜和黛玉正说着过两日一同出去看灯会的事儿。
金陵过年不一定比京城热闹,但元宵灯会绝对更胜一筹。
元宵灯会可是各个省,城默认的相亲大会。有灯会就有各种展示文采的机会,江南才子向来是被人津津乐道的,才子有了佳人哪里会少。
说到才子,这两年金陵城怕不是都离不开张竟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