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她插翅难逃——南山六十七【完结】
时间:2024-03-27 23:12:57

  杜衡微微松了口气,她这位堂兄,脾气古怪得很,父亲那般帮衬着他,他连声“叔叔”都不喊,对她更别说,冷漠到一个笑脸都吝啬给,若非当年阿月摆脱自己多多照看他,她才稀得多余受那气。
  不过他这人怪归怪,对阿月倒是言听计从,阿月说往东,他绝不往西。有阿月的缘故,他渐渐地变了些,话多了,爱笑了,虽然仅仅是对阿月而已。
  只是后来阿月不大往宫里去后,这人越发沉默寡言了,周身散发着一种阴郁之气,杜衡也试着劝过两回,得到的结果都不尽人意,便不再执著了,见的面也少了,唯有每年中秋、春节去宫里赴宴时,想着到底是亲戚,不至于闹得太僵,遂随便捡两句话问候。
  那道赐婚圣旨下来后,杜衡又郁闷又庆幸:郁闷陛下何苦为阿月指一门如此之差的婚事;庆幸他成就比不上公孙冀,好歹对阿月是真心实意的,且无须上阵杀敌,不必承受随时战死沙场的风险,只要他不做什么出格之举,待日后陛下驾鹤西去,太子登基,做个闲散亲王也不错,阿月后半辈子便有保障了。
  而今事实证明,他的确比公孙冀靠谱。
  元月眉眼弯弯,轻松道:“好啊,这趟回去以后,我就跟殿下一同去府上,到时候王妃可别嫌我烦。”
  杜衡腾出一只手推了下她的额头,笑道:“阿弥陀佛,这下母亲有的应付了。”
  言笑晏晏间,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元月啃了嘴兔肉,边嚼边回看来人:翻飞的发丝下,衬出一张美玉似的脸庞。如若那副“眉飞色舞”的表情不曾出现在那容颜上的话,元月还真要由衷叹赞一句“美男子”。
  元月嗤之以鼻,掰正杜衡的肩膀,迫使她转过脸来,然发现她何尝不是同自己一样,满脸嫌弃:“阿衡,别搭理那人,不是什么正经人。”
  话一落,孙瓒勒马落地,自然地挤过来,原想靠杜衡坐,却被元月一个瞪眼吓开,讪讪到杜阙身侧坐了。
  杜阙目不斜视,微微往一侧挪了挪,此举招来孙瓒的不满:“不是,我堂堂世子爷,你们一个两个的一句话都没有便罢了,反倒拿我当瘟神了是吧?”
  说完,没好气地要夺杜阙正烤着的兔子,然被杜阙无情拍开:“有主了,想吃自己弄。”
  孙瓒噤若寒蝉,瞥见元月拿的半只烤兔子,登时了然,似笑非笑道:“行,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小爷不吃嗟来之食。”
  一时默然,啃肉的啃肉,发呆的发呆。
  大半个兔子入肚,元月打了个饱嗝儿,缀锦贴心倒水送来,她长出一口气,摆手摇头,搭着缀锦的胳膊起身,走向垂首的杜阙,点点他的肩:“你跟我来一下。”
  不等杜阙作答,孙瓒眉头轻挑啧啧两声,目光流连于二人之间,说不出的暧昧。
  元月懒得睬他,扭头向马车走去。
  杜阙飞来一记眼刀,孙瓒后颈一凉,悻悻然转开目光,却见杜衡看了过来,扬起笑脸与之对视,杜衡颇觉无趣,冷淡别开头。
  “你安生些,莫惹是生非。”肩头落下重重一击,孙瓒“嘶”了声,潦草应承着。
  元月已然钻入马车,杜阙不再停留,大步流星而去。
  轻手轻脚上了车坐定,杜阙迟疑道:“有什么话,便说罢,我听着。”
  车厢内静极了,呼吸声清晰可闻,半晌,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响打破寂静,然后,元月说:“给你的生辰礼。”递礼物的动作略略停顿了下。
  “香囊,装了草药的,利止咳化痰。”杜阙一味盯着香囊看,迟迟不动,这让她心里没了底,多解释了两句。
  无声僵持半晌,杜阙绷直的唇线忽而弯了弯,紧接着,她跌入了一双清亮的眸里,在其间,她自己的面容格外分明。
  “阿月,谢谢你,谢谢你还记得我的生辰。”清澈见底的眼里慢慢漾开暖意,融化了倒映出来的那副清冷颜色,她看得真切,她笑了。
  元月敛笑移目,随手丢开香囊,强装镇定:“举手之劳。”
  余光中,杜阙拾起香囊,放在掌心端详一番,噙着浅笑将它挂在腰间,仿若得了至宝。
  无端的,元月有些愧疚,一个半新香囊也值得他这般开心,亏她还给人家脸色瞧……实是不该,便含糊道:“……生辰快乐,杜阙。”
  杜阙的视线一直放在香囊上,片刻后,抬眸看她:“阿月,晚上一起看星星吧。”
  生辰之日,她不忍扫兴,点头:“好。”
  因前面山头上有一座古庙,乃燕朝时建成的,燕朝覆灭后,中原分崩离析,战火频起,民不聊生,古庙里和尚纷纷加入护卫百姓的队伍,至三年后大齐平定天下,庙里上下七十余人仅存十人。
  齐太祖皇帝感念其为民之心,斥重金为牺牲的六十余人建陵立碑,发讣告宣告天下,赞其为忠烈之士,且命人寻其家人,厚赏家人;余者皆赐黄金百两,授以僧官之职;又着工部彻底翻新古庙,钦赐名为永定寺,每年特拨上千两用作寺院之香火钱。
  自此,永定寺便成为了皇家寺院,每逢年节,皇亲贵胄们纷纷来此上香祈福。
  好不容易出城一趟,永定寺不可错过,至于看星星,反正四面开阔,去哪儿也不耽误看。
  由于杜衡上午去过寺里,身感疲乏,用过午膳后自行回马车里小憩了。
  余下之人,孙瓒支支吾吾不明其意,元月料想这人在打杜衡的主意,说什么也不肯放他留下。孙瓒无奈,只得相随。
  一行人整车备马,迤逦前往永定寺。
  申时前,车马行至永定寺外,却见早有浩浩荡荡一队车马伫立在此,元月心里一咯噔,忙下车去找杜阙。
  杜阙孤身立在一颗垂柳树下,面无表情,她悄声靠过去:“其他皇子公主们也来了。”
  “放心,我护着你。”似乎会错了意,他牵起她的手,将她挡在身后。
  元月上前同他并肩站着,直面前方来者不善的两人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怕,你也不用怕。”
  与杜阙不合又怎样?此时此刻,他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外面那些牛鬼蛇神,算不得什么。
  头顶擦过他的轻笑,她仰头望着他的侧脸,有些不服气:“你该不会在笑话我吧?觉得我在说大话?”
  当初也不知是谁冲在前头替他回骂那些小人来着,如今翅膀硬了,反倒回来嘲笑她。
  毫无预兆地,一只大手揉了揉头顶:“我信。凡你说的话,我都信。”
  脑顶酥酥麻麻的,许是错觉,心房竟有一股暖流注入,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她怕痒,一把打开他的胳膊,那十指相扣的手却如何都甩不开,她觑眼一瞧,不速之客近在眼前,索性收了别扭劲儿,笑脸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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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腌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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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今圣上共育有五子三女,当中太子、二公主、八公主为皇后所出,七皇子为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所出,余下的三皇子、四皇子、五公主母族比不得前二者,自个儿又不争不抢,年龄一到便娶妻嫁人,出宫另立府邸,一心远离宫里的明争暗斗。
  贵妃势大,不把皇后放在眼里,贵妃独子七皇子自然以母亲为准,眼睛长到了头顶上,惯常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连太子都入不得他的法眼,隔三差五批判太子的失德之处。去岁圣上做主,指了为卫国公家的孙女方蕴柔为其妻,上月刚完婚。
  这方小姐名唤蕴柔,性格却恰恰相反,秉性暴躁跋扈,说话办事唯我独尊,凡有一星半点不如意之处,轻则摔杯摔盏,重则打骂下人。国公爷孙子孙女齐全,却偏疼这个小孙女,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门亲事,贵妃一开始百般埋怨,忧心那七皇子日后降不住方蕴柔,架不住七皇子愿意,闹了几日只好作罢了。
  听闻二人成婚后,七皇子对方蕴柔百依百顺,恨不得跪倒在人脚下喊祖宗,元月也纳罕,今儿个得见方蕴柔本人总算明白了。
  “呦,六殿下也在。”方蕴柔满怀笑意过来,头上的嵌珠金步摇一晃一晃的,却比不上方蕴柔那副明艳的容颜一丝一毫,同为女子的元月都难免多看一眼,也怪不得七皇子沦陷了。
  提及杜阙,元月不由侧目,却见杜阙正直勾勾看着她,于面前含笑的方蕴柔视而不见,她默默转正视线,果然方蕴柔的脸瞬间垮了下去,灿然笑意变为冷然嘲讽:“几日不见,有些人的眼睛竟长天上去了,也不照照撒泡尿照照镜子,那晦气色可是那么容易除的?”
  未指名道姓,却不言而喻,元月登时火气上涌,然不忘挂着笑脸,只阴阳道:“方小姐此言差矣。依我说,眼睛长天上去的怕是另有其人吧?”
  方蕴柔这才正眼打量她,那七皇子也跟了过来,两条浓眉直直横着,二话不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算什么东西?胆敢暗讽蕴柔?哪怕是你身边站着那个,说话前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七皇子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横飞,元月怕溅到自己脸上,往后退了一步,而杜阙似乎跟她心有灵犀,斜跨上前,严严实实把她护在身后,那七皇子矮杜阙半头,飞沫乱洒的轨迹也随之低了几寸,星星点点落到了杜阙的衣襟上。
  元月胃里直犯恶心,顾不得脏不脏,随手扯出帕子往前欲替杜阙擦拭,然杜阙紧紧按住她,迎着对面二人看笑话的目光一字一句道:“腌臜东西,不配让你的手帕碰。”
  七皇子未察觉其深意,反喜滋滋附和:“是,你穿的可不就是腌臜东西么?哦,还有你这个人也同样是腌臜的。”
  七皇子傻,方蕴柔可不傻,狠狠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咬牙道:“蠢货!人家骂你是腌臜东西,你在这龇牙咧嘴乐个什么?”
  此言一出,那还了得?七皇子当即炸了,抖下广袖就要抓杜阙的衣领,杜阙气定神闲,带着元月一闪身,七皇子扑了空,控制不住地头朝地跌下去,方蕴柔咋咋呼呼地指挥下人去接,可为时已晚,七皇子已然摔了。
  这一闹,其他来上香的皇子公主纷纷赶来,八公主年纪小跑得快,直跳到七皇子跟前,捂嘴大笑:“万万没想到,七皇兄也有今天这样狼狈的时候。”
  八公主心疼皇后,老早看不惯贵妃趾高气昂的样儿,自然对恃强凌弱的七皇子恨得咬牙切齿,以往几番想法子寻其不痛快,不是让皇后拦下便是让脸皮厚的七皇子反将一军。八公主恨意丛生,却无可奈何,今儿撞上这人丢脸,怎能不痛快!
  太子、太子妃第二个赶到,见状,虽有笑意却极力忍住。紧接着,三皇子、四皇子携夫人赶到,那七皇子脸上挂不住,甩开上来搀扶的小厮,故作无事爬起来。
  方蕴柔几时这般丢过人,噘嘴猛跺了下脚丢下众人拂袖进了寺院,七皇子时时以方蕴柔为主心骨,瞪着杜阙放下句“你等着”后,急追方蕴柔去了。
  三皇子老好人一个,又恶于贵妃之势,不敢得罪七皇子,遂暗拽三皇子妃的衣袖,三皇子妃会意,夫妻俩一个拱手一个屈膝,道:“皇兄,皇嫂,明意独自在府里,弟不放心,就先庙里去了。”
  明意是三皇子的小女儿,刚满五岁。
  太子妃表示理解:“也对,明意胆子小,又不惯一个人睡,你们快去吧,快马加鞭赶三更也就回去了。”
  三皇子、三皇子妃连连称是,经过杜阙、元月时,微笑着点点头,元月同样回以一笑,杜阙则面色如常,直接无视。
  赶着去七皇子那儿卖好,三皇子没工夫计较,径直进了寺里。
  四皇子从不参与这些纷争,领四皇子妃辞过众人跟随接引的僧众回寺里去了。
  转眼间,人散了一大半,场面霎时恢复平和。
  元月于宫里那些斗争不感兴趣,也不打算对太子、太子妃献殷勤,心里又念着杜阙被弄脏的衣裳,于是拉着他往府里马车的方向走:“赶快换了,真叫人膈应。”
  杜阙听之任之,淡淡扫了眼在场几人,一句话也没有。
  八公主忍不了,横在两人前头质问:“我们都还在,你们怎敢不声不响走人?”
  元月不以为然,指指杜阙的衣服:“穿脏衣服去拜佛,岂不触怒了佛祖?还请殿下让一让。”
  这位八公主跟方蕴柔差不了多少,性子同样跋扈不讲理,以往没少难为杜阙,更没少骂她多管闲事,她气不过,还和这人打了一架。
  当然,她厉害,八公主如花似玉的脸挂了好些彩。不过揍了公主殿下的后果便是被元嵩训斥了整整半个月,一日三餐减为一日两餐,每夜饿着肚子辗转难眠。
  那以前,她只是不喜欢八公主;那之后,不喜欢顺理成章发展成了厌恶。
  当年之仇,八公主一直记着,当下被她一刺激,作势便要上来扯她。
  太子妃眼疾手快,赶忙劝住:“大家好容易见一次,上来便大打出手,况多少人瞧着,成何体统?皇家的颜面都不要了?”
  八公主不甘心,仍挣扎着打算教训元月,太子看不下去,厉声喝止:“够了!六弟妹怎么说也是你嫂子,你没大没小不喊人也就算了,还张牙舞爪地作威作福。想是母后平日太过纵着你了。此番回去,你便到东宫来,与你皇嫂住着,叫你皇嫂好好教教你规矩。”
  太子平素为人不苟言笑,办起事来干脆利落,分外受省上倚重,故说话很有分量,八公主不怕皇后,却对太子十分敬重。一听这话,顿时蔫儿了,咬唇央求:“皇兄,我开玩笑的。再者我在漪澜殿住着挺好,嬷嬷们日日教我宫规,我都记着呢。就别去东宫了吧……”
  元月冷眼旁观,心道:不愧是太子,说话办事滴水不漏。同是一母所生,八公主便那般蛮横无理,真真儿稀奇。
  暗暗瞥瞥了杜阙,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脸色好似更沉了些许?
  人太子、太子妃好歹这事儿办得不错,他又在别扭什么?
  心知猜不透,索性放任不管,权作未见。
  “你当真知错了?”太子不领情,反问。
  八公主犹豫不决,依皇兄的意思等会儿定躲不过给姓元的道歉,还少不得唤一句“皇嫂”,旧恨在前,她做不到;可若嘴硬不照做,皇兄必会把她带去东宫拘着学那些劳什子规矩,岂不要了她的命?
  权衡利弊下来,八公主放软语气:“知错了,我不该对六皇兄……六皇嫂无礼。”目光掠过元月,勉强挤出几个字:“……还望六皇嫂原谅我这回。”
  事已至此,元月不好再追究,故大方道:“八妹客气了。”
  太子妃心满意足,顺势向太子求情:“殿下,八妹既不愿来东宫,就由她仍在漪澜殿住着吧,母后也高兴。”
  太子别无他话,颔首应了。
  闹剧收场,太子妃主动叫杜阙回去换件干净的衣裳,而后,一边挽八公主一边挽太子先行一步。
  折回马车,收拾妥当,一路往寺里去。
  杜阙面色阴沉沉的,一言不发,元月了解他遇事只会在心里生闷气的脾性,止步发问:“还在为刚才的事动气?”
  “没有。”
  他的眼神定在某处,平静无波,她顺着寻去,高塔之下,七皇子正笑眯眯地为方蕴柔捏肩,方蕴柔横眉竖眼,一把拍开七皇子;七皇子再接再厉,绕到另一边捶打起来;如此反复几遭,方蕴柔才露出一丝悦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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