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瑜对黛玉认真地说了自己的想法,对于贾瑜偶尔天马行空的念头,黛玉早已习惯,听他说出不要后代没有多少震撼,反而被自己的反应惊到了。
她竟然被贾瑜说动了,让她动摇“理所应当”的有两点。
一是贾瑜。
贾瑜在别的地方很自在洒脱,唯独在自己身上万分胆怯,平时没事都担心自己的身体,害怕有一天忽然变成以前孱弱的样子,何况真有事。
贾瑜离不开自己,所以对此事万分恐惧,黛玉大致能体会贾瑜的感受,不想让他处于担惊受怕的境地。
可能真成为母亲后孩子会比贾瑜重要,但是至少现今,没有影儿的孩子抵不过朝夕相处,互相扶助的贾瑜。
二则是为自己。
苦痛让人害怕却不至于为此放弃子嗣,让黛玉犹豫是的责任。
她曾设想过如果没有贾瑜,她会嫁人,可能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也可能嫁给张竟,她的夫君会忙公务,而她则会像所有女子一般相夫教子操持家业,她会努力,相信可以做得很好。
如果她所嫁之人不是贾瑜,她会接受那种生活,如果贾瑜没有离开贾家,她会在自由几年后认命,人皆如此,她如何能免俗?
可没有如果,她已经出来了,困不住贾瑜的网,同样没理由过来困自己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父亲和贾瑜共同为她铺了一条坦途走出来,她怎么甘心再回去。
见识过广阔天地的鸟儿,不会愿意回到华丽精致的牢笼,何况人呢。
或许是被贾瑜带得自在无畏,又或许是自己天性本就如此,黛玉曾多次想过,既然走了一条顺应心意之路,又何必追求世俗意义上的贤妻良母。她只是自己,走遍南北方不负来这世上一遭。
“怎么样?”贾瑜看了看身旁时而微笑时而皱眉的黛玉开口问道。
黛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只要谈到子嗣问题,二人都不大能进行下去,黛玉心中摇摆不肯应下,贾瑜立场坚定不肯退让,二人就这样互相拖着,没有最终结果。
贾瑜仰头望了望天,如果能拖一辈子也挺好,只是现在有些不好拖延了。
不止曾经的伙伴,连比他们晚成亲两年的张竟都有了长子,林如海能这时候才写信催促已经算十分开明了。
他们已经成亲六年多了,一般人家再没有一男半女可能都要汤药伺候了。
路上没有行人,贾瑜伸手牵起黛玉慢步前行。
春夏秋冬,雨雪风晴,他们二人都是这样走过大街小巷,走走停停中过去了五年,他们还能有下一个五年,十年,五十年。
“现在这样不好么?”贾瑜轻轻叹了口气,闻言黛玉回握住贾瑜。
“好。”
“那为什么不能答应我?”
为什么?世俗之见对她已经构不成阻碍,于黛玉而言,只有一个人让她迟疑,那便是父亲林如海。
父亲不会同意自己不要子嗣。
张竟长子已改姓林,林家不需要自己的儿女延续香火,然而父亲依旧在催促,没有明言,但黛玉能从字里行间猜到父亲的意思。
人心易变,现今的贾瑜将自己捧在心上,可谁能保证十年,二十年之后的贾瑜依旧愿意和自己四处游历。
世人和年月待男子总是诸多宽容,此事上也不例外。
今日二人约定不要子嗣,二十年后的贾瑜反悔了,依旧能拥有血脉相连的儿女,可她呢?
大概只能在贾瑜面前强撑不后悔,然后背后默默自怜自艾遥想当年吧。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她能信任贾瑜,可她没办法让父亲相信二十年后的贾瑜,父亲这般为自己,自己怎么能不让他安心。
“因为父亲?”感觉到黛玉情绪变化,贾瑜再次开口。
黛玉若有似无点了点头。
“如果我能让父亲同意,你愿意吗?”
愿意吗?是愿意的。
即便真有了那天,她也会说愿意。
她放不下是的离不开自己的贾瑜,贾瑜若是变了,难道她还会放不下?
父亲和现在的贾瑜给了自己足够的底气,真到了那天,她只会抛下贾瑜,继续自己的游历。
“愿意的。”黛玉轻声开口。
“再说一遍,”贾瑜止住步子,定定看着黛玉,“再说一遍,你愿意和我一同,一辈子不要亲生儿女。”
“好,”黛玉微微一笑,开口道,“我愿意,一辈子不要亲生儿女。”
可能不是一同,可能有天后悔,但是她愿意。三分愿意为了贾瑜,七分愿意为了自己。
得到黛玉的肯定回复,贾瑜异常兴奋,没有和黛玉细说如何让林如海同意,而是自己在外住了一晚,第二日带了个大夫回了家。
当大夫一脸遗憾说无能为力另请高明时,黛玉再一次认识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自己身边乖巧听话的贾瑜,还是当初那个恣意妄为,无畏无惧的贾瑜。
贾瑜给自己灌了药,父亲的担忧不会成真,因为哪怕贾瑜二十年后后悔,也无力改变什么。
贾瑜的药是从赵成宣底下人手中拿到的,有损子嗣却无碍其他。
黛玉没有说什么,她已经无话可说。
二人没有直接乘船上京,扬州一年一度的灯会到了,虽说很少有已婚夫妻有闲情逸致过去,不过到底是热闹事情,没有明文规定禁止,不禁止就是可以,贾瑜软磨硬泡拉着黛玉验了身份进了灯会。
时隔近十年,黛玉再次参与了扬州城远近闻名的诗会,没了张竟搅局,黛玉毫无疑问得了魁首。
曾经作为奖励的花灯经过十年的时间越发精致,黛玉将花灯摘下,贾瑜又和当年一样不见了人影。
在台上张望片刻,黛玉在一群公子少年中找到了侃侃而谈的贾瑜,下台凑近才知其在施展‘男儿本色’。
“瞧见没有,台上那魁首是我家娘子,人长得好诗也做得更好,不过你们可别照着她找,不然这辈子估计都得光棍儿。”
……
能吹嘘时且吹嘘,所谓男子爱说大话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黛玉躲在一旁,等贾瑜吹完人散开才走近。
“谁是才子,是谁佳人?”
这话是刚刚对别人说的,知道黛玉在一旁听着,贾瑜依旧不慌,接过黛玉手中花灯应和道。
“才子是你,佳人还是你。”
“那你是谁?”黛玉眼带笑意开口询问。
若是按照后世的说法,贾瑜想了想,他大概是黛玉的粉丝和观众,只是比别人幸运,机缘巧合下,闪闪发亮的星星不小心掉在了他怀中。
“我是赖在才子佳人身边不肯走,`着脸吃软饭的小白脸。”
“呵,”黛玉轻哼一声,“你如今这模样哪里能算得上‘白’脸?”
说来也奇,二人明明同进同出,可黛玉白净如初,贾瑜却黑了不少。以前说白脸还算名副其实,现在着实不是十分合适了。
“那,小白脸这个称呼也给你?”贾瑜思索片刻诚恳道。
还是个不会说好听话的笨小子,黛玉不再打趣展颜一笑。
“我不要,送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明天或后天还会有一两个番外,感谢一直冒泡泡儿和默默追读的小天使陪伴,么么哒……
第79章
“太太,下面人已经把他们送上了船,您看,”
“嗯,不用管了。”
“可,”
话只说出一个字,看人神色淡然,侍书闭上了嘴。等了会儿对方没有话,侍书朝四周使了个眼色,屋内人小声退出。
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探春长叹一声,卸下力气,将身子靠在椅背上。
她累了。
都说她做王家太太风光无限,可谁知自己私下艰难。
王家人口并不比曾经的贾家简单,府内关系错综复杂,说得上话的就有三位太太,四位奶奶,初来几年她耗费了许多心力才坐稳了管家奶奶的位子。
并非执着管家,只是她不得不争。
当初求娶时,王信对她并无多少儿女私情,之所以将自己求来,不过是需要一个能为他操持打点,强势能干的妻子。
不需要借贾家的势,王信只需要她“能干”。
她确实能干,在几年之内将府中打点妥当,还能偶尔插手家中的买卖,几位长辈无不认可称赞。
她怎么会不能干,王信在看着她,贾家同样在等着她。
荣国府被抄时,她在王家还说不上话,从一个国公府出身的奶奶变为破落户出身,身边人便是不说,也能明显感觉到不同。
但她不在乎,没有工夫在乎,她的父母亲人都在狱中,她怎么能低沉无为。
遭难是的生养她的父母,是一同长大的兄弟姊妹,她虽不是男子能顶立门户,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她就不会让亲人离散。
事情难也不难,圣上仁慈,将人救下来不难,让他们安心安定生活很容易,只要有银子。
银子王家不缺,她手上没有。
匆忙出嫁准备的嫁妆不多也不少,不过大多是勉强用老物件顶上排场,压箱底的现银几乎没有。
没有现银,嫁妆远在扬州动不了,她想赎出人只有一条路,借。
找谁借呢,林家,黛玉,出事后一言不发,唯恐引火上身的王家史家,还是王信?
思量之下,探春找到了自己的夫君。
至亲至疏夫妻,从开口的那一刻,探春就知道,她在王信面前直不起腰杆了,不是娘家败落,而是她在二人还未亲时便有求于人。
其实不用说借,夫妻之间没有借不借之说,何况她能拿什么还,难道把嫁妆卖了,拆东墙补西墙?
家族倾颓事大,个人难堪事小,把贾家人安顿好才是首要。
不幸中的万幸,凤姐有先见之明,提前在金陵贾家祖茔附近购置过不少田庄,房舍,地亩,将来不用她的接济,贾家人也能过得安稳自在。
探春是这么想的,可惜,天不遂人愿,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到了金陵后,做主的人是凤姐,凤姐不会多加为难计较,可挡不住人心作怪。
她的家人们并不和睦,抄家只是暂时地让众人凝聚在一起,事情平息生计无虞后,曾经的矛盾依旧存在。
刑王二位夫人因大房二房的面和心不和,身为大家长的贾政不作为,拿自己做底气的亲娘不安生,一母同胞弟弟贾环没主见,珠大嫂子李纨只顾自己和贾兰,宝玉沉浸在过去的生活中不肯清醒,宝钗不甘心屈居凤姐之下,薛姨妈薛蟠的添油加醋……
金陵的贾家和荣国府并没有什么区别,失去了权势,没有了可供挥霍的金银,贾家人还是当初的贾家人。
外部的人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可禁不住内部的自杀自灭。
想到日子不会太平,没想到第一个出头的竟然是以前不声不响的邢夫人。
她是贾琏凤姐名义上的母亲,不为自己,只为着巧姐,贾荀的名声,凤姐都会将她供起来。
原来老太太偏爱二房,事事以王夫人为主,如今换了当家的,邢夫人受得憋屈终于在多年后返了回来。
在和王夫人明里暗里闹了几年后,邢夫人提出了分家,贾政拗不过,只能答应。
那时候分家对二房不利,不再是高门太太的王夫人在薛姨妈撺掇下直奔扬州,找上了探春出头。
外嫁的女儿不该插手分家之事,可母亲亲自登门相请,探春只能顾忌对方颜面,硬着头皮以看望父亲的名义去了金陵。
凤姐没让双方不体面,很“大方”地分给二房应有的份额,王夫人薛姨妈不满意,话里话外搬出王家,探春没有顺着意思纠缠,说服贾政同意了。
那些份额足够二房人过上比一般人稍微宽裕的日子,对比当初刚被抄家时的落魄已经够好了,毕竟东西都是凤姐置办的。
众人没有明说但心里都清楚,凤姐没有动公中的银子,置办房屋田亩只能用私产,念着骨肉亲情做到这份上已经足够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是她们无理。分家也好,至少少了很多是非。
探春是这样想的,很快这想法再次被打破。
第二个撕破脸皮,找上门的是赵姨娘。
在宝玉妻子宝钗手下生活还不如随着凤姐,原本对宝玉有些敌视的赵姨娘,因为贾家败落两房分家仰仗探春,更加看不起宝玉,连带李纨和贾兰。
同时对曾高不可攀的王夫人也失了敬畏,在多次争锋中,赵姨娘直接带着贾环来到金陵投奔探春。
没了荣国府,众人似乎连曾经看重的体面都不在意了。
是啊,现今的贾家远不及探春的夫家,可这夫家何曾是探春能完全做主的。
用了各种法子在府中树立起来的威信,随着赵姨娘的胡搅蛮缠再次消散。
这是她的亲娘,从不考虑她的颜面,却是唯一一个用心关爱过她的人,她没办法。
为亲娘购置房产,为贾环安排活计并帮其娶妻后,探春想,她做得够多了。
二人过来不是好事,想开后说不定不是坏事,分家后大房不会再来扬州,贾环二人这般作为几乎和李纨宝玉分了家,想来将来他们不会再过来。
松了一口气后,探春猛然发现,不知何时,要撑着贾家这一根深蒂固的想法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没了,她不再想被亲缘胁迫,不想再为所谓家人付出,只想让自己过得好一些。
她过得很好,应该是很好,至少在其他人眼中很好。
但是她过得不好,这么多年她没有一刻的轻松,她很累,身体累,心更累。
对贾家她已经仁至义尽,将来她不会再插手了。
探春下了决定,然后又被人打破了。
贾政带着贾兰来了。
贾兰科举之路并不顺利,中了末位举人后没有继续读书,而是等着候补官员。
没有门路银钱的末位举人很多候补多年,运气好都只能谋个穷乡僻壤的知县,运气不好的可能只能在一个不入流官位上蹉跎一辈子。
可想而知,这世上运气好的人并不多。贾兰不是特别的。
不入流的官位在常人眼中已经是苍天保佑,但对曾经显赫的荣国府而言根本入不了眼。
曾经府中奴才出身的赖尚荣,都能到富饶地方做知县,如今贾家嫡系却连影子都够不到。
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只要活着便要学着低头,贾政学会了低头,不是对当下处境,而是对探春。林如海已经退了,能找的人只剩下探春。
贾家没钱没人,探春的夫家有。
贾政从来没有对儿女低过头,这次为了贾家的未来求到了探春身上。
这是父亲第一次相求,无论如何都应该帮的,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只是一个知县职位,对王信来说,这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