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她插翅难逃——南山六十七【完结】
时间:2024-03-27 23:12:57

  元月、杜衡被逗笑,王妃也跟着笑。
  三人漫谈了将近半个时辰,王妃张嘴打起呵欠来,直言不跟她俩厮闹了,要回房歇着,元月有要紧话同杜衡商议,正有此意,连忙起身相送。
  “你们姊妹俩好不容易聚一回,别因为我而浪费时间,我有人侍奉着,不用担心。”王妃搭着婢女的胳膊,摆摆手走了。
  看着王妃臃肿的背影渐渐淡去,元月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此去之后,恐怕再也没有人会早早备好甜掉牙的红枣牛乳茶等她了吧。
  知她又在暗自伤神,杜衡拿手轻轻拍一拍她的肩头,语气更是轻柔到像一根羽毛拂过似的:“只要你我都平平安安的,何愁不能再相见?阿月,看开些。”
  元月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没错,咱们都要平平安安的。”她侧目看向杜衡,粲然一笑。
  杜衡欣慰地眨眨眼,而后脸色一沉:“有新进展,回我屋里谈。”
  同昨晚别无二致,进门后落了锁,缀锦在门边把风,元月、杜衡在里间对坐着说话。
  “早上我去渡口打听过了,那儿有不少客船,都是有门路的。只要给的银子足够多,莫说载朝廷命官离京,载朝廷钦犯也不算什么。”杜衡从怀里掏出一张叠着的纸,平铺在小几上,上面有三个名字,其中一个写做“原老板”的名字上被红笔勾了个圈,“据说此人来头最大,手里攥着朝中不少官员的小辫子,不过真假未定,其余出海的船只按时给他上供却是真。等明日,我再……”
  元月拿指尖摁住纸张,打断她的话:“你从哪儿得来的信儿?”
  阿衡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对这些事这般了解?
  杜衡垂眸轻笑:“你不光小看了我的能力,也小看了银子的能力。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她却松快不起来,还说什么帮不上她多少,她就知道,一旦提出来,阿衡必定会劳心劳力替她操劳的……说到底,还是连累了阿衡。
  “你可别打还我银子的主意,否则我会翻脸的啊。”杜衡推开她的摁住纸张的手,“好了,说正事。如果此人真有那么大能耐,倒是可以考虑收买他,由他送你们离京。前提是得选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日子。”
  杜衡单手托腮,黛眉微蹙,突然,她拍桌而起,眼里蓄满了兴奋:“我知道了!就定在举行立储大典的前一天!那天杜阙定忙得晕头转向,而且随意出不了宫,即便发现什么风吹草动,一时也追不上来。一旦开了船,出了京城的地界,任他是太子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儿了。”
  杜衡捻起拿张纸不住踱步,口里念念有词:“我明日再跑一次,好好试一试虚实。”
  “……阿衡,谢谢你。”杜衡为她的事而兴致冲冲的模样让她分外愧疚,啪嗒啪嗒开始滴起泪来。
  杜衡最看不得人哭,尤其是元月哭,因此少不得好言好语哄劝,幸好往日哄得多了,渐渐悟出一套心得来,没多久便劝住了。
  就坐船出逃的计划,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又谈了一阵子后,缀锦走进来提醒:“快午时了,曹平该等不耐烦了。”
  元月抬头一看,双目正对上直射进来的阳光,她忙闭上眼,同时拿手挡在前面。
  “既如此,你先回去吧,免得叫人多心。至于这个原老板,交给我了,有消息了我想办法通知你。”杜衡很是体谅她的难处,仍将纸叠好塞回衣襟内侧,然后推她到梳妆台前坐着,拿胭脂水粉为她补哭花了的妆面。
  惦着外头还有个碍事之人等着,杜衡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不消一盏茶便已大功告成,半点也瞧不出才哭过。
  元月的心里同样有杆秤,执手同她相识一眼,领着缀锦离开王府。
  曹平的态度恭谨到查不出任何端倪,这让主仆二人放心不少。
  不咸不淡过了一日,元月叫曹平来照惯例询问几句杜阙在宫里的情况,曹平也一五一十答他如何如何,总之还是那句话:她耐心等候即可。
  过场走了,便该进正式的话题了:“他这么长时间不回来,这偌大的府邸感觉冷冷清清的。明儿我想回家看看父母,同父母吃顿饭,天黑就回来。我知道,他不愿让我乱跑,怕我出事,才让你跟着我。我呢,也不愿让你难做。这样,你往宫里递个信儿,看他怎么说。他若同意,我便去,不同意也罢。横竖这么久了,我都快习惯了,再多捱几日也算不了什么的。”
  曹平的脸透出几分不自然的红光来,嘴上却不肯松口:“……您言重了。不过,奴才还是得问过殿下的意思才敢答复您。”
  元月暗暗冷笑,不愧为杜阙精心培养的奴才,当真衷心。
  “这样罢,我亲手写一封信,你尽快送到他手里。待他看过以后是什么态度,你再回来告诉我。”饶心里不痛快,也耽误不了她面上如沐春风。
  曹平没有不乐意的理由:“奴才明白。”
  说写便写,元月提笔洋洋洒洒写了两张纸,措辞造句尽量楚楚可人。
  先诉说这段日子以来自己有多么担惊受怕;笔锋一转,说明经过这两个多月来的冷静,已想通了,不再执着于过去了,打算好好过日子;最后点出想念父母的主题。
  他三番五次逼迫她,不就是为了磨掉她的锐气,好叫她安安心心做那笼中雀么?
  哼!只要能达成目的,陪他演演戏又何妨。
  停笔之后,又不厌其烦从头到尾检查、修改好几遍,这才交与曹平。
  一个时辰后,曹平满面笑容归来,将杜阙的意思原封不动转告元月:“殿下说:‘她果然能放下过去,固然是件好事,我也不会亏待她。这段时间她受的委屈皆因我而起,我又抽不出空来向她赔罪,她想回去走走,我有什么理由阻拦。但有一件事你务必要记清楚,我不在的日子里,你给我保护好她,但凡有一点儿闪失,我拿你是问。’”
  说罢,曹平摆出一副无奈的神情。
  元月淡淡的:“他的心意总是要以牺牲别人为前提。”
  口口声声说在意她,到这时还不是被权势牵住了脚。
  他看中的,一直都只有权力,她,仅仅是他用来遮掩自己勃勃野心的工具罢了。
  但天无绝人之路,最起码他现在腾不出功夫来日夜盯着她,是以目前为止计划实施得还算顺利。
  倒也不枉费她硬逼着自己写下那封令人作呕的信了。
  如此想着,波澜不惊的眸底漾出丝丝笑意。
  *
  回元府前夕,宫里相继传出太子被废与高美人病逝的消息来。
  元月闻之一惊,手里的碗滚落,粥四溅开来。
  缀锦急蹲下去捡四分五裂的碗,捡着捡着坐到地上将脸埋在双膝之间呜呜咽咽。
  元月本不欲落泪,却也被她带着低声啜泣起来。
  幸好方才把素云打发去厨房取芙蓉糕去了,故而主仆俩双双垂泪的光景暂不曾被发觉。
  “……快些擦干泪起来,素云该回来了。”元月硬憋着不再哭。
  缀锦猛点头,歪歪扭扭站直,拿袖子在脸上用力抹了几把,回头叫人来打扫地上的汤水。婢女问怎么回事,便竖起两只杏眼来质问:“怎么?姑娘说什么做什么还得向您们汇报不成?!”
  这些人是杜阙安插在身边的眼线,元月当然不会给她们好脸色看,顺手抓起一只空碟子掷碎,冷笑道:“我心情不爽,故意砸的,这个理由够不够?”
  婢女们吓得大气不敢出,低着头灰溜溜收拾起来。
  素云端着一盘芙蓉糕进来,看这光景眼珠子左右一动,忙改换颜色怒斥默默打扫的两个婢女:“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东西!动作麻利些,弄明白了赶紧走,别留在这碍主子的眼!”
  说完,将芙蓉糕放到桌上,凑到满脸怒容的元月身侧,拿话宽慰她:“您消消气,实在不行今夜就叫个人牙子来把她们卖了去。”
  两个婢女一听这话,唬得不得了,以头抢地哭求:“奴婢们再也不敢了,求皇子妃开恩!”
  元月掀掀眼皮子,看着素云徐徐道:“几日不见,你威风渐长啊。既如此,那便按你说的办吧。”
  那晚杜阙逼迫她时,是素云亲手伺候她沐浴的。
  哼……怪她眼拙,没能早些看穿素云的真面目。
  受了一顿嘲讽,素云嘴边的笑差点挂不住,欲求情的话也生生咽了回去,只答“是”,继而厉声喝着两个婢女告退。
  这么闹了一通,元月顿时没了胃口,命人撤走饭菜,自去梳洗安寝了。
  翌日,元月如约到达元府。
  曹平依惯例,在前厅等候。
  怕其无事可做,元嵩特差福安过去相陪。
  “爹,昨夜宫里的事想必您也有所耳闻吧。”形势所迫,元月不得不省去嘘寒问暖的环节,单刀直入。
  元嵩面色沉静,点一点头。
  “一夕之间,折损两人,而这两人都曾对杜阙所不利过。高美人,虽为杜阙的生母,却对他恨之入骨,打他骂他,苛待他,如今不明不白去了;太子自不必多说,杜阙的野心注定容不下他。”她直视元嵩,“您沉浮宦海多年,个中利害比我看得清楚。那么,三天前的问题,您准备给我怎样的答复?”
  元嵩一时无话。
  许夫人嫌他憋气,拿手推了推他的胳膊,催道:“小月千辛万苦回来一趟,可不是来跟空气说话的。你究竟怎么想的,说就是了,何苦吞吞吐吐吊人胃口。”
  到底还是枕边人的敦促有效果,元嵩摇头一叹,转身丢给元月、许夫人一个背影,又沉默了好半日,才说:“赶在册封新太子的圣旨下达前,我会想办法遣散所有家仆。如此,走得也安心些。”
  元月欣喜万分,忙接上话将前天与杜衡商量好的对策和盘托出。
  听罢,许夫人忧心忡忡:“衡丫头的一片好心,我们不能领。至于如何出京,我们自己想办法吧。”
  元嵩亦表示赞同:“南下的船我来安排,郡主那儿,你趁早回绝了,莫累及无辜。”
  元月何尝不为此而忧心。
  其实昨天夜里,她便下定决心不接受杜衡的好意了,也想好如何顺利将杜衡糊弄过去的法子了。
  ——在与杜衡敲定的离开日期的前一天,动身南下。
  立储大典的日期是由钦天监精挑细选过的,具体在哪日举行,估计在册封东宫的圣旨下来后,便可知晓了。
  这样一来,既悄无声息推开了杜衡,也不错过立储大典前杜阙一心不能二用的良机。
  “我明白。”元月侧身隔窗眺望南方天际线上绵延的山脉,那是她所向往的去处。
  --------------------
第50章 惊雀(二)
  ===========================
  八月十五,阖家团圆的日子里,杜阙身披落霞信步向元月而来。
  “阿月,好久不见。”
  这句话她是第二次听。
  上一回时值春日,是她的大喜之日;
  这一次时值秋日,是她决意斩断一切的日子。
  她与他,元月与杜阙,终将在遍地荒芜中,一别两宽。
  “……杜阙,好久不见。”她迎着他的饱含思念的目光,缓缓道。
  他的思念,向来都是有声且滚烫的,如他的拥抱、他的触碰、他的亲吻一般。
  但杜阙无从得知,积极回应着他无边爱意的元月,心中正算计着离开的日子,正为永永远远摆脱这个噩梦而欣喜若狂。
  她予取予求的态度,是因对各奔东西的渴望而起。
  期盼、雀跃短暂地取代了恐惧、怨恨,同时让她再次取得了他的怜惜与宠爱,替她接下来的逃亡提供了最有利的条件。
  “阿月,你终于肯与我同床共枕了,对吗?”缠绵良久,杜阙终于愿意施舍与她尽情呼吸的机会。
  元月背靠院里那颗梨树,双臂轻轻勾住他的脖子,垫脚以唇贴上他的耳垂,吐露缕缕兰息:“别急。你忘了,我们……来日方长。”
  言罢,收拢气息,趁他错愕之际,双手一推,脱离他的桎梏,笑着回房。
  一进屋,撞上面红耳赤、埋头不语的缀锦,元月心下了然,近前点点她的后脑勺,温声道:“又哭了?”
  缀锦卖力摇着头,滴在衣摆上的泪珠子却出卖了她。
  “不必替我委屈,我没什么可委屈的。”桌上摆着丰盛的晚饭,元月坐定,“你与其哭哭啼啼,不如快些把泪擦干,莫拖我的后腿才是正事。”
  她拿筷子夹了块儿鱼肉放到一只空碟子里,推向对面,然后用指甲敲桌示意:“一块吃吧。折腾什么也别折腾吃的。”
  饭毕,元月梳洗利索,换上寝衣单手支着头歪在榻上,眼睛时不时往窗外瞟。
  今夜,杜阙肯定还会来的。
  她要趁机套一套他的话。
  半个时辰后,门开了。
  元月微微一笑,收回压得又酸又麻的胳膊,仰面躺倒,拽着被角盖住身子,故意说:“大晚上的不去歇息,来我这儿做什么。”
  屋里没点灯,但十五的月色是极明亮的,即使无灯光的点缀,屋里同样亮堂。
  “上巳节那日,你答应过我,要一起看星星的。”他靠过来,长身挡住了月光。
  她扑闪着眼睛,语气柔软:“太晚了,改日吧。”
  杜阙半蹲下来,精准扼住她欲避开的手,揉在手心:“阿月,食言可不是个好习惯。”
  看吧,不管他表面上多么温柔,内里仍是个强人所难的伪君子。
  元月盯了他一阵儿,妥协:“好,我这便履行自己的诺言。”
  他的眼尾斜挑起一个弧度:“阿月可要记着今日的话。”
  她笑而不语,她不会记得今时今日的诺言,但会时时刻刻记住他曾做下的那些恶,好以此警醒自己:别回头,向前看。
  *
  元月是被抱出去的,她没反抗,反主动依偎在杜阙胸前,像极了一只亲人的小猫。
  她亲昵的行为,他很是受用,轻之又轻地将她放在秋千上,解下自己的外衫包住她娇小的身躯,而后绕到后面,收着力推动秋千。
  “杜阙,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她抓住秋千绳,感受着风从脸上掠过的痒意。
  “有,”杜阙手上的动作不停歇,一直保持着慢悠悠的速度,“高美人死了,我杀的。”
  元月忙勒住秋千,酝酿着该怎么接话。
  “我亲手为她端去的毒酒,也是我亲手喂她喝下的毒酒。”他的语调兀自不疾不徐,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我看着她缓缓倒在地上,看着她捂着肚子挣扎,看着她的嘴角流出乌黑的鲜血,看着她死不瞑目。”
  后颈猝不及防贴上一片温热,她知道,是他的手按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就像几年前我杀的那条狗一样,至死都瞪着我。”后颈的温度缓慢地移向她的脸颊,最终定格在她的眼睑旁,“所以啊,我拿刀子一点一点把那双眼挖了出来,然后送到了父皇面前。毕竟,这双眼可是与死去的高婕妤十分相似呢。”
站内搜索: